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决二字还未出口,只听得长街外一阵躁动。
远远望去,人群似乎有分成两列之势,数面明黄色的龙旗挥舞着,百姓皆惊恐下跪。
原本呜呜咽咽的长街,瞬间没了哭声,寂静的像一潭死水。
快马似蹋燕而过,一声尖腔撕破恐惧噤声的人群,高呼:“皇上驾到!”
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万万岁之声!
“糟了!现在一个人还没杀呢,皇上来了?”
宋大人握着令箭的手心不免冒出冷汗。
师爷也急了,忙催促道:“快斩,快斩!”
宋大人慌忙扔下令箭:“斩立决!”
刽子手举起大刀,那明晃晃的大刀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瘆人的光亮。
陈嗣音只觉一阵眩目,前面还有一堆人群要驱散,她急得大喊:“刀下留人,朕是来救人的!”
眼看是来不及了,陈嗣音拿起马匹上挂着的箭,抽出一支箭矢,弯弓用力一射,锋利的箭头一下射中侩子手手中握着的阔刀。
刀身猛烈地颤动着,然后从侩子手的手中震落了下来。
久经官场的宋大人,惯会察言观色,虽然此时皇上距离甚远,但是他依旧能从皇上慌乱的身形中感觉到异样!
就在师爷再次催促快斩之时,宋大人猛然制止众人!
“停手!停手!皇上似不是来监刑的!”
陈嗣音勒马在刑场前,扫视了一眼:爹娘都在,地上没有血迹,她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深嘘一口气!
再看一眼,陈家家眷无论男女虽然被五花大绑,长刀驾于颈上,依旧不改其色。
即使是她那个六岁的小侄女陈元娥,也将脊背挺得直直的。
只有三岁的小侄女陈元英低着头,陈嗣音惊恐上前再一看——
呵,竟是睡着了!
虚惊一场,陈嗣音哑然失笑。
提刑官以及一众监刑的慌忙跪到陈嗣音脚边,将头磕得响亮。
她道:“收去刀具,给他们松绑!”
师爷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句:“皇上是说......”
他后面的话被宋大人瞪了回去。
陈嗣音一字一句,声音阔朗:“给他们松绑!”
百姓中泛起一阵欢快的**,刚才冰冷的气氛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些许解冻。
松完绑,陈家一家人跪在了陈嗣音面前。
看着距离自己印象中的父母,老了十岁的将军和将军夫人,陈嗣音强忍着眼泪,心里把暴君骂成翔!
不过此刻,刑台上的官员,刑台下的百姓无一不在想着:皇帝今天又唱哪出戏?
陈嗣音缓缓开口:“朕知道,大家心生疑惑,今日朕怎么出现在这里?朕已经着人查清楚,栽赃陈将军的信件都是假的。陈将军着实冤屈,因此朕亲来赔罪!”
“陈将军平反了,将军平反了!”
人群沸腾,陈家人眼神中忽然发出了光亮,只有陈平老将军一脸诧异地看着今日的皇上。
陈平他心里很清楚,什么信件都是措辞!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是如今,君忽然又要臣生,那臣——实在是一脸懵!
陈嗣音举起手中的长剑,高声道:“此乃尚方宝剑,今日朕赐予陈将军,以嘉奖他征战沙场之功!”
陈平霎时满脸震惊,连跪着退让三步。
黄的贵在旁,谄媚劝着:“陈将军,皇上的赏赐,这是天大的荣光,理应受之。”
意思明确:皇恩不容拒绝。
陈平脸上褶皱动了两下,也不知那表情是哭是笑。
他犹豫着终于缓缓伸出了手,垂下刚才不肯低下的头颅,沙哑着嗓音,道:“谢皇上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亲爹给自己下跪,陈嗣音很不是滋味。
她忙扶起陈平:“将军在家好生修养些日子,朝堂之上若有事情,朕着人告知你就行了。”
皇恩怎么会如此浩**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到陈平嘴角直抽抽,不知作何表态。
关键时刻还是他的大儿子上前,跪着施礼道:“谢主隆恩!我父亲最近在牢狱中......他的腰本身就不好,狱中潮湿,旧疾复发,还是让臣代为叩谢吧。”
陈嗣音自然知道他们在狱中受了折磨,但现下也只能淡淡说了声:“允!”
天已经放亮,陈嗣音看得清自己亲眷们**肌肤上带着的伤痕,心下一疼。
即使是三岁的小女娃脸上也有些红肿的痕迹!
那群畜生!
大哥以前是最**不羁的一个人,现下也被磨平了棱角,自从二哥三哥接连战死沙场后,大哥就少言寡语了。
如今看大哥三叩六拜,一下一下地磕头,一下比一下谦卑,陈嗣音不自觉攥住拳头。
她必要查清事情的真相,看看到底是谁做的鬼,还陈家真真正正的清白!
三岁的陈元英已经醒了,陈嗣音莫名想来抱抱这个小女娃。
“英儿!”
她亲切地喊着,谁料这小姑娘见了她似见了鬼一般地节节后退。
确实,自己现在就在死鬼的壳子里,肯定让人害怕了。
想起之前这两个侄女跟她最是亲近,陈嗣音心中不免一阵伤感,叹息道:“莫怕,莫怕!”
六岁的陈元娥跪到前面,孩童声音稚嫩,不卑不亢道:“皇上恕罪,妹妹懵懂,稚子能窥见真龙之颜,不免战战兢兢。”
这孩子,一番话说得,得体适度,又恰到好处恭维了皇上。
即使是黄的贵也不免多看这女童两眼。
娥儿长大了,不是只会缠着她踢蹴鞠的小丫头了。
陈嗣音想逗一逗她:“那你也是稚子,为何不战战兢兢?”
谁知陈元娥忽然端肃道:“回皇上的话,娥儿已不是稚子,祖父说我是家中长孙,理应表率。”
是啊,陈家遭此祸难,稚子无辜尚且受累,更何况元娥早慧,已能洞悉这一切。
陈嗣音看陈元娥身上破烂的衣裳处似乎还有受鞭刑的痕迹,心中更觉爱怜。
她又瞧了一眼黄的贵,似无意般顺口说道:“好一个家中长孙,陈家教女有方,赏!”
黄的贵心下明了,自是准备珍宝无数。
陈嗣音如今的躯壳实在不宜与陈家人长叙,便吩咐了黄的贵将他们都送回将军府好生养着。
黄的贵亲自将他们送回将军府,将要走时,陈平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道:“黄公公,不知陈美人现在如何?我这小女养在将军府,从小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这次皇上说抄陈家,虽则没殃及到她,但是我想着她那脾气恐怕不是个安分的,她没闯出什么祸事吧?”
黄公公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她哪里是没闯出事?她差点让大齐治丧改国号了!
“将军啊,实不相瞒,陈美人不愧是将门虎女,她听说皇上将你和少将军打下昭狱,还要抄陈家满门后,约皇上去了玉湖......”
后面的话,黄公公不知如何开口了,陈夫人心下着急,忙问:“然后呢?我女儿怎么了?”
陈平攥着夫人的手腕,沉稳道:“夫人别急,听公公说。”
黄公公继续说:“陈美人明知皇上不识水性还把皇上推下湖里,意欲弑君!”
陈平脑中一声轰鸣,瞳孔都放大好几倍!
陈平攥着黄的贵的臂膀,强大的手劲,把黄公公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急道:“你说什么,袅袅弑君?怎么可能,我家袅袅最温顺不过,在府上时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