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海市后,林希柚破天荒地请假了。
她三天没出门,一直静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几天她把录音笔里的所有对话都听了一遍,包括她与李淼在墓园发生争执时的对话。
两份账本她核对过了,宋资远也请了财会方面的专家鉴别了一番,凑在一起确实能看出不少猫腻。
这一回,人证物证终于齐了,她却来回挣扎,迟迟难以决断。
一旦证据曝光,李淼死不足惜,靳辛的一辈子也就跟着毁了。
是他的知遇之恩,让她有幸踏入维光咨询的大门。
是他的贵人指点,让她有机会一步步学习、转正、升迁。
那时,他将她从业务一部的宏实建筑案里紧急调离出来时,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吧,生怕心狠手辣又狡猾多疑的李淼,发现了她的身份和目的。
归根结底,靳辛也是被牵连的受害者,为了迫不得已的个人利益,选择当一个哑巴。
一念之差,他成了沉默的帮凶。
从此,一步错,步步错,身陷深渊苦海,再也无法上岸。
逝者已逝,往事已散,生者如斯,前程似锦。
她真的要毁掉一个人活生生的后半辈子,来兑换一个陈年往事的真相吗?何况那人于她有恩,更何况旧事无人问津。
“叮咚叮咚叮咚——”紧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林希柚的挣扎。
她起身开门,果然是行动如风的宋资远,他又来送外卖了。
“还没考虑好呢?那先吃饭。”
他如入自家门般随意,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大尺码的专属拖鞋,是他特意给自己准备的,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模样。
“嗯。”林希柚去厨房拿出碗筷,逐一摆好。
“啧啧,瞧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你要是男的,下巴都该长一圈黑胡渣了。”
“睡衣都三天没换了,脸也三天没洗了吧?”宋资远毫不留情地吐槽着。
“还有你那一对黑眼圈,都能当国宝了。要不你去表演,我收门票?”
“……”林希柚夹起一只鸡腿,直接堵住了他巴拉巴拉个不停的嘴。
“你是来找茬的?”
宋资远咬着鸡腿、鼓着腮帮,吃力而含糊地说道:“我是来当军师的。”
林希柚执筷的手一顿,垂眸不语。
“你是觉得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而选择亲手把靳辛送进去,心里有愧?”他直言不讳,切中要害。
“他于我有恩,我...”
“一码归一码,他也犯了错,在帮李荣权变身为李淼时,他帮忙打了不少掩护。虽是被胁迫的,但事实是,他真的做了错事。”
“我知道。”她的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变得沙哑。
“你恨自己犹豫不决,终于拿到了十年前的真相,明明可以立即为父亲申冤平反,却迟迟未下决定,你觉得对不起父亲。”
宋资远一层层剥开她的软肋,只有彻底揭开伤疤、挤出脓血,才能真正疗愈。
林希柚低垂的脸庞上,滑落两行无声的泪。
此时此刻,她真的厌恶透了自己。
现在的她,就像十年前的父亲,发现好友李荣权犯了大错,理智上明确这是不可触碰的底线,也坚持要公诸真相。
但在情感上,仍心软了几分,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揭发,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机会,劝他主动自首交代,希望他能减轻罪责。
正是几分仁慈的心软,给了李荣权痛下杀手的机会。
“再给我一天时间,好吗?”她克制情绪,哑着声音乞求。
“你在跟自己的心,讨价还价。每宽限一分钟,你的心就多一分煎熬。”宋资远说得一针见血。
他看着她颓靡不振的模样,心疼到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拔高了音量,摆出血淋淋的事实。
“你可以再给自己一天、一周、一年,都没问题,选择权在你手上。”
“但你别忘了,每拖一天,靳辛就多煎熬一夜,李淼就多逍遥一日,一些未知的风险就多了24小时发酵的机会。”
“既然靳辛选择来找你,就已经做好了跟李淼同归于尽的准备。”
“这是他的选择,决定用后半生的忏悔,来偿还前半生的罪孽。”
“他想换一份自己的心安,而不是为了造成你的不安。”
“你挣扎了三天,他煎熬了十年,将心比心,如果把这看作是一种成全,你还犹豫吗?”
这番直击心灵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林希柚一瞬清醒,紧蹙的秀眉一松。
“身在阳光下,心锢于黑暗,是一种太过折磨的刑罚。”她轻缓而有力地出声:“我选好了。”
宋资远一瞬展笑颜,“得咧,这才是我的清醒好柚子!”
林希柚朝他扯了扯嘴角假笑,放下筷子就直奔浴室,速度快到双腿差点打结。
“慢点儿,我不嫌弃你!”
“你都说我三天没洗脸了!”她可还记得牢牢的呢!
“三年都不嫌弃!”他哈哈大笑。
他们快速收拾了一番,带着手头所有的证据和掌握的情况,前去警局报案。
同一时间,李淼正在公司召开临时股东会,商议西市建筑工程坍塌事件的处理安置问题,却不料被经侦警方带走了。
他沉着脸走出会议室,佯装镇定地了解情况。
“我们接到实名举报,您在经营过程中存在非法商业行为,请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年轻警员照例回答。
“警察同志,其中一定有误会,肯定是有人眼红,恶意瞎搞,像前几天的颁奖典礼那样,明显有人在操控!”
李淼趁机哭惨:我才是受害者,还请警方为我做主,找出真相啊。”
“我们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也不会放过任何犯罪者。”年轻警员一丝不苟地回话,“所以,请您配合走一趟,协助调查。”
“不是,需要我提供什么证词,我到时自己过去。但你们这样明晃晃把我带过去,让旁人误会了多不好,也影响我们公司的形象,是吧?”李淼急了,上手抓过警员的手掌,顺势往里塞了一张卡。
不料,耿直警员毫不掩饰地举起卡,在执法记录仪前亮了亮,一本正经地讲笑话:“您动作挺熟练。”
这油盐不进啊,李淼气得牙疼直跺脚,但又无可奈何,连忙通知了专属律师,就被带走了。
他从未想过,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而如释重负的靳辛,递交了早已写好的辞职信,花三天时间安排交接好工作,换上一身新衣,前往警局自首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