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时衾还是照常开店,照常工作。
傅晏辞请了保镖站在门口。
时衾嫌他们的墨镜西装,还有一身肱二头肌,搞得没人敢进店。
于是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让保镖穿着便装,以不那么引人耳目的形式在店周围游**。
时衾觉得这个世道是真的不公平。
她行得正坐得端,没有做过亏心事,却要这样战战兢兢防着做坏事的人。
店里没客人的时候,她的情绪显得很低落,从工作台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很旧的首饰盒。
首饰盒是胡桃木色,带着淡淡木香,是她的姐姐苏锦留下的。
苏锦以前很喜欢这个首饰盒,也很喜欢各种各样好看的饰品。
时衾记得自己的第一个蝴蝶发卡,就是苏锦用她的零花钱,几毛几毛地存起来买的。
她如今做的事情,其实更多是受了姐姐的影响。
小的时候,她用小树枝和野花笨拙地做出了一枚草戒指送给姐姐,当时姐姐笑容满面,揉着她的脑袋,夸她厉害。
只不过现在就算时衾做再多好看的饰品,苏锦也没有机会再戴了,她也再看不到那样温柔而明媚的笑容了。
时衾没办法感受苏锦当时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那样一条路。
有些时候,被烂人缠上,是真的很难摆脱。
苏锦没有她幸运,没有人能帮她挡在前面。
首饰盒的夹层里,藏了一本日记本。
时衾只看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
天知道当时她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读完苏锦那些压抑的文字,以很平静的口吻,叙述陈泽越的暴力和强迫,字里行间将她自己贬低到一无是处。
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她的思绪。
时衾双手撑在桌上,按住太阳穴,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再去想。
她拿过手机,解锁屏幕,看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里的照片,瞬间刺了她的眼睛,条件反射般将手机丢远。
时衾感觉浑身发麻,连脊髓都是麻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很快,第二条短信发了过来——
“一个人来天台。敢叫其他人,我就把照片发到网络上。”
时衾立刻就知道了发短信的人是谁。
她死死咬牙,脑子里全是苏锦的脸,还有赤露的身体。
明明苏锦都死了,为什么陈泽越还要去折辱她,让她难堪。
时衾颤抖着手,给傅晏辞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男人低缓徐徐的声音响起:“衿衿?”
时衾一刻也等不了,急得手足无措。
“陈泽越找我了,让我去天台找他。”她欲言又止,咬住嘴唇,握紧了拳头,到底没把苏锦照片的事情说出去。
时衾快要哭出来:“怎么办啊,傅晏辞。”
傅晏辞皱眉,虽然不太明白其中原委,但听到时衾焦急的声音,他也跟着紧张起来,沉声道:“你就待在店里,哪里别去,我马上到。”
偌大会议室,同事们面面相觑,望着老板大步走出会议室,没人敢吭声。
徐启猜测应该是时衾那边有什么事,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让大家散会,紧跟了出去。
时衾握住手机,听见墙上挂钟秒针“啪嗒啪嗒”地走,仿佛捻在了她的心脏上,觉得分外难熬,害怕陈泽越真的把照片发到网络上去,他大概是真做得出来的。
很快手机又一次震动,像是扼住她喉咙。
——“最后给你五分钟。”
时衾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肉里,最后她将心一横,不管怎么样,也要让苏锦清清静静地长眠。
时衾拉开工作台的抽屉,翻出一把锉刀,塞进裤子口袋,跑出了店。
商业街的建筑都不是高层建筑,只有三层楼高。
时衾让保镖在一楼楼梯口等。
“要是过了五分钟我没下来,你就上来找我。”她语速极快地交代。
这五分钟,是她为了稳住了陈泽越留出的时间,如果她一上去就带了人,保不准会激怒他。
她并不清楚陈泽越想要什么,就算她很迫切地想要守护住苏锦的安宁和尊严,但也不敢真的不管不顾。
交代完保镖,时衾三步并两步得爬楼梯上了天台。
推开天台的门,时衾一眼看见了站在天台边的男人。
陈泽越的头发很长,一缕一缕黏在头皮,身上的衬衫已经洗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脸颊凹陷,瘦得不像话。
时衾惊讶于他的变化,几乎很难把眼前这个人,与之前在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当主管,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对上号。
她余光瞥见墙上的监控,尽量使自己站在监控能拍到的位置。
在上来之前,时衾让保镖赶去了监控室,一旦发现异常,就通知楼下守着的保镖。
时衾以前来过天台,知道上面的监控很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如果陈泽越真想对她做些什么,不应该选在天台。
而应该像那天晚上一样,看准了旁边的深巷,将她拖进去……
想到那天晚上,时衾依然后怕,攥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陈泽越把玩着手里的手机,目光瞥见门边,看见她来,眯了眯眸子。
“磨蹭这么久才来,是不想管你姐姐了?”
时衾的声音僵硬而冰冷:“你想怎么样。”
陈泽越盯住她,放肆地打量,仿佛透过她,在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时衾看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还有三分的恐惧,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极了他从前最喜欢的那只小猫。
难怪见到时衾第一眼,就吸引住了他,还把她招进了公司,最后却被她狠狠地反咬一口。
如果不是他夜深人静时,突然翻起跟苏锦的聊天记录,看见苏锦发出来的,和她妹妹的合照,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头小白眼狼,为什么要那么害他。
虽然那时候,时衾尚小,但眉眼依稀可辨,尤其眼角下那一颗浅褐色的小痣,看起来多么脆弱易碎,让人忍不住,想要毁掉。
陈泽越轻呵一声:“没想怎么样,就想和你聊聊天。”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时衾站在原地不动,板着脸。
“关于苏锦的事你也不想聊吗?”陈泽越单手插兜,右手解锁手机屏,左右滑动屏幕,“那这些照片,我只能分享给想和我聊的人了。”
时衾气急,提高了音调:“你敢!”
半年底层谋生的经历,让陈泽越受够了轻视和不尊重,变得格外敏感。
他的脸沉下来:“注意你讲话的方式,你姐姐可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给我过来。”他命令道。
“你这样是犯法的,你还想再进去吗?”时衾尝试劝服他。
陈泽越冷笑,狠狠盯住她:“你以为我还会怕进去?”
他的人生已经被毁掉了。
“过来,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陈泽越把手机屏幕对着她。
时衾看见他的拇指在发送的按键上悬空着,好像她敢违抗,下一秒,就要把照片发出去。
时衾死死地咬牙,犹豫半晌,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陈泽越满意地盯着她走来。
女孩的身形纤细瘦弱,天台的风剧烈,好像一吹就会倒了。
他有些压抑不住心底那一股想要破坏美好事物的欲望。
时衾在离他三米远的距离停住,不肯再往前。
陈泽越耸耸肩,一屁股坐在了天台栏杆上,半个身体在空中晃**。
坐上去时,他回过头,往楼下看了一秒,察觉到下面的动静,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别紧张。”陈泽越重新看向时衾,拖腔拖调,“我就只想好好聊聊。”
时衾一字一顿:“把照片删了。”
陈泽越笑:“怎么能删了,这些都是你姐姐求着我拍的,她喜欢的不得了,再没有比她还听话的母狗了。”
男人的话低俗又恶心。
时衾恨不得此时聋了,好听不见他对姐姐的折辱,她浑身发抖:“你闭嘴!”
见她被激怒,陈泽越不以为意:“想不想看?我拍了好多呢。”
他看着手机屏,像是在欣赏照片,他轻笑出声:“你看这张,绳子绑住她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多兴奋啊。”
陈泽越像是故意,又把手机屏幕翻转,朝向时衾。
时衾像是眼睛被针扎了一般,在瞬间别过眼,眼眶通红,嘴唇也被她自己给咬破了,压抑着愤恨的情绪。
突然,陈泽越沉下语气:“但她还是不够乖,竟然想跟我分手。”
“我告诉她,如果她敢,我就把这些照片发给她最亲爱的妹妹。”
陈泽越又笑起来,情绪变化无常:“你看,我说到做到了吧,她以为死了,就能摆脱得了我吗。”
他目光落在时衾脸上,从更近的距离审视:“没想到你就是苏锦以前常常提及的妹妹。”
陈泽越摊开双手,打量自己满是污垢和老茧的手:“所以你把我搞成这样,是为了给苏锦报仇?”
天知道他出狱以后,受了多少的苦和屈辱。
时衾紧紧握住拳头,狠狠瞪他,艰难挤出一句:“你活该。”
闻言,陈泽越不怒反笑,像是笑她幼稚:“光是这样,哪够啊。”
“我现在可还活得好好的。”他侧头朝天台外看去,“你说苏锦怎么想的,敢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要不你推我一把?这样才算给苏锦报仇。”
他笑笑,张开双臂,眉眼里尽是挑衅。
时衾从刚才上来,看他坐在栏杆上,早就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把他推下去了。
破了的嘴唇流出血,渗透进她的唇齿,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陈泽越眼睛里闪烁异常的光亮,看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嘴角笑意更深。
反正他已经在地狱。
苏锦敢一个人上天堂,那他非得把她的妹妹也拉进地狱。
陈泽越双手扒在栏杆上,故意往天台外面坐得更偏。
好像就等着她轻轻一推,他就能摔下去。
只有几步路,时衾满脑子都是恨意,是真的想让他死,一了百了。
明明苏锦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人,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伤害。
凭什么她死了,害她的人还能活得好好的。
她抬起手,悬在半空,止不住地颤抖。
“衿衿——”背后响起一道低沉男声,携了三分焦急与惶恐。
时衾的动作顿住,回过头,对上了傅晏辞漆黑一团的眸子,如古井清冽,深不见底,仿佛有安抚人的力量。
她瞬间清醒过来。
“到我身边来。”傅晏辞沉声说。
时衾不带任何犹豫,转身朝他跑去。
就在这时,陈泽越却一把扯住时衾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拽,整个人要悬出天台。
时衾吓了一跳,看出他是真不想活了,还想拉她下水,她拼命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
傅晏辞的眸色倏地一紧,大步奔来。
他一把抓住陈泽越的胳膊,用了狠劲,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同时还在将他往天台里带。
要是陈泽越真的摔下去,凭监控里的画面,时衾解释不清楚。
陈泽越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
他变成今天这样,这笔帐,要是算在傅晏辞身上,更值了。
原本攥住时衾的手突然松了。
时衾因为挣扎的惯性,摔到了地上。
陈泽越转而抱住了傅晏辞的腰腹,死死锁住,他向后倒去,全部身体已经挂在了外面。
傅晏辞没想到他会来拽自己,一半身体被他扯出。
栏杆承受不住两个男人的力量,只听见啪嗒一声,栏杆从底部断裂。
傅晏辞脑子嗡了一下,瞳孔放大,望向时衾。
一阵大风刮来。
时衾被头发挡住了视线,面前男人的身影忽然不见。
傅晏辞最后一句话被风带来——
“别往下看。”
时衾坐在地上,怔怔地盯着空****的天台。
刚才还混乱吵闹的天台倏地安静下来,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夺目。
从未像此刻这般死寂。
风的流速突然变慢,空气里上下悬浮的灰尘也静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时衾眼前一片空白,大脑也是白的,撑在地上的双手发麻,一直麻到了脊背。
感知神经开启了自救模式,封闭了她的五感,使她与整个世界隔绝开了。
这种感觉时衾并不陌生,之前已经经历过两次。
她麻木了许久,表情木讷,盯着断了一截栏杆的天台,只傻傻坐在地上不动。
傅晏辞说让她别往下看。
她就不往下看。
时衾想起自己总是不听话,总是和他闹脾气,总该有一次乖些了。
心脏像是被人挖走了,不知道攥在谁的手里,捏碎捏烂了一般得疼。
疼得她连呼吸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