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沉默，郝立虚倚在桌旁，神思恍惚，仿佛一下苍老了数十岁，被飘零风雨压弯了高傲的脊梁骨...
他从苦涩的回忆中抽身，掩面长叹，无奈道了声：“罢了，由他去吧。”
魏巴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于心不忍，想劝慰，又无从说起，正想告辞起身，却听郝立低出声：“如果有空，再陪我坐会儿吧。”
也不等他回复，郝立已快速调整了情绪，转而缓声问起了关于宋资远的其他小事。
魏巴挑着细节逐一回答，也在竭力想办法修复他们父子间的裂痕鸿沟。
他知道，郝立今晚只想纯粹地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去了解儿子生活中的更多细节。
说来也是悲哀，他们父子间的信息互通，竟要透过一个外人的口。
他们畅聊了许久，郝立津津有味地讲述了几件宋资远的童年趣事，翻来覆去，只讲那几件，或许他知道的，只有那么零星半点。
聊完生活谈事业，他反复叮嘱魏巴一定要好好辅佐宋资远，让他一定要用心做好事业，维护盛锐集团的辉煌，那不单单是一个集团，更是无数员工的生活保障...
魏巴静静倾听，时不时点头应和，心头却浮现一阵隐约的怪异感。
今晚的郝立，随和而慈祥，怎么像是在安排吩咐后事的垂暮老人...
……
闹市区，不起眼的家常小炒店里，座无虚席，门口还挤满了等位的顾客。
店内每一张桌子上都堆满了丰盛的家常菜肴，冒散着热腾腾的人间烟火，食客们大快朵颐地品尝着量大、价优、味美的农家小炒。
林希柚特地请宋资远来尝尝这家藏在深巷里的人间美味，他们排了许久的队，才轮上座位。
她一口气点了五个菜，还喊了两杯二锅头。
宋资远掩下心底诧异，忍着没问，直到看见她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肉，丝毫不给自己停下来的空间时，他终于确定，她状态不对。
当她举起一杯二锅头，爽快地跟他碰了碰杯，就要仰头豪饮时，他连忙抬手拦下，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
“有话说话，有天聊天，光闷头吃肉喝酒有什么意思。”宋资远面色紧绷，又不忍心说重话。
“还我。”林希柚起身去抢酒，“天冷了，喝点暖暖身。”
宋资远把酒往身后一搁，打了一碗热腾腾的鱼头汤，递到她面前，“喝这个，够暖。”
“不够！”林希柚难得任性了一回。
宋资远也像是较上劲了，勺起一匙鱼汤，往她嘴边送，“那我喂你，够不够暖？”
猝不及防，勺子一碰到唇角，林希柚像是被烫到了般，惊得往后一躲。
“够了够了，有点太烫了...”她忙不迭举白旗投降，连忙接过汤碗，“我自己喝...”
“烫吗？”宋资远疑惑地拿勺子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试温，“不烫啊。”
“……”林希柚耳朵“蹭”得一烫，连勺子也不要了，直接端碗喝光了鱼汤，以此来掩饰眼底的无措。
结果，喝得太快，一下就胀了，撑得连酒都喝不下了...
宋资远嘴角露笑，看来他的小奸计得逞了，不然她那么暴食下去，非闹胃疼不可。
“吃饱喝足了，得说说话，才好消化。”
“我这宋大师掐指一算，看你左眼沉郁，右眼犹豫...”
“所以，你怎么啦？”
他总有一大堆歪理，聒噪到让人无法不屈服。
林希柚不由失笑，在密集的言语攻势下，还是吐露了心事。
她简单提了提借调到业务一部后的事，领导的笑里藏刀，同事的曲意逢迎，卓阅的异样躲避...
还有她自己，为了达成目的，也慢慢学会了说谎、心机、试探、伪装、违心，渐渐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一种人。
宋资远恨不得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都装着什么，年纪轻轻竟比老儒生还古板。
他气得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就是原则性太强了，把自己框得死死的。我知道，道理你都懂，但就是心里卡得难受，一有逾越，就心怀愧疚。”
林希柚眼眶一瞬泛红，垂眸点了点头，这一段时间来，她一直在强撑，面上谈笑风生，心里焦虑失衡，越是游刃有余，越是压抑苦闷...
宋资远不由心软，放缓了语气，但决定今晚一定要把这事给她掰扯清楚了，免得她走得越深远，内心越痛苦。
“为达目的，毫无底线，不择手段，你可以么？”他问。
“不可以。”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废话，法律也不允许你可以。”他嗤了一声，继续问：“目标近在咫尺，毫无策略，直来实往，你觉得妥当吗？”
“不妥当。”她摇了摇头，“机会稍纵即逝，如果错过，可能就是终生的遗憾。”
“所以啊！”宋资远语重心长地总结：“为达目的，不能不择手段，但也决不能没有手段。”
“在守住原则和底线的基础上，我们又不害人、又不犯罪，纯粹运用天时地利人和的谋略，采用一些恰当的手段，事半功倍地完成目标，有什么问题吗？”
“再说了，职业商场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一种必备的生存技能啊，大家都高高兴兴，结果也圆圆满满，有什么不好吗？”
“好像...没有...”林希柚被问得一愣一愣的，细细一想，还真是...
她内心纠结煎熬了好久的症结，竟被他三言两语给拆卸了。
宋资远满意一笑，继续根治病症：“你能炉火纯青地说场面话了吗？能驾轻就熟地待人接物吗？能临危不惧地处理突发事件吗？”
“应该还不能...”林希柚迟疑着回答。
宋资远长臂一伸，按住她的肩膀，笃定道：“不，自信点，你能。”
“你技术上没问题，心理上却设了坎，只要过了自己那关，你就是妥妥的三能青年。”
“想要成为更上一台阶的职场人，你必须突破这关卡。嗯？”
这番话，有醍醐灌顶之效，林希柚一瞬清醒，笑着点了点头。
她的目标不移，无论是事业还是真相，她都会追求到底，而她眼下的所作所为，亦无过错。
宋资远见林希柚秀眉一松，勾了勾唇，笑道：“没问题了吧？”
“嗯。”
“那换我有问题了！”他咬重了字音，终究还是忍不住要秋后翻账了...
“哈？”林希柚纳闷不解，自己何时不小心踩到他的雷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