任谁都没想到褚昭然能如此干脆地落了吴内监的面子,就算她身份特殊,可常言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何况吴内监专管内文学馆供应。她此时将人得罪很了,就不怕日后有麻烦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乎将存在感降到一低再低的张女官,其他人都在等着看吴内监的反应,看看这位如何应对。

吴内监被当众下了脸面,心里虽然不悦,但到底是在宫中多年,该有的沉稳还是有的,他挤出笑眯眯的神情,说道:“褚侍中这是要抗命吗?”

“抗命?”褚昭然冷笑道,“内监大人倒是不吝啬,白送我这么大一顶帽子。”

她寒着脸,双袖一拂,转身回了屋内。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想搜查可以,去请宫正司手令过来。”

事主进屋,院子里其他人一时不知如何收场,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杜大人,现在该如何?”

杨女官开口打破了院内诡异的安静气氛,一来她本就不是一个能沉住气的人,二来,她还盼着今日把褚昭然犯事的罪名坐实,以求自保。如此,这个出头鸟又是非她莫属了。

杜女官闻言颇为无奈地闭眼,尽可能忽略身边这个蠢货的言论。此时该如何?要么借着人多,强行搜查。要么,回去,等着这位褚侍中的报复。

她睁开眼,转头看向张女官:“大人,您看?”

“本官只负责教化、纠正女官言行。”张女官一句话,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她只是铁面无私,又不是傻子,眼下的局面,显然是杜女官心存私欲,要给褚昭然找麻烦。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如杨女官一样,稀里糊涂去做杜女官手里的剑。若非学正大人有令,让她暗中照看褚昭然,她早就溜了。

宫里生活嘛,总要学会远离是非的。

杜女官见几人中威望地位最高的张女官不肯表态,她冲吴内监打了个眼色。这回吴内监领悟,他挺起佝偻的身子,对屋内朗声道:“褚侍中,我等也是按宫规行事。”

说完,他对杨、杜二人道:“两位随杂家一同进去搜查。”

话音未落,一个茶盏从窗户飞了出来,落在吴内监脚边。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出:“我看谁敢!银花、茯苓,把人拦下。”

屋内褚昭然双颊通红,不知道是生病身体虚弱,还是气急,她撑着炕桌,才勉强稳住身形。她一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火气直往天灵盖上窜。

“妈的!天杀的王八蛋!让人生病都不能安心生!还想搜查!你怎么不去抄家?把祁国公府、皇后含凉殿都搜一遍!真当我虎落平阳,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过来踩一脚了?等着吧,等姑奶奶病好,有精力了,非得要你们好看!”

褚昭然透过窗,盯着外面几人,心里不停咒骂道。

外面有褚昭然摔杯震慑下,杨女官再次缩了回去,这次老老实实躲在张女官身边,无论杜女官如何以眼色指使,都不肯行动了。

无法,杜女官翻了个白眼,只能给同盟传去信号,二人摆出架势,和褚昭然身边的两个丫鬟撕扯了起来。

“褚侍中,我等依照宫规行事,还请你主动配合。不然等会儿我们搜查到东西,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杜女官此时再无往日温柔似水的模样,不知哪里来的神力,用胳膊将茯苓和银花的脖子圈住,以一己之力将人控制在胸前不得动弹。她扯着嗓子,如泼辣妇人一般,对屋里的褚昭然不停喊着。

吴内监瞅准机会,绕开扭打在一起的三人,就要往屋子里闯。

屋里的褚昭然才将紊乱的气息稍稍调匀,脑子还嗡嗡的,看到眼下这般闹剧,她又怒又气,强撑着身体,冲到门口,质问道:“吴内监要和我动手吗?”

吴内监那尖细的嗓音再度响起:“褚侍中,今日我等为维护宫规,不得已为之。你若是不配合,杂家只有硬闯了!”

说着,他撸起袖子,摆出一副要和褚昭然动手的架势。

褚昭然刚想说话,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厉呵:“混账东西!”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道绛紫色的身影站在院门口。来人长身玉立,面部线条柔和,头发被发冠高高束起,任凭夏日暖风拂过,他的头发也不见一丝零散。

众人来不及欣赏此人风姿,纷纷向来人行礼问安。

“给三殿下请安。”

向来温润如玉的三皇子此时面沉如铁,他快步走上前,对着要对褚昭然动手的内监就是一脚,口中骂道:“胆大包天的东西!”

吴内监被踢得屁股着地摔坐在地上,他顾不上屁股传来的痛意,立刻跪伏在地,连连对着三皇子叩头,口中直呼,“殿下饶命!”

三皇子突然的举动,叫褚昭然就是一愣,转而后知后觉地想起按照自己此时的身份,该和众人一样屈膝行礼的。

可没等她膝盖弯下去,三皇子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他伸手轻轻托住褚昭然的胳膊,脸上的怒意消失不见,声音温和地说道:“表妹何须多礼?”

褚昭然正色答道:“三殿下,如今臣乃宫中四品女侍中,按照宫中规定……”

没等她说完,三皇子轻声打断了她的话,“无论你是不是在宫中任职,你我兄妹的关系总不会改变。过去怎样,以后继续怎样就好。”

褚昭然还想推脱,毕竟宫中规矩不可废,尤其是当着内文学馆最铁面无私的张女官面,她不敢不按照规矩办事。可三皇子根本不给她推脱的机会。

三皇子托着她的手臂,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宫中规矩我心中有数,谁要是敢责怪你,尽管让他来找我就是。”

一向温和的他忽然变得强势起来,褚昭然还真有些没法适应。她挣扎片刻,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和三皇子在此处因为行礼问安的事情纠结,半推不就地依了他的意思。

见褚昭然不再执意行礼,三皇子这才收回手。他走到还在屈膝行礼的几人面前,“你们谁来告诉本宫,为何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汝宁县主院中吵嚷什么?”

杜女官率先开口道:““回殿下,按照宫规,宫中不得私藏药物,褚中才人不仅私藏,还拒不承认。我等只好按照宫规行事,对褚侍中的院子进行搜查。”她这时候也不能再躲了,她刚刚是这院子里动作最大的,若是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怕是要被三皇子问罪了。

“是吗?”三皇子看着她,眸光一沉,“你既说汝宁县主私藏药物,可有证据?”

三皇子虽然性格谦和,为人宽厚,可到底是天潢贵胄,动气怒来与生俱来的威严,哪里是一个小小女官能够招架住的。

原本信誓旦旦的杨姓女官当即说话磕巴起来,“有……有的。”

“当真?”三皇子目光中的威势又增了几分,深邃的瞳孔泛着波光,眉眼尽是冰凉,“你说话可要讲究证据。你确认,汝宁县主有药物?并且是不符合宫中规矩的吗?”

“回殿下,臣……臣……”杜姓女官想说确认,可面对三皇子的威压,她实在没办法提起勇气,她目光闪烁地往杨女官身边看去,想让她帮忙说些话,往常自己可是没少给她好处,现在正是她报答的时候!

可惜杨女官早在之前就被褚昭然吓破胆子了,此刻当着皇子的面更是没了勇气,如鹌鹑般低着头,不肯朝她这边投过来半分目光。

眼见同僚不肯施以援手,不得已的杜女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应对三皇子。

“回殿下,今早臣听说褚侍中生病,故而一早和同僚来此探望,问及褚侍中身体情况时。”她顿了顿,指着银花继续道,“是她亲口说昨天半夜喂了褚侍中丸药,夜里又无太医,这丸药自然是褚侍中私藏……”

“仅凭这些,你就断定汝宁县主私藏药物了?”

不等她说完,三皇子便打断了她的话,他语气冰冷,带着威压。

其实三皇子心中也很无奈,自己已然口口声声把褚昭然唤作汝宁县主,就是想提醒这个不懂得变通的女官,褚昭然不止是四品女官,还是朝廷钦封的二品县主。有爵位加身的她,是不能单纯拿宫中约束宫人的规矩去处置的。

明明三皇子提醒得很明显了,可惜杜女官身负重任,就算听出三皇子话外音来,也只能装作榆木脑袋,油盐不进的样子,仍旧固执地和三皇子解释褚昭然私藏药物的罪证。

“殿下,只要让我们搜查一下,什么都真相大白了。”杜姓女官还在坚持己见。

三皇子拿这样执拗死板的人没有办法,转头看向另外两个女官,“你们二人觉得呢?”

这两个女官之中,有杨姓女官难得听出三皇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连忙讨好地开口,“回殿下,先前是我们急于维护宫规,做事有些心急了。现在仔细想想,褚侍中出身公府,又是被圣人特地召入宫为官,定然是不能按照普通约束宫人的规矩行事的。以后她的事情,我们会酌情放宽处理的。”

听到这话,三皇子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既如此,你们还不向汝宁县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