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所有见过那场火的人都确信岳凌楼已经死了。

他们虽然并未找到尸体,但却在下游发现了木船的残骸。那场猛烈到几乎燃尽整条淅川河的烈火,在所有水寨人的心中,都刻下难以磨灭的回忆——阴影深重的回忆!

虽然没人说出来,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越来越怕紫星宫。这点,从他们看尹珉珉的眼神里就可以体现出来。

当晚,岳凌楼的船被风浪带远,是尹珉珉果断下令往水中倾油,而后一把火,就点起了那场宛如噩梦般的冲天炙焰。虽然水寨中人都成功潜水脱险,但后来,当他们站在河岸,远远眺望那遮天避月的烈火时,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天和水,都是红的。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木材燃烧的焦味令人窒息。就连土地,也好像变成被炙烤的铁板,难以站立。

对方不过是名十七岁的少女,从外表看根本没有几分斤两,但其狠毒的手段和赶尽杀绝的作风,却令人咂舌不已。渐渐的,幽河寨里传出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他们不再如以往那样支持陈凌安和尹珉珉的婚事——他们因为恐惧而退缩。

不是惧怕尹珉珉,而是惧怕她背后的紫星宫。

甚至,有人怀疑陈凌安是中了紫星宫的蛊术,才会跟尹珉珉草草定下了婚约。

正是因为那一场火,十三寨的阵营再次出现分化。

有一部分人开始接近萧顺和陈商南一派,并且这股势力越来越大。直到第三天,人们已经渐渐忘却那场大火,和岳凌楼的事情,他们的注意力又移到新的事情上,那就是——总寨主的继任问题!

无疑,唐碧被软禁以后,幽河寨大权由陈凌安一人独掌。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水寨的一举一动都由尹珉珉在暗中操纵着。无论是对岳凌楼的惩处,还是对紫星宫的礼遇,都是她说什么是什么。

就像欧阳扬音说的那句话——陈凌安是个很听话的人。以前他听唐碧的话,现在他听尹珉珉的。

而尹珉珉的后台是紫星宫。关于紫星宫,有一点很奇怪,虽然他们已经踏上幽河寨整整三天,但就好像幽灵似的,依旧非常低调。既不出来走动,也不与人交际。紫星宫的到来,给幽河寨带来的唯一变化,就仅仅是多出一块由紫星宫人亲自把守的禁区而已。

其他一切,平静如昨。

背地里大家都议论着这件事,所以传言的版本众多。有人说是紫星宫在暗中施蛊,想通过蛊术控制十三寨;有人说是他们不赞成这次联姻,所以私下在对尹珉珉施压。而比较正统的版本则是:祭司身体微恙,正在疗养。

其实,这三点都不算错。但最正确的还是第三个。

自从那晚,紫坤把风之神力交托给岳凌楼以后,她就一直在疗养——她因为神风强大的反噬作用而神志委靡。虽然比起时空转移之术,司风之力并不算激烈,但能把神风使用到那种极限,带来的反噬令紫坤都难以接受的人,却非常少见!

直到第三天,常枫给紫坤带来一个消息,说幽河寨将于三天后再次集会,决定总寨主的继位人选。这件事对十三寨来说非常重要,但对紫坤来说,却没多大兴趣。此时此刻,能让她产生浓厚兴趣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岳凌楼。

已经三天了,风之神力并没有回到她身边,这就说明岳凌楼没死。虽然没死,却也没有回来。于是,紫坤向常枫下令道:「你去下游搜一搜,三日之内,一定要把他带到我的面前。」

岳凌楼再次睁开眼,他看见的是明亮的天空,还有鸟雀划过天际的影子。

他摇了摇发胀的头,挣扎着坐起来,四肢都是僵硬的,才起身就觉得骨头都要散架。环顾四周,全是焦黑一片,树木都被烧得只剩下一截桩子,地面寸草无生。空气里至今还弥散着浓浓的烟味,试着回忆,记忆的前一刻还是那熊熊的烈火和刺目的明光。而自己,则在火光中拼命奔逃。

终于——成功脱险。

连岳凌楼自己都觉得是神灵附体、上天眷顾,才能逃过这次大劫。其实那天晚上,他除了逃什么都没做。而他应该做的,早在三十多天以前就做好了——虽然一切都只是巧合。

三十多天前,他和月摇光被困在这里,后来幽河寨船泊岸,岳凌楼放火想把他们引上岸来,再趁机盗船。但是,萧顺并不上当,原因是岳凌楼没有控制好火势,火烧旺以后,竟把岛上烧秃了很大一块空间。

为此,西尽愁还取笑过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块被火烧得已经没有任何可燃物留下的空间,在这次大火中救了岳凌楼一命!

他被激流冲上岛后,躲在这片秃地上。任凭四周火势如何旺盛,如何凶猛,但都不能灼烧到他一寸皮肤,不过最后还是敌不过呛人的浓烟,昏厥过去。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夏季的气息越来越浓,日落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所以即使是傍晚,阳光依然明亮。

虽然侥幸从火中逃生,但是,刚苏醒过来的岳凌楼立刻意识到,自己有更为严峻的问题需要面对,这就是——绝粮问题!

水蛇岛只是个巴掌大的荒岛,也许以前还生长着一些可以果腹的树皮草根之类的东西,但现在却被烈火悉数烧尽。恐怕这里除了泥巴,再没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

岳凌楼心中虽然绝望,但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下河滩。有那么短短一瞬间,他想下河捞鱼吃,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一来,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再加上现在体力不支,连走路都困难,根本没有捉鱼那本事;二来,这里既无火种又无柴,可以烧的东西都烧光了,就算捉到鱼,难道要吃生的?

叹了一口气,竟颓废地坐在河滩上,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乏力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

——饥饿的感觉还真是难受,早知道最后会被慢慢饿死,还不如被火烧死痛快。

岳凌楼仰面躺在河滩上,自暴自弃地想着,闭上眼睛。

河沙细细的,非常舒服,还留有太阳暖暖的味道。

突然,岳凌楼闻到什么味道,好像……是什么吃的东西……

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拼命闭上眼睛,不让这种感觉溜走。

好像是烧鸡?……不,烤鸭?……好像也不对呢……到底是什么呢?好近哦……好像就在身边……

忍不住睁眼,却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横在眼前!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岳凌楼已经没那个精神和体力大叫了。他只是眨了眨眼,盯着那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使劲看,看了好久,终于看清那不是幻觉。再吸吸鼻子,感觉那香味也不是幻觉。

——这到底是什么?可以吃么?

『噌』一下坐起来,这才发现那黑乎乎的物体竟是长条状的!朝四周望去,竟全是那种黑条状的东西!

岳凌楼自嘲般的苦笑一声,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水蛇!

已经在这河滩上死了很久的水蛇,却被那场烈火给烤熟了。

闻味道的确不错,但难道……自己真要靠吃这种恶心的东西维生?更重要的是……这真的可以吃么……

岳凌楼瞪着近在眼前的唯一食物,用瞪仇人一样的目光瞪!瞪了好久,眼神终于软化下来,非常无奈。表情也由刚才的『极度厌恶』变成『大义凛然』,最后眼睛一闭,张嘴就朝那条烤好的水蛇咬去!

——有点咬不动,使劲再咬!

咦?什么东西叫了一声……一定是幻觉……

——不对,死蛇怎么会叫?而且还是用人话叫『哎哟』?!

越想越不对,蓦然睁眼,这才发现自己咬在嘴里的东西不是蛇,而是人!

被自己咬在嘴里渗出血来的东西,也不是蛇肉,而是手掌!那手掌的主人虽然痛得龇牙,但只是忍痛紧紧扼住手腕,并不往外扯。

岳凌楼被吓了一跳,眼睛向斜上方瞟去——

就在视线触及那人的脸后,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终于喊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名字——

常枫?!

「你怎么会在这里?」岳凌楼一惊,顿时来了精神。

而常枫的回答只是淡淡一笑,用袖口擦拭着手上被咬出的血渍,低声道:「刚才看到你想吃那些东西,真是吓死我了。」说着,指了指河滩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蛇尸。

岳凌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刚才自己差点咬到那条水蛇时,是常枫突然冲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却不小心被自己误伤。因为咬得很重,所以到现在还渗血不止。——不过,常枫为什么出现在这种地方?

正想问,突然眼神一凛,视线在常枫手背定格!

皮肤被咬破的地方露出鲜红的血肉,而那血肉之中,又夹杂着些奇怪的白色!仔细一看,竟是几只蠕动的虫子从血肉里爬了出来。如同蛆虫一般软绵绵的探出脑袋,身子上还黏着一些血丝,在伤口附近不停蠕动着。

「唔……」忍不住捂住了嘴,明明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却还是想呕。这些白色的小蠕虫,看起来实在恶心!

见状,常枫苦涩地一笑,捂住伤口。

「这到底是什么?」岳凌楼皱眉问道。

「蛊虫。」常枫的身子微微倾斜,望向远处的河水,平静道,「虽然很恶心,但却是维持我生命的东西。」

「是紫坤对你施的蛊术?」岳凌楼问得非常肯定。原来如此,这就是常枫死而复生的原因。

常枫点点头,站起身来。

岳凌楼留意到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留一点痕迹。心中一惊,但立即猜到原因——那些蛊虫除了控制神经以外,应该还有治愈外伤的能力吧?

常枫突然这么一问,岳凌楼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已蹲下身子,取出短刀,把一条水蛇沿腹部剖开。随着刀锋的移动,焦黑的外皮割开后,露出的雪白蛇肉,竟令人食指大动。常枫用刀剑取出一块蛇肉,想也没想就丢进嘴里去。

岳凌楼急忙喊了一句『喂!』,想要阻止,常枫却对他笑了笑,示意没事。

「就目前来说,还没有毒可以毒死我。」

他说得虽然轻巧,但在岳凌楼听来,却包含着万般的无奈和苦涩。

过了一会儿,常枫向岳凌楼靠近,挑出一块雪白的蛇肉支到岳凌楼嘴边说:「吃吧,没事儿。」

岳凌楼愣了一下,这才知道:他刚才是在以身试毒。

见岳凌楼发呆,常枫以为他不信,又保证了一遍:「真的没毒,你再不吃东西的话,说不定下一秒就会饿昏过去哦。」

边说边把那蛇肉又往岳凌楼嘴边送近了一些,脸上恬淡的笑容就像轻风一般和煦。

「不是不信你……」岳凌楼撇嘴嘟哝了一句,一口把那块蛇肉含进嘴里。

莫名其妙的,他竟突然想起西尽愁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他只可以相信『一个半』人,一个是西尽愁,另外半个,就是常枫。

「味道怎么样?」常枫迫不及待地问。

岳凌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认真地说:「唔!好极了。」

常枫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容舒展开来,又把一块蛇肉就送到岳凌楼嘴边。岳凌楼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只见美食当前,还有人伺候着喂,温顺地就像一只小兔子,乖乖地一口接着一口吃。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河滩上两人的影子越变越长,夜风也凉了起来。岳凌楼的肚子虽然已经填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来者不拒地把常枫用刀尖送来的蛇肉全部吃了下去。不知为何,他和常枫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只要和他在一起,总觉得身边有股安宁的气息包围着。仿佛什么伤害痛苦和仇恨都不见了,一切都可以变得简简单单。

无论是一年前,还是现在,常枫身上的这种感觉,一点都没有改变。

但在幽河寨,气氛却截然不同。

紫坤卧在软榻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面前只有一个人,就是——月摇光。

月摇光看出紫坤脸色不好,也不多说什么,垂手立在榻边,听候吩咐。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紫坤才动了动,说话之前,先叹出一口气来,「他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却不把他带回来……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什么前因后果都不解释,开口就冒出这么一句,即使是月摇光,也听得有些稀里糊涂。还好紫坤又接着补充道:「我让他把岳凌楼带到我的面前,他却在岛上逗留到现在还不回来……不要以为我不会生气。」说着把眼睛斜向了一旁,气乎乎的咬着下唇。

这下,月摇光总算是明白了。他就奇怪为什么没看到常枫,原来他已经被派去搜寻岳凌楼的下落。但突然,月摇光又注意到另一个问题——紫坤在幽河寨里足不出户,她怎么会知道常枫已经找到岳凌楼了?

脸上刚露出疑惑的神情,就被紫坤猜出心中所想。只见紫坤笑了笑,轻声道:「我看到的。」

这下,月摇光更是吃惊。

紫坤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走近。月摇光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乖乖遵照指示在她身边坐下。紫坤握住月摇光的手,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宁静而又诡异,嘴角微微上翘,浮出一个冰凉的笑容。

「你也把眼睛闭上……」

她轻轻吩咐了一句,月摇光乖乖闭眼。突然,手上被紫坤握住的地方瞬间灼热起来,仿佛一股热流顺着手臂逆流涌入自己的脑袋。在那一瞬间月摇光想要抽手,但却力不从心,他被紫坤抓得死死的,竟无法动弹。但随即,他的眼前亮了起来!

虽然没有睁眼,但却渐渐有了光亮!

月摇光颦眉,脑海中隐约有几个影子淡淡浮现,并且越来越清晰!竟是两个人影——岳凌楼和常枫。他们坐在河滩上,前面是平静流淌的淅川河水,后边是漆黑的焦土。

月摇光大吃一惊,倒抽一口凉气。就在这时,手臂上那股热气突然消退,紫坤睁开了眼睛,嗔怒道:「你也看到了吧,他们两个还呆在那里,没有半点要回来的意思……我的鬼鸳……他越来越不听话了……月教主……」突然抬头,眼神变得鬼魅起来,「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月摇光苦笑着摇头。

「月教主……」紫坤又叫了一声,脸上笑意更深,「如果哪天鬼鸳背叛了我,你就做我的新鬼鸳,好不好?」

这话听起来虽然像在开玩笑,但月摇光的身子却蓦然僵住。成为鬼鸳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个要求虽然不能答应,但如果现在一口拒绝的话,岂不是让紫坤憎恨?!思及此,月摇光只得转移话题道:「我相信鬼鸳永远不会背叛祭司你的……」

紫坤深不可测地无声一笑,幽黑的眼眸狭得更加细长,低声轻柔道:「但愿……如此。」

翌日清晨,常枫和岳凌楼返回幽河寨。

当然,除了常枫,没人知道岳凌楼已经回来了。进寨的时候,他用一块厚实的黑布包裹住头和身体,脸垂得很低,藏在黑布的阴影里,没人认得出来。本来他并不愿意回水寨见紫坤,但仔细一想,才觉得自己除了见她以外,再无活路。

自己已经得到紫巽的风之力,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却可以说是半个紫星宫的人了。无论是福是祸,总该有个了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西尽愁应该还留在水寨,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如果不回水寨弄个明白,即使平安回到杭州城,只怕自己也会坐立不安。

抱着这种想法,当常枫说要带他回寨时,岳凌楼并没多做抵抗,就乖乖答应。

幽河寨总府面积不大,而紫星宫人则聚集在府邸偏西的一小块地方。那里矗立着参天高树,浓密的树荫遮天避日。即使是大白天,依旧影影绰绰,和紫星宫诡异阴森的感觉倒是很相配。岳凌楼一边走一边想:也许紫坤心性属阴,所以才会喜欢这种阴森冷清的地方吧?

紫星宫这次入寨人数不多,加上常枫也就十人。他们守在紫坤的居室外面,面无表情。岳凌楼只瞥了他们几眼,就感到寒气逼人——这些人,真的不像活物!

常枫走上前去,低声交待了几句,便有人入内通报。

岳凌楼走近常枫,不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常枫淡笑着什么话也没说,只帮他把那遮住头顶的黑布拉得更低。岳凌楼明白,那是在告诉他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不然,他回寨的消息一传开,麻烦必将接踵而至。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脚步声从内屋传来,岳凌楼以为是通报的人回来了。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却在认出来人的身份后,差点叫出声来!

——月摇光!怎么会是他?!

察觉到那个裹在黑布中的人身体僵直了一下,月摇光笑眯眯地把一根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安静。岳凌楼把头垂得更低,五指紧紧缩拢,捏成拳头,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月摇光走到常枫身边,耳语了几句,但暧昧的眼神却一刻也没从岳凌楼身上移开。

岳凌楼虽没再次抬头,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盯着自己的灼热视线。总觉得月摇光的眼神有点嘲讽的意味,仿佛在说:「当日我要救你,你拒绝。结果九死一生,差点送命,自讨苦吃。」

最后一次见月摇光是在淅川河上,那是紫星宫入寨的前一天,自己被困在木船上,月摇光说可以救他走,但他却拒绝了。后来,幽河寨人追来,燃起大火,自己差点葬身火海。事到如今,岳凌楼还真有些后悔当日拒绝月摇光的好意(?)。如果那天跟月摇光离开水寨的话,就没有尹珉珉的那场火,自己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狼狈地找到紫星宫来。

月摇光跟常枫说了几句话后,常枫回头望了岳凌楼一眼,只身掀开帐子走入内室。岳凌楼见他独自离开,有些惊慌,正想跟上去,却被月摇光拦住去路。

「这里你还是不要乱闯,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月摇光的言谈举止都挺有礼貌,但岳凌楼就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低声道:「你倒真是八面玲珑,哪里都混得开。」

月摇光笑嘻嘻的说:「八面倒谈不上,不过应付水寨和紫星宫,应该是绰绰有余了。」说着,很有风度地左手一摊,给岳凌楼引路。

岳凌楼心想:紫坤在屋内,而月摇光又从那里出来。所以他现在做的一切,应该都是紫坤遵照的意思。思及此,纵使心里有百万个不愿意,还是只能乖乖跟着他走。毕竟,现在的水寨对他来说就像龙潭虎穴,如果没有紫星宫做后盾,自己的身份一暴露,必定又会惹上杀身之祸。

另一方面,内屋里,常枫单腿跪地给紫坤行礼,但在眼角瞥到紫坤冷冷的表情后,立即低下头来,知道事情不妙。刚才月摇光告诉给他两句话:一是『你不该回来这么晚』,二是『她在里面等你,只等你一个』。

「你回来晚了……」紫坤微微起身,姿势由卧变坐,双腿软软弯曲在榻上。

常枫不敢抬头,盯着地板道:「因为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了太长时间,我怕立刻把他带回来,他会中途昏迷。」

「所以,你就把他喂饱了再带回来?」紫坤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很冷。

「属下下次一定……」

常枫话未说完就被紫坤轻声打断:「没有下次,一次都不行。你只能听我的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除了我的命令,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包括为其他什么人的身体着想之类——鬼鸳,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考虑其他人的身体状况?难道他比我的命令还重要?」

「属下不敢。」常枫立即解释道,「因为主上一直这样看中他,所以我才……」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冰冷的语言从紫坤唇边吐出,连空气都要凝滞了,「并且,我也警告过你,你不要对他有任何不该有的感情,不要逼我亲手毁了你。」

闻言,常枫不禁打了个寒战。还没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黑,全身血液仿佛都开始逆流。那些寄居在他身体里、控制了他一半神经的蛊虫开始蠕动啃噬,每一寸皮肤都在抽痛,每一根血管都涨得快要爆炸。痛不欲生,这就是紫坤对他的惩罚!

「啊——!」的大叫一声,常枫就已蜷缩在地。他的身体**着,十指紧紧抠住手臂,衣服被绞作一团。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可见,就像要从皮肤上弹出来似的绷得极紧。细密的汗水涔涔渗出,沾湿了背部大片衣衫。

「鬼鸳……我的鬼鸳……」望着地上挣扎着打滚的常枫,紫坤竟吃吃地笑起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讨厌背叛,特别是被我认为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背叛。听清楚了,如果你再不听我的话,下次就是你的——死期。」

岳凌楼的耳边传来常枫痛苦的低吼。

自从得到紫巽的力量后,他发现自己的听力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以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对话。就像现在这样,他跟着月摇光已经离开紫坤的居室几百米远,但依然可以清晰听见常枫痛苦的吼叫。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月摇光的话从前面传来,岳凌楼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现在在一间小厢房内,房间很小,只摆放了几件很简单的家具,但是打扫干净,看上去倒也整洁舒适。月摇光坐在圆木桌旁,两只手指松松地提着茶杯晃来晃去,茶水也跟着朝一个方向旋转。

他喝了一口茶,摇头道:「看来你是走神了。我刚才在问你,你是怎么从火中死里逃生的?」

岳凌楼把头撇开,冷冷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月摇光重复一遍,自嘲地一笑,叹口气无奈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这次回到水寨,难道打算投靠紫星宫?」

岳凌楼的眼角瞥向月摇光,嘴角一弯,笑道:「怎么?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你怕我揭穿你有二心啊?」

月摇光冷笑道:「如果我怕,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绝不允许那种会威胁到我的人在这世上继续存活。」

闻言,岳凌楼的表情出现片刻的僵硬,他知道月摇光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确就是那种人。

「所以……」月摇光接着道,「如果你真入了紫星宫,对我来说,并不算个坏消息。但同时,也不算是个好消息——除非你是我的人。」

岳凌楼冷哼一声道:「往往自识过高的人,最后摔得最惨。」

月摇光摇头道:「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我从来不信。」

岳凌楼道:「你信你会胜过紫星宫?」

月摇光注视着岳凌楼的脸,毫不谦虚地笑着点头。

岳凌楼皱眉把脸撇开,冷声道:「可是我不信。」

「如果有一天你信了,是不是会乖乖投靠我?」

「等你有了那个本事,再来说这句话吧。」

话音一落,月摇光先是不说话,但突然就笑出声来,「有点意思。你越是这样冷言冷语,就越能激起我的斗志。以前,能激发我斗志的人只有天地琉华,可是他死了。但现在,只要看到你,听你一说话,就又能恢复以前的斗志——也许把你留在身边,我的斗志就永远不会消磨吧?」

说着,单手支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坐在窗边的岳凌楼看。

岳凌楼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

月摇光不急不徐道:「我当你是有资格留在我身边的人。」

岳凌楼转头望着他,双眉皱得很紧,「你说话真的很奇怪。」

月摇光淡淡一笑,把茶杯放下,收起刚才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以为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哦?」冷冷地应了一声,兴趣不大。

「岳凌楼你听好。如果你选择留在西尽愁身边,一辈子只有数不尽的麻烦;如果你选择留在常枫身边,也许会得到片刻安宁;但如果你要立于众生之上,令人俯首下拜,得一世风光的话,就只能——选择我。你不考虑一下?」

这句话令岳凌楼产生片刻的沉默,沉默过后,他皱眉叹道:「月摇光,看来你的脸皮真的已经厚到一定境界了……」

月摇光说得倒是理所当然:「脸皮不厚怎么靠得近你?」

岳凌楼脸色越来越差,竟冷冷逐客道:「我累了。」

「好,那你就好好休息。」月摇光依旧笑着,不再多说,起身离开,走到门边说,突然回头道,「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通了,就可以来找我。我还是要你。」

说完,只听『咔嗒』一声,月摇光已经阖门离开。

但岳凌楼依旧直直坐在窗边,坐了很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月摇光的话,总能在自己心里掀起巨浪,自己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被他的言语影响?也许这种人,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能够腾空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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