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剑已抽出一半,但是陈永晔的刀压在了剑上。

“多情误你——”陈永晔重复,“楚江是个没头脑的粗人,我就用粗人的法子折磨他——你看见了,他被大炮炸成肉酱。”

楚天瑟缩了一下,挣扎了一下,剑出鞘:“今日,我便为他报仇——”

陈永晔一刀把他逼退:“你——你是个没头脑的书生,附庸风雅,你想知道我用什么法子整你?”

“我不想知道!”楚天还了两招,“我只想告诉你,外面都布置了我的人——你的门客,已经全部属手就擒了!”

“哦?”陈永晔讽刺地一笑,“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你晓得你的美人为什么病了么?因为我和她说,你出卖了她,我把你杀了,她正伤心欲绝呢!她吐了很多血——唉,我几乎以为她会病死的,可她还写绝命诗给你——哈哈,好在她留了命到今天——”

楚天长剑直刺:“你这禽兽!翩翩是无辜的,你何苦折磨她?”

“折磨?无辜?”陈永晔道,“我不是折磨她——折磨的是你,你看你的表情,年轻人,多情误你!”

“禽兽!”楚天骂道。

“你尽管骂吧。”陈永晔还招如同儿戏,“我一会要在她的面前杀你,然后,把她丢进军营,充为军妓。”

“你以为你能?”楚天道,“我就防着你会对她不利——我的人已经去劫花轿了,他们马上就到了。我要叫翩翩看到——我的愿望,一朝实现!”

陈永晔终于有一件事是没有计划到的。“妈的!”他咒骂道。

污言秽语中,花轿已经来了。

抬着轿子的,正是楚天派去的人。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楚天怔了怔:这些人显然是来早了,他计划他们要到自己杀死陈永晔之后才来的,这时骤然闯了进来,不是给人可乘之机?

陈永晔果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挥刀向楚天一劈,要劫轿子。

楚天点地一纵,挡住他的去路,横剑当胸,还了一招:“外面的,快将这奸贼拿下!”

外面果然隆隆的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史书中称他们“太子党”,都是禁军。

陈永晔微微变了颜色,啐道:“呸,以你这毛头小子,居然敢和本将军造反?还是回你娘那里吃奶去吧!”

但是禁军已经进院子了,几个轿夫也纷纷拔出了腰刀,陈永晔被围在中央。

楚天煞白的脸上还没有轻松的神气,但是喘息已定,道:“把这反贼拿下了!”

包围越收越紧。

楚天想,大局已定。

“翩翩……翩翩……你受惊了……”他去掀开轿帘。

然后,他怔在原地。

“翩翩!”撕心裂肺,唤不回。

又是脚步声,整齐划一,隆隆如雷——史书上称他们“将军党”,都是在外征战的军队。

庭院里的婚礼,终于演变为撕杀。

飞溅的鲜血,就是爆竹衣子。

飞散,坠落,打在轿子上,地上,人身上——但谁还听见?

昏天黑地。

楚天觉得痛彻心扉——怀里死去的爱人,叫他恍如梦里。

然后,陈永晔一刀。

一刀。

……

史载:“崇樾二十九年正月十五,太子楚天领禁军攻上林将军府,将军亦调兵队。太子不敌,为将军所弑。”

又是寥寥三十八个字,描述了那一天的惨剧。

据说,因为用了一个“弑”字,太史令被斩。

然而新太史令依旧用“弑”字,又被斩。

一天之内,太史令之位几易其主。

陈永晔怒:“为何用‘弑’字?是太子造反!”

答曰:“太子为君,将军为臣,以下犯上,就是‘弑’。”

陈永晔没有办法,但是本来还安分当将军的他,在那一天以后,决定真正得天下。

当然,他得天下是四年后的事——崇樾三十三年,上林将军陈永晔篡位,自立为王,改元文熹。他在正月十五登基。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所亲见——而是我的魂魄,鬼魂,我不甘心。

李妈的故事我依稀记得——我的魂魄,本来都去了阴间,可是那里,如何有楚天?我追他追回地上——楚天,他正抱着我的躯体,穿着红嫁衣——赵夫人所说的,我唯一拥有的衣服。

我悔恨万分——我为什么杀了自己?若我听他的话,若我留着性命,若我嫁陈永晔,他怎会是这样的结局?

然而,一切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

老天,我乞求你,就让一切回头……一切回头……

我流下了眼泪,在和尚,道士和神婆的面前,在赵夫人的面前,我渐渐软倒,跌坐在地上。

我都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崇樾二十九年正月十五,夜的妖魔让京城泛滥着血腥。

我找到一盏莲花灯,走到孤寂的金水河畔——黑暗的河水,就像是黑暗的夜,没有一点星光,没有一盏灯。

我轻轻的把灯放在水面上,放稳了,许下一个愿望:

“老天,让这个元宵节重来吧,重来……我愿终此一生,不再投胎转世,只要让这个元宵节重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直到改变历史……直到……直到杀了上林将军!”

灯影幢幢,摇曳,河水死一样宁静,平稳。

我的灯,一直飘出城去。

从此,我困在上林苑。

我把自己困在上林苑,我想有一个重来的机会。

“夫人……”李妈扶着我,她居然也哭了,“小姐……可怜的小姐……您终于想起来了么?”

“小姐?”我怔着,“小姐?”

小姐……小姐……那是谁在唤我?

“奴婢就是您的丫鬟啊——”李妈道,“就是一直跟着您的小丫鬟……奴婢……是奴婢误传了上林将军的谎话,您才……您才会被骗去上林苑的……才会……”

“啊……”我看着她,丫鬟?

依稀我有个丫鬟,亭亭,记不确面目了——仿佛脸庞圆润,恰似一盏灯,从中央的一点光慢慢晕开去,成为一个环——就如同,当我心里有了念着楚天时,那种甜丝丝的感觉,缓缓蔓延,**漾,主宰我的全身。

可是眼前这个妇人,中年发福,惨白的手指交叉着,正搁在深蓝色的围裙上,显得白而透明,看见蓝色的血管——她是我那个丫鬟么?老得这样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