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督政检查工作小组即将到来,全县上下一致紧张备战。璧江中学作为普及高中的示范性培养学校,被抽查到的几率很大。学校红头文件发出通知:“全校教职工务必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发挥主人翁精神落实本项工作,责任到人,对本次督政工作中做出突出贡献的教职工给予表彰奖励,对在本次工作中敷衍塞责,不尽职尽责,影响学校声誉的教职工将根据情节给予相应纪律处分,对严重影响督政工作着年度考核不称职,造成重大影响的报教育局处分。”学校又将相应硬件、软件指标数据打印成传单,发放到各位教职工手中,人手一份,内容分为普及程度、师资水平、办学条件三大部分,要求老师们像背课文一样记住,遇到省督查组来人抽到提问时,统一口径地回答,不准出错。
“近三年入学率102.9%、115.3%、125.1%,辍学率都为0%,初中毕业率都为100%。”一看到这些数据,初三老师不由得议论纷纷,本年级初一入学时有600出头的学生数,现在500都还差几个,就是凑上十来个没读书光报名考试拿张毕业证的社会考生,也不会达到95%呀。
“好假哦。”不知谁冒出了一句。顿时爆出有节制的笑声。
“假啊?假又怎么了,就是要假给上面看,要理直气壮地假。”政教主任章振刚振振有词地说。
没人反对,也没人敢反对,因为这是政治任务。政治任务不和员工讲理,也不管什么常识真理法律法规,胆敢出错罚你没商量,人命一条也不过蝼蚁一只。作为校长陈天南,面对省督政检查组,只是小小一员兵,临检之前,楚钰的一个电话,让陈天南吓出一身冷汗。
“上诉材料全部在你那里吗?”陈天南抖着声音问。
“全部都在,放在办公室抽屉里。”
“那好,你把它全部交给赵主席,我让赵主席立即去镇政府汇报下,向县里申请,及早解决。”
及早解决?楚钰怀着冷笑和疑问。怀疑归怀疑,他还是把复印好的几十份上诉状悉数交给了学校工会赵白鸥主席。十年前,地方财政实行乡镇统筹,教师工资及其他福利等都由县财政局下拨到乡镇再转拨到学校账户。那几年,乡镇财政吃紧,东挪西扯,连续拖欠全镇所有吃财政饭人员三个月工资没发。到12月了,教师群体发出罢课警告,又反映到局里县里,县里才下了元旦前若有拖欠教师工资的,地方一把手二把手先下课再解决问题的死命令。那段时间,乡镇上正副级干部人人分派到任务,纷纷四处借钱凑足教师工资,终于渡过了危机,但是福利费门诊费等总计一千多元却拉下了,这笔钱相当于当时两个月工资。这次事件过后,县里重新把财政权全部收回了县里,由财政局直接划拨到学校,工资直接进入个人账户。
为了这欠款的事,教员们上访过两次,一次镇里一次局里,最后县政府的答复是该账务已经由镇里划拨到县里,以后由县财政想法统一解决。这下好似吃了定心丸,教职工安定了,可是三年过去,问题依然,被欠账的教员一一调离,剩下的不到一半,再难形成浩大的讨账阵容。
十年过去了,省督政小组检查带来了契机。几个老职工商量之后,政教处的勤务员陈老师把原来备份在电脑硬盘里的上访材料调出来打印好,找到还留在本校的三十来位教职工一一签了名,又复印了几十份,准备趁省督政小组来时,每辆车里扔一份,不愁不达上听。
副校长朱兴顺也是被欠账的老教员,也签了名,可是他偏不给陈天南说。陈天南万万没想到这个唯一敢和他当面叫板,时时都拂他面子的楚钰,竟然在关键时刻顾全大局当了“内奸”。他赶紧安排工会赵白鸥主席去处理这事。赵主席连任三届了,圆滑谨慎,深明为领导分忧之道,第二天立即特邀了两位签过名的老职工陪同,带着一大叠上诉材料到镇政府。刘书记张镇长和蔼地答复说立即上报到县里,等省督政工作结束,一忙过来马上解决。
但凡上面检查组一到,地方当政者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怕的是按下这头翘起那头,稍一疏忽前途堪忧。省督政小组组长是本省某市的人大主任,姓林,正厅级官员,他们到秀川县的第二天检查璧山镇。林主任和璧山镇刘书记年龄相当算同辈,顶多也就大个三四岁,可他总叫刘书记“小刘小刘”的,刘书记也脆生生答应着,蛮像小孙子回应爷爷的呼叫。一部分人在资料室检查,刘书记和陈天南陪着林主任几人校内四处巡视。林主任对校内的标准足球场称赞了几句,在他所见过各市乡镇级的高完中是非常少有的。这也是学校将来创建市级示范学校的重要硬件之一。林主任提议若能将跑道提升为塑胶跑道,对于学校形象将是极大提升。
陈天南苦笑一声:“学校哪有资金啊,平场的60万,除了工程过半时付过10万,都两年了还有50万没付,没处着落。只得仰望着县财政,张开口等着下雨,县上倒是口头答应过解决了。土地也是租用农民的,每年租金三万。”
“租用?每年租金三万。”林主任掉头问。
“是,是啊。这笔钱由镇上承担,每年年底把租金拨到学校账户,由学校付给村里。镇财政负担也重啊。”刘书记眼皮猛地跳了一下,瞬即沉着镇定地抢着回答。
陈天南眨巴了几下眼睛。刘书记镇定自若,谁能知道他在撒谎呢。林主任又问了几句,接着看别处去了。
教师们的上访材料到最后没人向检查组递交出一份,省督政工作也结束了,璧江中学获得了县里的肯定和口头表扬。大事过后,员工们私底下又再次流传起陈天南这学期过后将任教育局副局长的小道消息。
徐凌也被几位同事打听过这个秘密,他确实不清楚这事,便老实地摇头了。这天是他守午休,眼看着一个小时的时间将从眼前白白溜走,徐凌烦得慌,他惦记着厂里的一件事。教室里,有两个男生趴在课桌上,不时扭动一下脑袋,似睡非睡,其余男生,和全部女生,都在埋头抄写着东西。偶尔会有个男生揉揉脸颊,似乎发麻了,这会引起附近的同学扭头看一下,然而又立即回到忙碌的、机器人一样的奋笔疾书中。天气还不热,正是睡午觉的好时机,徐凌无聊得想眯一会儿眼,但是立即又被轻微的响动惊醒了。门口有了响动,相邻教室守午休的闵老师进来了。
碰上徐凌询问的目光,闵老师笑笑说:“我看这个班多少人在抄历史,那边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在抄。”
徐凌有些诧异地问:“普通班也变得这么勤奋了。”
数学老师闵老师仔细数过人头,才回答:“还好啦,小尖班是百分之百。”
原来,两个似睡非睡的男生被成人浑厚的声音弄醒了,也被闵老师统计在内。
想起有两次数学课时班上少了四五个人,原来是被新换任的历史老师郑永桂叫到办公室背书去了,徐凌感到不快,等闵老师离开,他问:“你们历史究竟有多少作业啊?”
立即七嘴八舌回答徐凌道:“不是作业,是抄卷子。90分以上的只抄一遍,80分以上抄两遍,70分的……。不按时交去检查要吃饱。”
“肯定三遍,每少10分加一遍,以此类推。”
“对啊,就是这个样的。”教室里几乎欢呼起来。
徐凌制止了教室里的喧闹。带着眼镜的苏季娟便问道:“历史老师的作业多死了。老师,昨天我做梦了,梦见你带着我们逃课,到山上野炊。你一车把全部的人都装完了。”
徐凌哭笑不得。教室里喁喁私语。徐凌表情严肃起来,拿起教鞭拍拍桌子,立即安静了。突然一个男生举手问道:“老师,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徐凌点点头,那男生说道:“昨天我看到一辆车才叫大呢,背着一个大圆罐,不知道装啥用的。罐子上印着字,我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后来从右到左倒过来看,好像应该是粉粒物料运输车。老师这车是运啥的,肯定不是油罐车。”
徐凌突然来了兴致,慢慢说道:“这种车也叫粉罐车,专门运输粉煤灰、水泥、矿石粉这类颗粒很小的干燥物料。你是在车右边看的吧,没有到左边去看。”
“没去。老师你是福尔摩斯啊,怎么知道我在右边看的?”
“车子左边也印着同样的字——粉粒物料运输车,两边的字都是从前面排到后面的,所以你在右边看的话,要倒着念了。这正是我们民族文化的显著特征之一,轴对称性。为了达到形式主义的美感,宁愿放弃实用性和明确性,如果是英文,绝对不会这样有悖于阅读习惯左右对称排列。”
“为什么呢?这里面也有数学啊?”好几双眼睛十分兴趣地望着。
“你们想一想看到过古代建筑,金銮殿、亭台楼阁、各种庙宇,他们不都是轴对称图形吗。还有古典诗歌中的对仗、春联;还有易经八卦,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再演化成八八六十四卦。这些哲学思想都严格按照轴对称变换进行推演。它形成了一个民族的思维习惯,思维定势。各种思维定势既有好处也有坏处,而其中消极性的思维定势是创造性思维的枷锁。轴对称思维可以看做一种稳定性的思维,简单的稳定,稳定的简单。一分为二,非好即坏,黑白对立,这样的机械固定的分类常常使得我们忘记了人是凡人,具有丰富复杂的多面性。崇敬则为圣为贤,放弃独立的判断而盲从;贬斥则为魔为匪,不容对方有生存之机。缺少起码的包容,赢者通吃,最后结果便是矛盾尖锐对立,斗争时时爆发。一旦有人与自己的观点不同,不是观点的交流,而是通过各种下流手段抹黑、消灭对方,这样排除异己的心理会导致令人恐惧的自相残杀。我们已经看到过很多历史例子。
轴对称思维因为具有向对称轴收缩平衡的特征,还导致一种心理倾向,也就是极度的形式主义,为了达到形式上的对称统一,宁愿牺牲一切甚至篡改事实,弄虚作假。最后是极爱面子,死不认错。如果犯了一个错误,便会用更多的错误去掩饰,而绝不否定自己,不会坦然公开承认失败或者错误。或者说,缺少公开的忏悔精神。你们一定听到过‘为尊者讳,为长者讳’这句话,它就是一个结果。”
苏季娟两手托着粉腮,眼珠在镜片后定住了,她认真地听着,丰润的嘴唇十分柔美。徐凌停下了,她撅着嘴,抱怨道:“老师经常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那你就快点长大啊,那时候你就听得懂了。”
苏季娟的眼瞳里便流露出柔和的光辉来,轻易地穿透了镜片。
那几位起先还颇有兴致的学生,此时因为听得一头雾水而现出漠然之态。教室里保持着轻微声响的平静,这是所有教师都对小尖班满意的一种状态。徐凌在教室里逡巡两次后,学校里响起了响亮的起床小号声。
现在整个下午都属于自己的了。徐凌打算到行政办公室去拿出教师信息表回家去填。刚进博志楼门厅,一个熟悉的身影迅速拐入了过道。张思琴?好久没见了。她这样做明显是在躲避自己,为什么呢?徐凌不由得脱口而出:“张思琴。”
张思琴不得不停下来,转身面对徐凌。她脸红红的,挤出尴尬的笑容来,嘴缝线七扭八歪的。
“体考完了没?考得怎样?”
“体考还行,能上重本。只等文考了。”
“那最终至少能上二本吧。我相信你。——你喝酒了?还要上课呢。”
“喝酒,嗯,喝了一点点,躲不掉的。蒯露的满月酒。”
“这个时候喝酒?马上要上课啊。”
“怎能不喝呢。蒯露你忘记了,我的初中同学啊,初二下期没读书了。两年办了三次酒。”
“蒯露,哦——想起来了。满月酒?还喝了三次?两年?”徐凌惊讶不已。
“一次婚酒,两次满月酒。她比我大半岁。”
“真是奇闻。马上就要高考了,全部心思都要放在学习上,全力以赴。社会应酬这些事,能不参加尽量不参加。”
“嗯,知道了,谢谢老师。”
离开学校,一个小时之后,徐凌已经坐在了铲车开敞的驾驶室里。他在竹签厂厂棚内吊装一台大铁柜。铁柜近三米高,表面布设着管道、阀门。钢绳挂在铲斗锯齿上,搂着铁柜缓慢移动。徐凌小心翼翼操作着,若一不小心,铲斗抬高了,厂棚顶会掀开一个大洞。韦仲航和欧达林跳跃在铁柜周边察看着,发着各种警示。他们不敢驾驶铲车。徐凌驾驶技术更好,而且,出了事故他赔得起自己。供货商派来送货的技术员后来干脆站到了铲斗中,指挥着吊装。厂棚内一个角落没有硬化,还是泥土地,被铲车压出深深的辙印。
大铁柜终于落定了。众人一拥而上忙碌之时,徐凌下了驾驶室,他鬓角沁出了细微的汗珠。他还没去屋子里拿出毛巾来到水龙头那里冲洗呢,先站住了,他看见林薇薇,练小芳和严晓春站在棚外,目不转睛看着棚内。
徐凌小步走着,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身形缓慢移动。有人说男和女对视十秒以上还没有移开目光,不是敌人就是情人。徐凌缓慢而沉默地走着,他也尽量不去看她们。他在等着她们先开口问好,这是起码的礼节。
“老师,这里。”最先说话的是林薇薇,她食指摁着自己的腮,微微含笑,俏目生情。
徐凌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明白,林薇薇是提醒他脸上有污渍,应该是油污吧。他立即燥热起来。他说:“你们别进去,里面忙乱,有危险。”
三人连声应着。她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大神,拥有无穷力量的英雄,外表沉静内心迷乱走过了她们身边。她们又一起转身目送了他一段路。
送还借来的铲车,徐凌刚回到家,陈兰劈头便问:“那几个学生到厂里去干啥,离学校这么远的路,也不怕脚走软。”
徐凌立即明白他归还铲车的当儿,陈兰到厂子里去了。每日巡视厂子,是陈兰,或者徐凌必做的功课,他们不定时去,偶尔甚至出厂后又杀个回马枪,这样,工人始终都掌握不准老板什么时候到厂。有没有偷懒的,是不是珍惜工具,浪费材料了吗,这些细微处,尽管有经理在场管理,老板巡视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徐凌粗略计算过,这些细节控制好的话,可以降低1%-2%的成本,而对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低附加值的竹木器生产来说,成本控制不仅关乎利润多少,艰难时期还多半决定生死存亡。起初陈兰还觉得工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日里老板待人真、福利好,不至于不照顾老板的利益,这样做担心过分了,引起工人反感。可是徐凌坚持人性本恶的观点,四五年过去了,厂子管理的很好,员工服气,成本控制得非常到位,陈兰才不得不膺服徐凌恩威并施的先见之明,于是一直坚持了下来。之后,徐凌却又告诉她,事必躬亲是制约公司发展的瓶颈,规模小时还可,大了必须分权授权,共享利益。陈兰又再次放弃了自己的主见,说“反正你说的都是对的,到时候那只有你来做了。”
今天陈兰的态度有些反常。徐凌解释道:“几个小孩子,天性好动好玩,怕什么路远。其中那个练小芳是练师傅的女儿,你认识的,大概是去找父亲有什么事吧。”
“还小孩子,只有你才这样看吧。现在的女孩子,鬼精灵一个个。”
徐凌忽然明白陈兰话里有话了。他淡淡一笑,替自己泡好了茶,往沙发里坐下不说话了,等着晚餐。
陈兰存心等他回答,却不料徐凌心安理得若无其事品起茶来,分明不屑一辩。她往厨房里走了一圈,家佣张婶办好了材料,准备炒菜了。时间不多,陈兰出了厨房,一副慵懒模样,坐到了侧面的单人沙发中,用不容置辩的口吻说:“以后我不去厂里了。每天你去。”
徐凌不由得真的紧张起来。他问:“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你怎么不去啦?”
陈兰慢慢说道:“医生吩咐过,说厂里各种药水材料的气味污染、还有粉尘,对胎儿不利。”
“什么,胎儿!”徐凌一下子蹦了起来,屁股刚离开沙发,立即又坐下了,看起来倒像是猛地挺了一下腰,“什么时候有的?”
“上个月的事。我陪着妈去县里检查身体时,顺便取了环。没给你说。上个月没来,前天去医院检查了,说是怀上了。昨天给我妈说了,今天打算过去给婆婆报喜呢。两家老人都斟酌过支持的,老人们都想再抱个大孙子。肃霜上中学后,刚好接上趟。”
陈兰搬出一个又一个长辈来,把徐凌压得只有聆听的份儿。
交代完这事,陈兰也想躲避一下,站起身,对着厨房里故意大声问张婶是不是可以开饭了,又朝着楼上大声叫徐肃霜下来。
听张婶的回答,还不会马上出来,徐凌趁此时机,克制着压低了声音:“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同意,你个人怎么就做主了。生孩子是我们共同的事,应该都同意才行。”
“那,不生孩子也要我们共同同意才行,为什么你一个人就做主不让生了呢。”
陈兰似乎早有准备,反驳道。
徐凌瞬间被自己夸许的逻辑打得晕乎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去反驳陈兰。他着急起来,慌不择言愤怒道:“我没说不要孩子,但是现在没有我的同意,那不行。”
陈兰狠狠盯着他:“你专制,暴君。”丢下这话,她立即往厨房里走。
徐凌再次懵了,软弱地咕囔:“我专制?就算专制,也是开明的专制。”
张婶在厨房门口咳嗽一声,端着菜出来。徐凌瞟了一眼,端起茶盅不吭声了。
沉闷的晚饭过后,陈兰简单对张婶吩咐了几句,自个儿上三楼卧室休息去。徐凌坐着没趣,心里烦着。寻思一阵子,忽然又心里暖和起来,柔情满满,上了楼。陈兰和衣躺在**,估摸还在生着闷气。
他悄悄地靠近。听见响声,陈兰侧过身子,看着一边的梳妆台。徐凌轻轻把手放在了陈兰腰肢间,她颤抖了一下。
“你可不能生气啊,生气会内分泌毒素,对胎儿影响不好。要保持心情愉快,来,看着我,对我笑一个。”
“我哪知道你怀的什么鬼心思。”
他抚摸着她柔软的腰,那里凹下去有一个弧坑,手腕搁上去很舒服。他轻轻挠着,陈兰不禁扑哧笑了。刚转过身,徐凌温柔地说:“我的心思都装在你的嘴里,你说啥便是啥。”
夜越来越深,陈兰在身边睡得很沉,她这次几乎把积累着的**都倾泻完了,不留分毫。徐凌想翻身,又怕把倚在肩头的陈兰弄醒了,满足过后的女人睡得都是分外香甜的,他实在不忍心打破她的美梦。苏季娟那句“老师尽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反复刺激着他。他的脑子里便一阵紧一阵松,有节奏地胀痛着。尽管他仍旧想坚持做一个中学教师,改变别人是一种快乐,但是只要考试评判标准不变,他就不会成为校长和家长眼中的优秀教师,他只会平庸而自觉委屈。胎儿在孕育中,假如两头兼顾的话,他绝对忙不过来,但那是父亲的天职啊,不可有半点推诿。辞职吗?一个模糊的影子晃来晃去,仿佛故意要阻挠他这个念头锲进来。
怎么办?他问自己。窗外一片漆黑,天亮还早着呢,先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