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夜已经很深了,幽河寨里一片寂静。除了风吹草动的声音和偶尔的几声猫叫以外,什么都听不见。但在宅子偏西的一间凉亭内,却时而传来斟酒的声音。凉亭内只坐着一个人,就是月摇光。

还有两天,新一轮的十三寨集会又将举行,仿佛所有人都暗中下定决心——总寨主之位一定要有个结果!

现在的水寨,说是十三寨,其实也只剩下十二寨而已。其中的青神寨因为一场疫病,在一月前就被唐碧下令焚了,就连寨主天地啸龙,也在烈火中化为焦土。后来,月摇光重新回到青神寨,建立北极教。目前虽没什么动静,但依然是一股威胁水寨存亡的异端势力。

没有人知道月摇光要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月摇光想做什么。

就连他手下的沈开阳和庭阁都不知道。也许,唯一知道较多的人就是岳凌楼。因为月摇光曾经不只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勃勃的野心,也给他讲过以前天地御月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埋藏了很多年。

连月摇光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主动向外人提及。

一开始靠近岳凌楼,只是因为好奇而已。好奇的原因有很多,最初是因为天翔门而好奇,后来是因为西尽愁,再后来就是因为紫星宫。

岳凌楼……

每当念起这个名字,月摇光脸上总会出现一抹奇怪的笑容。现在想想,才终于承认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那只牙尖爪利的小野猫给吸引了。虽然他全身上没有一点体贴温顺,但偶尔气急了见人就咬的个性也挺可爱的。

难怪西尽愁会迷上他,现在月摇光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月华如练,月光下月摇光对月独酌。他浅色的衣衫薄薄一层贴在身上,皮肤和夜风一样冰凉,长发从耳边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表情因而显得隐约模糊。

他无法入睡,只因为他对岳凌楼说了那些话。

他一直很讨厌缠人的人,但现在,自己却缠上了岳凌楼。虽然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看出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有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正因为如此,两人关系也必将有破裂的一天。

但那个时候的月摇光绝对想不到,自己竟也会插足到这场混乱的情感纠葛之中。

也许在以前,月摇光没有充分的理由击垮西尽愁。但是现在,『情敌』这个理由,应该已经非常充分了吧?

此夜虽然看似平静,但在这份平静之中,依然有很多人无法安然入睡。

月摇光是一个,他在为感情问题烦恼。而现在的幽河寨里,还有一个,他在为即将到来的十三寨集会烦恼。月色下,这个人行走在树木的阴影中,脚步匆忙,也有些沉重。他走得很快,目标也很明确,不一会儿便来到目的地——陈凌安的房间。

站在门口,但敲门的手却停留在半空,犹豫了好久,迟迟没能落下。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终于下定决心,『笃笃』的叩了几下门。门内传来陈凌安翻身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不耐烦的吆喝,「谁啊?」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压低声音答道:「是我。」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仿佛在告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听到回话后,陈凌安一个激灵,蓦然坐起,盯着那紧闭的门扉看了好久,头脑产生瞬间的空白,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然,他做梦也想不到站在门外的是那个人!

陈凌安起身开门,有些轻蔑地望着来人道:「首辅大人你深夜……」

萧顺低头行了一礼,阖门进屋,朝房间中心的圆桌冲去。他迅速点燃蜡烛,还擅自斟了一碗清水,搁在桌上。这一切都发生在他进屋后的短短三秒钟内,陈凌安根本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萧顺硬拉到了桌边。

「萧顺!你到底是……」

陈凌安皱眉吼道,甩开萧顺的手,显得有些焦急。萧顺一直是站他大哥陈商南身边的人,现在十三寨集会迫在眉睫。两派势力水火不容,他却意外前来,实在出人意料。

「请恕属下无礼!」

萧顺低着头说,声音依旧低沉。不给陈凌安发问的时间,只见他已经抓过陈凌安的手,黑暗之中什么东西迅速闪了一下,陈凌安只觉指尖刺痛,一滴红血已被挤了出来。叫都没来得及叫,只听『滴答』一声,那滴鲜红的血珠落入碗中,溅起一些水花。

陈凌安愣住了,盯着碗内的那滴红血,脸上出现片刻的呆滞——他依旧弄不懂萧顺为何这样做。就在这时,碗中的水面突然再次泛起涟漪——又有一滴红血滴入!

陈凌安蓦然抬头,只见萧顺的指尖出现一抹鲜红——第二滴血竟是他的!

萧顺什么都不说,只是面色沉重地盯着水碗看,那锐利如剑的视线,好像可以把水碗都盯出一个洞来。见他这副表情,那一刻,陈凌安竟也猜到了什么,呆滞地低头,视线重新落回碗中。水面的涟漪还没有消失,两滴红血在晦暗的烛光颜色显得有些乌青。

但渐渐的,陈凌安的嘴唇慢慢张开,抽如一口凉气。他亲眼目睹那两滴鲜血在水中慢慢融和,慢慢融和……就在那两滴血液突然融成一滴的时候,陈凌安的瞳孔骤然缩小!他后退一步,喃喃念叨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而萧顺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盯着那碗慢慢变红的水碗发呆。但眼中却多了一份的无奈和苦痛,最后,他闭上了眼,轻轻摇着头。

「可恶!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凌安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揪住萧顺的领口,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吼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顺一直闭着眼,此时此刻,他竟不敢再看陈凌安。

「你告诉我啊!」陈凌安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摇。

终于,萧顺这才慢慢睁眼,他望着陈凌安失去理智的眼瞳,沉声道:「陈凌安……」

几乎同时,陈凌安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木桌上那碗相融的血水已经恢复原本的平静,但在那份平静之中,却蕴含着怎么样的巨浪?就像此时萧顺的声音一样,虽然平静,但暗藏着惊人的秘密。他就用这样的声音告诉陈凌安说:「凌安……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跟你哥哥竞争总寨主之位……你连一点资格都没有!你凭什么去争!」

「你说谎!」陈凌安揪住萧顺衣领的手又狠狠绞了几圈,连手指的骨节都在咯咯作响。

萧顺依旧很平静地告诉他:「他可以不信我的话,但是——难道你还不信你自己身上流淌的血?!」

「不……不是这样的……」

陈凌安摇着头,松开手,不断后退。蓦然回头,双手撑在木桌上,那碗触目惊心的血水在他眼中不断晃动、不断放大!最后竟变成一股汹涌的浪潮,劈头盖脸向他打开!

他大叫一声,竟打翻那碗血水,发疯似的冲了出去。

「凌安!」萧顺虽然喊了一声,但根本无济于事,陈凌安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百米之外的岳凌楼突然睁开了眼!

萧顺和陈凌安的对话,被夜风送到他的耳边。他躺在**,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切,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萧顺告诉陈凌安说——他没有资格去做总寨主。

但究竟为什么没有资格?也许现在,只有四个人知道:一是萧顺,二是陈凌安,三是萧辰清,四是唐碧——这本就应该是,他们四人之间的秘密。

「哥!哥你开门!」

陈凌安发疯似的拍打着陈晓卿的房门。

「干什么啊?三更半夜的……」

陈晓卿一边揉眼睛,一边抱怨,非常不情愿地下床去给陈凌安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眼前什么东西一晃!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陈凌安拿刀站在门口!

顿时,陈晓卿什么瞌睡都被吓没了,条件反射立刻挑开,躲到桌子后面去,用颤抖的手指着门口的陈凌安结结巴巴地说:「凌……凌安……你冷静一点……千万不要冲动……天地可证,二哥我绝对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你先把刀放下……」

陈凌安皱眉进门,把刀放在桌子上,倒了满满一碗水,把桌子后面的陈晓卿拉过来。

「喂喂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陈晓卿极度不情愿地被陈凌安硬拖过去,看到陈凌安重新抄刀,立即把手缩了回去。但不幸却慢了半拍,只见青光一闪,接着几滴血水飞洒。陈晓卿『哎哟』大叫一声,泪眼婆娑地望了陈凌安一眼,立即把被割破的指头含在嘴里,模样甚是凄惨。

而陈凌安全然不顾这些,他右手持刀,左手却停留在半空,绝决的眼神怔怔望着自己的左手。见陈凌安这副表情,刚才一直在叫疼陈晓卿也察觉到事情的怪异,不再出声。

突然,又是刀光一闪,陈凌安自己的血也落入水中,他盯着水面出神。

陈晓卿也慢慢靠近,望着那若干红血在水下慢慢汇聚,最后聚成了很大的两滴,却再也不见融和。陈凌安说不出话,他的大脑再次陷入空白状态。而陈晓卿则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这可不好呢……这个……难道是说……我是陈家捡来的?」

一念之间,陈晓卿根本就没往陈凌安那方面想。他只觉得自己不像是陈家的小孩,娘亲去世得早,从小他就和陈凌安一起长大。虽然大家也叫他一声『二公子』,但陈晓卿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生,所以地位不轻不重,极易被人忽视。

陈晓卿正在发呆,就听陈凌安的声音传来:「哥……」

陈凌安望着那碗无法融和在一起的血水,绝望地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

「什么啊?」陈晓卿有些听不懂。

「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陈凌安的声音突然大了,『嚓』一下把刀扎在桌上,竟抱头蹲了下来!喃喃念着:「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要……」

这时,陈晓卿才终于明白。难道那个没有陈家血统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凌安!?但是,这怎么可能!一时间,陈晓卿竟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蓦然回头,望着桌上的那碗血水,两滴泾渭分明的血珠把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陈晓卿什么也没说,端碗就把水泼到地上,随后在陈凌安身边蹲下,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什么事都没有,是你自己多想了……」

「哥……」陈凌安抬头,眼中充满泪水,他问陈晓卿,「我该怎么办?我到底是什么?」

看到陈凌安这副表情,陈晓卿心里也痛,他什么都不多问,抱住了陈凌安的头说:「笨蛋,你还是我的兄弟。是跟我一起长大,一起闯祸的兄弟。什么都可以变,但只有这个——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哥……」陈凌安用颤抖的声音喊着,哽咽不堪。此时此刻,还有这样一个哥哥认他,不知怎么,突然觉得非常满足。

当岳凌楼来到陈凌安房间时,萧顺已经离开。房门敞开着,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冷冷灌入。岳凌楼踱入房内,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异常。他是在无意中听到萧顺和陈凌安的对话后,因为好奇赶来的。

充满冷风的房间在半夜时分显得有点恐怖,桌面上还残留着带有血腥味的水渍,虽然气味很淡,但依然刺激到岳凌楼敏锐的神经,他顺着气味蓦然低头,竟发现地面的瓷碗碎片。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地面的**,轻轻一嗅,这才肯定——果然是血!

但是,萧顺和陈凌安为什么要在茶碗中放血?又为什么说没有资格?岳凌楼想不明白。

正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喝:「谁!」

虽然听声音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但一念之间,岳凌楼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回头!竟正好对上了尹珉珉惊异的眼眸。暗叫一声不好,什么也来不及没想,岳凌楼已经敏捷掠向窗口。脚尖在窗台一登,眨眼间就窜出房间,腾入半空。

而尹珉珉还呆立在门口。她怔怔盯着岳凌楼的背影,即使只是匆忙的一瞥,即使房间里光线阴暗,但她还是认出了岳凌楼!——那个本应该在几天前就葬身火海的罪人,竟又鬼魅般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为什么自己每次认定他必死无疑时,他总是能死里逃生?为什么总是杀不了他,他还是一次一次出现地在自己眼前!

「岳凌楼!」尹珉珉双眸一沉,压低声音沉吟一句,紧跟着追上去。

尹珉珉轻功虽然不错,但比起岳凌楼来,毕竟还差了一截。再加上岳凌楼比她早那么几秒翻出窗外,时间上占有优势。所以,即使尹珉珉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但两人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还在逐渐拉开。

眼看岳凌楼就要消失在夜色里,尹珉珉心有不甘,竟摸出一叠小飞镖。

什么杂念也没有,一心只想取岳凌楼的命!

借着月光,只见数十只飞镖脱手飞出,宛如流星般从各个方向急追岳凌楼背影而去!

瞬间,感觉到迫人寒气的岳凌楼蓦然回头,而但那些暗器已经近在眼前!身体反射似的朝前俯下,飞镖贴着他的皮肤『唰唰』划过!

但刚躲过第一轮袭击,第二轮又接踵而至。岳凌楼正要起身再逃,但脚尖刚一离地,只觉小腿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不上力,身形一偏,竟直直栽倒在地!紧接着,肩膀手臂和胸口也被飞镖打中,暗器虽然细小,但因为伤口众多,白衣瞬间就被血水染红。

岳凌楼无法再逃,而尹珉珉已经来到面前。

「一年你就该死了,多活了整整一年,早就够了。」

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冰冷地就像夜风。岳凌楼蜷缩在草地上,慢慢向后缩去,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尹珉珉。尹珉珉快步上前,嘴角竟浮出一丝寒冷的笑意,手中刀锋清亮的光芒在月光下耀眼夺目。

「岳凌楼……」手中的短刀已高高举起,尹珉珉的表情变得扭曲不堪,她大叫着,「我说过我会恨你一辈子!」

『唰』的一声,刀尖已对准岳凌楼的脖子猛刺下来!

「谁有本事捅你一刀?」幽河寨的地牢内,萧辰清问西尽愁。

「告诉你怕你不信,我都想不到自己会冷不防地挨她这么一刀。」西尽愁干笑两声,声音听上去还算精神,但同时又有些无奈和苦楚。

「是那个黑衣人?」萧辰清猜测道。

当日要处决尹珉珉时,是一个黑影突然出现,从萧辰清手中救走了她。但后来搜查树林时,尹珉珉和那个神秘的黑影都不见踪迹。萧辰清一行人只把腹部中了一刀、陷入昏迷的西尽愁草草收监,但还未及做出惩罚,翌日,连萧辰清自己都成了阶下囚,正好跟西尽愁成了邻居。

「不是。」西尽愁摇头,低声说出正确答案,「是珉珉。」

「那个丫头?」萧辰清惊了一跳,『噌』一下从地上坐起来。

他的囚室正好在西尽愁的对面,中间只有两米来宽距离。这几日水寨里大事小事一堆一堆的,恐怕好多人都忘了地牢里还关了西尽愁和萧辰清这两个人了吧?

西尽愁是被萧辰清送进来的,而萧辰清则是被陈凌安送进来的。

现在,萧辰清自身难保,而陈凌安一心挂在尹珉珉和寨主继任问题身上,没有闲情报复萧辰清,更何况萧辰清是萧顺的儿子,陈凌安也不敢轻易动他。所以,比起西尽愁,萧辰清的待遇要好上那么一点——只是戴上手脚镣铐,还没被掉到刑架上去饿肚子。

西尽愁和萧辰清两人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各自立场不同而交流不多,现在同陷囹圄,每天就对着黑乎乎的四面墙壁,日子过得非常无聊。所以闲着没事,他俩也会东拉西扯得谈些无伤大雅的东西。

这会儿,就谈到了尹珉珉身上。

萧辰清走到铁栏边,望着西尽愁道:「真想不到你是被她所伤!那丫头,外表看来挺单纯的,怎么下手这么狠。」

西尽愁道:「所以说,人不可貌相,那丫头的本事比她外表看上去大得多呢。她从小在竹林里长大,接触的人少,作比较的人也少。所以,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反而外人还知道得比较清楚……」

「外人清楚?」萧辰清有些疑惑。

西尽愁望着正面的墙壁,又道:「比如说,我就知道她不好对付。再比如说,如果哪天岳凌楼遇上了尹珉珉,他不会跟她硬碰,而会先躲开——因为他也知道硬碰不会有好处。毕竟一年前,他被尹珉珉废了三肢,一个多月才好。也许在潜意识里,还有些怕……」

萧辰清静静地听着。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不知为何,他越来越相信西尽愁就是西尽愁——名剑门隐剑的持有者,而不单纯是和欧阳扬音一伙的骗子。无论是他的临危不惧,还是冷静清晰的头脑,都已经清楚证实了他的身份。

这时,西尽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显得更加沉重:「我有时候会想,如果珉珉真的无论如何要杀一个人,可能天下之大,没几个人逃得了……」

「也就是说被她盯上的人必死无疑?」萧辰清紧紧皱眉,他开始担心陈凌安了。如果尹珉珉真这么狠毒,凌安和她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下场。

听萧辰清这么一问,西尽愁反而没了声音。他也在担心——担心岳凌楼。同时,他又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尹珉珉和岳凌楼真的闹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夹在中间应该怎么办?毕竟,两边都是他不想伤害的人。

「珉珉曾说她会恨岳凌楼一辈子,虽然我当时听过就算了,但现在想想,却觉得这话非常可怕——她说的不是气话,她是认真的。」

西尽愁一边说,一边抬头,透过天窗望着外面漆黑的天空,他的眼底暗藏着浓浓的不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特别多话?

也许,在西尽愁的内心深处,预感到了某种不祥——他感觉到,今夜在某个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

「尹珉珉恨岳凌楼?」萧辰清重复了一遍,有点难以置信。

西尽愁道:「是啊,恨到差点杀了他。」

「你和岳凌楼的关系好像不错?」萧辰清问得非常保守。

西尽愁点了点头。

「但你和尹珉珉的关系好像也不错?」萧辰清又问。

西尽愁还是点点头。

这次,萧辰清突然沉默了。随后,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回墙角坐下,「可是,既然他们两个已经兵刃相向,你还可以同时跟他们两个关系都不错?」说到这里,随口就问,「如果岳凌楼真死在尹珉珉手上,你会怎样?」

这次轮到西尽愁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道:「应该……不会吧……我想只要有我在,事情就不会闹到那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萧辰清突然笑了起来:「总有人以为自己可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但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与其这么摇摆不定,你倒不如趁现在安静,好好想想——如果有朝一日,必须要在他们两人之间做出选择的话,你应该帮谁?」

闻言,西尽愁的确在想,但想了半天,还是只能叹气:「好难啊……」

一年前,尹昀临终时把尹珉珉托付给他,是他把她带入江湖,带入这一连串的是非之中。事到如今,他绝不能丢下她不管。但同时,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岳凌楼被尹珉珉伤害折磨。

一边是情,一边是义,情义二字,自古难全。当这个难题真正落到自己脑袋上时,西尽愁才知道难办。

「真有这么难?」萧辰清的问话里隐约有些事不关己的轻松。

这时,西尽愁才偏头向萧辰清望来,正色道:「如果必须选择帮谁的话,我想我会选——那个更需要我帮的人。」

萧辰清笑了,「目前看来,是岳凌楼比较势单力薄啊。毕竟尹珉珉的后台是紫星宫,岳凌楼的唯一后台是你,而你现在却自身难保。」

这话听上去虽然有理,但西尽愁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未必。」

闻言,萧辰清改口道:「那么,你会帮尹珉珉?」

西尽愁道:「如果她真的需要我,我想我会。至于岳凌楼,说起来不可思议,其实每次到了关键时刻,他总有贵人相助。」

所谓『贵人』,西尽愁就是其中一个。但同时,洛少轩、常枫、月摇光,甚至紫巽和紫星宫,都在莫名其妙地帮岳凌楼。

正在跟萧辰清闲聊的西尽愁,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百米外的地方,岳凌楼已经被尹珉珉逼到绝境。但是,西尽愁并没有说错,这次——岳凌楼也有贵人相助。

这名贵人便是——常枫。

尹珉珉的刀尖指着常枫的脸,鲜红的血液连着一线,顺着刀刃滴落在地。

那一刀本应该刺在岳凌楼身上,但却被常枫用手挡住了。手掌被刀刺通的地方,连皮下乳白色的蛊虫都断成两截,它们扭动着软绵绵的身子,痛得使劲往肉里钻。

尹珉珉大吼着,但持刀之手却没有半点晃动,直直对着常枫背后的岳凌楼!

常枫背过手,拍了拍岳凌楼缩在地上的腿,示意他走。但岳凌楼只是向后爬了几下,小腿被暗器伤到的地方抽痛不已,连站都站不起来。下肢的知觉正在渐渐丧失,变得像石块一样僵硬。并且,那股僵硬的感觉还在不断向腰部攀升。

见状,尹珉珉笑了起来,「不要以为你还逃得掉!」

她推开常枫,朝岳凌楼刺去!但刀刚一刺出,就被常枫挡开。

常枫终于怒了。但即使是发怒,声音依旧温和得吓不了人。尹珉珉当然不怕他,反手又是一刀,本想挥开常枫,却没想到只见一抹血光一闪,常枫的手臂上又多出一条血红的伤口。那一瞬间,尹珉珉显得有点呆滞。

「小宫主,你冷静点!你杀了他,祭司大人会怪罪下来的!」

「怪罪!?」尹珉珉一声冷笑,「你不要忘了,当日决定烧死他时,你的祭司大人可是点了头的!滚开!」说着,刀锋再次指向常枫。

常枫把岳凌楼护在身后,还是摇头。

身后是他要保护的人,而眼前却是他要服从的人。

因为岳凌楼在,所以他不能逃,但因为尹珉珉在,他又不能还手,任她宰割。

尹珉珉好像也看出这点,更加肆无忌惮。她推开常枫,跌跌撞撞就朝岳凌楼扑去。而岳凌楼却已经两眼发黑,意识不清,要使劲甩头,才能保持片刻清醒。

眼看刀尖就要刺到岳凌楼的脖子,然而涌出的血还是常枫的——他再次挡在岳凌楼身前,替他挨了一刀。尹珉珉的刀从常枫胸口插入,瞬间喷出的热血溅上了她的脸。

「真的够了……」常枫艰难地说话,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倒下。但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他用自己的躯体挡住已经完全趴倒在地的岳凌楼。

「你才够了。」尹珉珉的声音也轻了下来,但眼神却有些涣散,「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维护他?……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滚!」

常枫没有滚,甚至连动都没动。

伴随着一声大吼和刀锋没入肉体的声音,常枫的胸口再次喷出鲜血。

见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尹珉珉拔刀再刺。但常枫还是一动不动,连躲也不躲地挡在岳凌楼面前。

渐渐,尹珉珉变得疯狂起来,她在满天飞溅的血光之中完全丧失理智。她只知道耳边不断传来利器和皮肉之间尖利摩擦的声音,每一股喷到自己脸上的血都是热的,然后慢慢冷却。每一刀都深深没入心脏,直到刀柄抵上胸膛。

她不知道自己刺了常枫多少刀,她只想把他刺倒为止,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倒,甚至没有移动分毫。连尹珉珉都觉得他已经死了,变成一具没有任何感觉的尸体在那里挡着。

岳凌楼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他无法就此昏厥。尹珉珉刺下的每一刀他都记得非常清楚,一共是十七刀!虽然他看不到,但他听得非常清楚,那声音被放大了若干倍,就像轰隆的雷鸣和汹涌的波涛在耳边震响,盘旋不去。

耳边好吵,他想大叫却叫不出声,这种声音快把岳凌楼逼疯了。

最后,当第二十刀就要落下时,常枫的身体突然倒向一旁——他是被打起最后一丝精神的岳凌楼掀开的。

尹珉珉的手已经停不下来,第二十刀直直向岳凌楼刺来!

刀锋割破空气的声音在岳凌楼耳边清晰响起,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一刻,岳凌楼竟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期待中的那一刀却迟迟不见到来。片刻过后,竟有一个意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还好被我看见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月摇光。

岳凌楼艰难睁眼,从眼皮之间的缝隙里,他看到尹珉珉倒在地上,红色的短刀被月摇光握在手里。月摇光向自己走来——在岳凌楼闭眼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月摇光,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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