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资远盘坐在地毯上,手托下巴,仰视着面红耳赤的她。

“换了呀。”他唇角抿着雅痞的勾笑。

“我...你?谁...”她吞吐着,羞于启齿。

眼看着白里透红的两颊快熟透了,宋资远噗嗤一笑,“好啦,不逗你了。病号服是护士换的,家居服是家政阿姨给你换的,新买、洗过、烘干,香喷喷。”

“唔?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林希柚尴尬笑笑,一看时间,凌晨四点,“睡了这么久啊...”

“再加二十四小时。”宋资远指了指日期,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没那么滚烫了。

“回家之前,我先带你去了医院,怕落水伤到哪,做个检查,放心点。但你陷入了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快吓死我了!”

再提起,他仍心有余悸,斟酌着出声:“医生做过全面检查后,说生命体征都正常,可能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潜意识里不愿醒来,陷入了沉睡...”

他留意着她的情绪,见她神色一顿,随即放松了语调,“你呀,像只蚕宝宝,要入冬了,就把自己裹进了厚厚的茧被里,估计是我这天蚕丝被太暖和了,都懒得醒来?”

“饿了吧,外面煲着鸡丝粥。”说着,他快速跑去端了一碗进来,舀了一勺,细心地吹了吹:“小心烫。”

林希柚心口一悸,不自然地避开关怀的目光,伸手接过勺子,“我...自己来。”

交接勺柄时,指尖相触,微酥、略麻,似春风拂过柳絮的挠拨...

她如触电般缩回了手,低头小口喝粥。

气氛一瞬微妙,宋资远轻抿指尖,摸了摸灼烫的耳朵,干笑着打破尴尬,问着“咸不咸、淡不淡”的废话。

听着他关怀的絮叨,林希柚安静地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完,沉默许久,鼓起勇气,抬眸直视他的眼,“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宋资远心一跳,怕一答错,就是万劫不复。

“因为...你值得啊!”

他笑着,不敢说得太直白,他也在怕,怕自己没有爱的能力。

她失笑摇摇头,轻启苍白的双唇,“不值得的,你对我太好,我还不清了。”

“那就不还。”他脱口而出。

“我会心有愧歉。”她坦言。

他气得想戳戳她的脑门,“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泾渭分明的事!善意都是互相的,就连傻子都知道,谁对你好,你也对他好不就行了?”

“你说我傻子?”

宋资远气结,冲口直言:“我是说,你也对我好啊!”

林希柚一顿,脑门卡壳了,不知如何作答。

他连忙找补:“你给我煎太阳蛋,帮我准备早餐,也是对我好呀,光是陪我克服内心恐惧这一点,我就永远还不清。”

“有些事,有些意义,真不是这么算的...”

他的语气极尽无奈,她垂头沉思。

两人久久沉默,终究是他先开了口:“你总习惯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总想剪断跟外界的关联,把自己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地圈起来,为什么?”

一问完,他就后悔了,怪自己没忍住,揭了她的伤疤。

“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担心...只是心疼你的坚强...

林希柚低垂着头,眼角滑落一滴清泪,“我...十二岁生日那天,我爸失踪了,我妈去报警,没隔两天,我妈接到电话,让我们前去认领。”

“那天海边的风很大,刮得脸生疼,我看着爸爸的车子从海平线上,一点点升起,它泡得湿透了,水一滴一滴,缓缓落在我们眼前...”

“救援队撬开了车,我妈急忙捂住了我的双眼,但我还是看见了,他坐在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像以前驾车带我去游玩那样,正笑着等我爬进车里,可又不像,那天从海里起身的他,浮肿、惨白、毫无声息,再也没有看我们一眼...”

她声音颤抖,打了个哆嗦,浑身冰凉得像在寒冬深海里浸泡过那般。

宋资远眼眶泛红,喉结滑动,最终还是无声地抱过毛毯,盖在她的发顶,将她的周身紧紧包裹。

他温柔地摊开手掌,将她的冰冷小手裹在温暖的手心,“换我,借你暖一暖。”

她贪恋温暖,并未挣开,继续缓缓开口:“官方调查说法是,我爸醉驾失控,冲出盘山公路,连人带车坠入海里,判定为意外事故。”

“但闻声赶来的媒体记者,说根据他们挖到的新闻,就在我爸失踪前的一天,他们建筑公司承包的工地上发生了事故,砸死了好几个工人。他们一口咬定,那起事故的责任人就是我爸。”

“好多人朝我们围拢而来,一个个镜头像是深渊的黑洞,四面八方的话筒,顶着我们的脸,他们七嘴八舌地追问着我们,我爸是不是畏罪自杀,我们是否知道内幕,打算如何处理后续,安置受害者的家属们……”

“我们回答‘不是、没有、不可能’,但他们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为了抢到独家新闻,他们像嗜血的鬼怪,嗅到了血腥味,疯狂地咬着我们不放,提问越来越尖锐,把我爸抹黑得面目全非...”

“紧接着,又一群人朝我们扑来,朝我们宣泄他们的愤怒,我妈把我紧紧护在怀里,我们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挤出层层包围...”

“他们自称是身亡工人的家属,要讨一个说法,让我们还他们公道...”

林希柚的眼泪簌簌滑落,身子止不住战栗,小声哽咽着:“可...我们也刚刚失去了家人啊...”

宋资远目痛欲裂,长臂一揽,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发顶。

“眼泪不分性别,也不分里外,更不分时间。”他声音轻缓,温柔似水。

林希柚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失声痛哭...

“他们都说,我爸是杀人凶手,为了暗中牟利,不顾工人死活,出了事故后,害怕担责,畏罪自杀。”她沙哑着嗓音,坚定开口:“但是,我不信,背后一定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