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夜后,周航感到自己和容风行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有时他会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更多的时候他想如果不那样剖白,恐怕容风行永远看不到自己吧。
越到期末越忙碌,为了准备实验课的考核,周航几乎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然后晚上带着一身牲畜棚里的羊粪味回家洗澡,倒头就睡,累得连手机都不想打开。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月底最后一天,离家近的学生准备回家,回不了家的也准备和朋友在学校大操场跨年。周航对跨年没什么感觉,只打算按平常日子过。
下午没什么课,周航照常泡在图书馆里磨自己的毕业论文。
研究生初试刚过,图书馆里人不多,相当安静。周航敲键盘敲了一半,被馆里的暖气烘得忍不住,保存好文件,戴上外套的兜帽压在电脑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周航朦胧间听见旁边坐着的一对情侣悉悉索索收拾东西的声音,他短暂地清醒了几分钟,闭上眼准备再睡一会儿时,情侣中的男生说:“怎么办,外面下雨了,下得还挺大的,咱们咋回去?”
女生问道:“你没带伞啊?我也没带。”
男生:“算了,幸好我今天穿羽绒服了,等会衣服披咱俩头上跑回去。今天要怎么跨年……”
那对情侣已经收拾好东西逐渐走远,周航彻底清醒了过来,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已经五点多了。
图书馆在饭点没什么人,周航看了一眼窗外,果然在下雨。
等他提着电脑包和书包走到馆大门时,才发现这场雨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周航既没有伞也没有羽绒服外套,出租房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如果就这么跑回去的话,电脑包和书包恐怕都会湿光。于是他坐到一旁的公共椅上,决定等雨小了再走。
但是等了半个小时,雨势完全没有转小的迹象,周航玩了一会儿斗地主,把欢乐豆输光以后就听歌发呆。
这期间有五个学生和一个图书馆管理老师走出来,每个人开伞前都要朝周航这里看一眼,周航只好也看着他们,尴尬地笑。
盯着从檐下哗啦啦落下的雨帘,周航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自己如果给容风行发一条微信,容风行是否愿意开车来接自己回家呢?
又想,按照网络小说的发展,这个时候应该有一个长得很帅的学弟出现来拯救自己,这样他就能顺利地移情别恋,不再肖想另外一个够不到的人。
但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只有逐渐暗沉的天色。
周航将书包扳到前胸背着,把电脑包抱在怀里,戴上兜帽憋着一口气冲了出去。
雨下得太大,眼镜上很快就模糊一片,帽子也湿了个彻底。雨水糊在脸上往衣服里面淌,周航冷得打了个喷嚏。
出了校门,路上的行人更少,但还是能有人看到一个大学生在雨中狂奔的丑态。
好倒霉。
这是周航被彻底淋湿后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就是开始想容风行。
他想在这场大雨里遇到容风行,然后想方设法让男人带自己回家,回那幢灯火通明的别墅,这样就可以躺进客房温暖的棉被里,闻到男主人留下的冷淡的木质香。
有时周航觉得自己就是一条被牵引的小狗,绳子的另一端在容风行手里。当一个人走在凌晨的马路上或者立在雨中时,那种感觉尤为强烈。
终于跑到家门口,周航整个人都在往下滴水,只有抱在怀里的书包和电脑包还稍微好看一点。
他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东西,发现基本没怎么湿后放下心来,转头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洗过一个热水澡,周航感觉舒服了一点。随便下了一碗番茄鸡蛋焖面吃完,身上彻底暖了。
饭后喝了一杯速溶咖啡,周航没什么睡意,在餐桌上打开电脑继续写论文。直到0点刚过,手机自动发来了进入新年的提示。
周航点进消息列表99+的学生群,很多学生在发新年祝福。他也发了一条,但立马就淹没在刷上来的消息中。
他犹豫了一下,又点开父母空白的聊天界面,发了两条“新的一年健健康康!”过去,附带了两个200块的红包。
翻了一圈通讯录,周航发现自己的好友少得可怜,只给周晶、何浩南和容运良也发了一条祝福过去。
最后他又回到容风行的界面,规规矩矩地发了一条“新年快乐,万事顺利”的消息。
然而等了十分钟,竟然没有一个人回他。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雨停了,操场的地面还很湿,但还是有很多学生拿了荧光棒在足球场上跨年。
周航看到朋友圈里有人拍的视频,学生们全都围成一个圈,唱歌跳舞,或者趁机表白,在0点的时候喊出自己的新年祝福。
何浩南也在其中,嘶吼的嗓音特别突出,像一只尖叫的公鸡,周围全是笑声。
周航退出微信,周围又安静下来。
他趴在桌子上从厨房的窗户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在放烟花,一朵一朵,但没有声音传来,出租房里只有墙上挂着的钟的走针声还在发出动静。
以往的跨年周航也是这么一个人度过,但是这一次他却在同样无声的夜晚里坐立难安,被在这个城市里边缘化的痛苦和孤独压得喘不过气。
第二天早上周航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手机。
何浩南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给他发了个“新年快乐”的表情包,周晶和容运良则在早上六点多的时候发了回复。但他最想收到消息的三个人却依旧没有回。
今天有早课,周航困倦地煮了几个速冻水饺节省时间,在等锅里的水烧开的时候,周晶的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接通的那刻有小孩尖锐的哭声响起,周晶的声音远远传来,轻声哄着:“乐乐,今天怎么不听话了?不去学校的话就没有小朋友和你做游戏了。”
“姐,乐乐怎么了?”
“没事,就是闹小孩子脾气,不愿意去上学。”周晶的声音放大了一点,笑着说,“昨天晚上早睡,没看到你发来的消息。昨天晚上有跟同学出去玩吗?”
“嗯……去参加学校的跨年活动了。”周航撒了个慌,因为周晶从他初中开始就担心他的人际关系,一直担心到大学,周航被担心怕了,不想让她多出些没必要的烦恼。
“舅舅!”7岁的小侄子止住了哭声,凑到电话边乖乖地叫人。
“乐乐,有没有想舅舅?”周航笑道。
没等周乐乐回答,周晶就换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问道:“寒假你是不是要实习了?有假吗?”
“有,1月22号放寒假,过十天才实习。”
“这样……”周晶的声音有点犹豫,“小航,今年回来过年吧?爸妈都要回老家,我们也得回去一趟了,大舅二舅他们都说好久没见到你了。”
周航看着锅里翻滚的水饺,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艰涩地说:“姐,我昨天给爸妈发了祝福和红包,他们都没有回我,红包也没有收。”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现在还早呢,可能爸妈还没看微信,等会儿就回了。”
“是吗。”周航自嘲地想,两个都是习惯早起的人,怎么会没有看到,“那我再等等看。”
想说的话突然没了下文,周晶还在等着周航的答复。
周航心里挣扎得厉害,他心里对“回家“只剩下了恐惧,但他能从姐姐的语气中听出央求。
锅里的水饺一个个浮上水面,氤氲的热气扑在上方周航的脸上,眼镜雾蒙蒙的一片。
他低着头靠在台面上,半晌,对电话里说:“那我今年回去吧,过几天我就订票。”
周晶听着周航的语气平稳,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叮嘱道:“那你订好票了告诉我一声,我好计划个日子开车回去。要是抢不到票跟我说,我让你姐夫帮你买。”
“好,谢谢姐。”
挂断电话后,周航把已经涨得破皮的水饺捞起来,只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但还是坚持吃完了,忍着胃里油腻的感觉拿着书包和电脑包出门。
与此同时,远在十公里外的ForL总部大厦,容风行被手机闹钟吵醒,从休息室的**坐起身,撑着额头回神。
这几天为了新产品的改良方案,容风行都在公司里吃睡。
因为他是新款AI项目的总策划人,需要全程参与AI设计,所以即使是CEO,加起班来比普通员工还狠。
门外有人轻轻叩了两下门,容风行清醒得差不多了,起身扣好衬衫的扣子,哑着嗓子说:“进来。”
封云拿着一杯咖啡和一沓文件走进来,替容风行拉开了休息室的窗帘:“你可别太拼了,最近这个天气特容易流感,你要是倒了我们公司可就提前放春假了。”
容风行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冰冷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
封云见他面不改色的模样,皱着眉感觉自己嘴里也一股苦味:“冬天也敢喝冰美式,你恐不恐怖啊?”
“这些是什么?”容风行没理会他的话,拿起桌上的文件问。
“你之前做的具体方案我都拿给胡东他们看了,他们都对那个‘情绪感知和处理功能‘有置疑,你的意思是要让AI有自己的心理?”
容风行沉思片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的技术水平想让AI有心理活动过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我的本意仅仅是想让AI有感知持有者各种情绪变化的能力和相对应的应对机制而已。”
“人有千万种情绪,你难道想让它像知心姐姐一样对不同的情绪都有不同的应对吗?这得要多庞大的数据库?”封云怀疑道。
“这款AI的重点是陪伴,面向的是所有独居者,着重点要放在‘孤独‘这种负面情绪上。”
封云散漫地窝进一旁的懒人椅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关键是怎么个应对法呢?研发部都是群没心没肺的,只会敲代码,哪里懂啥‘孤独‘啊。”
容风行走到窗边,看着底下细小的车流,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双总是有些忧郁的小狗眼。
“去叫人事部招几个心理顾问,或者……”他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
“或者什么?”
“或者找几个符合条件的用户做跟踪性的产品调研。”
封云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容风行的意图和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容风行拿过手机开机,微信跳出来许多条昨夜凌晨发来的新年祝福。他向来对跨年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但还是一条条地回复。
周航的消息就夹在这中间,不上不下,放在众多的信息中几乎叫人看不见,容风行回复的动作顿了顿,最后也只是回了一个礼貌又疏离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