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笼罩了整个城市,灯光成片亮起,运营部的灯还亮着,办公室的一切都映在玻璃上,与窗外的城市一前一后重叠在一起,远处的高楼还不如放在桌子上的一个笔筒高,更不用说抻了个懒腰的安意,在窗子上的倒影像是顶天立地的巨人。

安意简单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酸痛的腿,又抬手揉了揉酸涩的肩颈。

当她看到桌上没有一滴水的马克杯,正想让柯纯帮忙倒杯咖啡来的时候,抬起头却看到柯纯的位置已经空了。

对了,今天上班的时候柯纯说了,今天好像是她男朋友的生日,她申请过早退,说是要和男朋友去一家高档餐厅庆祝。

“安总监,我帮您吧......”

张经理也正好从位置上站起身,他的手里拿着杯子,他也喝完了水,离开之前来到安意的桌前看了一眼,看到同样空着的杯子,于是张经理自然而然地说道。

“不用,一会儿我自己倒就行,也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活动一下。”

张经理点头称是,他接了一杯热水,紧接着安意拿着杯子离开了运营部。正当她站在透明的茶水间里思考着是来一杯咖啡还是一杯茶的时候,余光瞥见了离开办公室的某个身影。

安意紧握着空杯子,探出脑袋看了一眼。

“奇了怪了。”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还不到下午五点,林至竟然走了!自从她来繁星科技以后,就没有看见过十点之前下班的林至,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研发部停电了?

是的,林至提早下班这件事在安意眼里就是这么离谱。

离开的林至并不知道这些,他打车回了家,不是公司旁边租赁的公寓,是在佘山那边的父母家。

坐上出租车说出地点的时候,司机忍不住朝着后面瞧了一眼,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精致奢华的富二代。却没想到坐在后座的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色夹克外套,腿上平放着棕色的公文包,若是撇除了气质长相单看打扮,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在上海这个集结了明珠的城市,他这一身打扮在年轻人里都算朴实无华,如果在路上遇见,司机是绝对想不到这是个有钱人。

非要说他身上有点不太一样的东西,那就是他展露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气质了,司机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直到地方到了,司机没走,看着林至朝着那幢城堡一般的别墅走去的背影,司机一拍大腿才明白林至特别在哪里。

司机在大上海干了这么多年,有钱人见到的真是不少,有的人左手百达翡丽,右手劳斯莱斯车钥匙,但就是给人一种他的钱和他不熟的怪异感。

这个年轻人穿着普通的黑夹克随便往哪里一站,他都仿佛能一瞬间融入周围的环境里,那种淡定和从容不是乍富的人能比拟的。

司机觉得自己又总结出了个新道理,给媳妇儿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媳妇儿一边说着“整天竟想那些没用的事情”,一边听完了他总结出来的所有理论。最后,两人的电话以一句“早点回家吃饭”结束,司机乐呵着又给朋友打去了电话。

夜色渐深,有人在深夜里享乐,有人在深夜里奋斗,他们都在生活。

林至回家的时候,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哭,他看了一眼母亲压着眼角的纸巾,上面只有浅浅的痕迹,应该是他按下大门门铃以后开始哭的,他走过花园的时候她努力憋出了几滴眼泪。

“妈。”

林至将手里的公文包递给了旁边等候着的保姆,保姆接过公文包以后开始盯着他身上的夹克外套,林至说了一声,“先不用放起来,我先穿着。”

保姆这才转身去将他的公文包放起来。

林至换好鞋以后,来到了母亲身边的沙发坐下,李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儿子的安慰,她瞬间抬起头,瞪视着他,“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在哭吗?你这副冷漠的样子真是随了你爸!”

她说话的时候,正巧赶上林兴腾拿着杂志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不背这个锅。李兰却不管,想起弟弟说的那些事,忧心忡忡地说,“你竟然让你舅舅主动辞职?他是你的亲舅舅,是你在公司里能倚靠的人,你连他都不信任,还能信任谁?”

林至还未说话,一直沉默的林兴腾说道:“李傲他就不是个靠谱的家伙,他离职就离职吧,在公司里也做不出太大的贡献。”

林兴腾对李傲有这样深的成见,还要说回当年李傲的发家史。林兴腾与李兰两人都是白手起家,他们奋斗多年拼出事业后,家人与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无论哪个年代,都喜欢将事业做成家族企业,靠着自己冲到前面的人于情于理都应该拉后面的亲戚一把。

李兰在厂子里给李傲安排了一个半大不小的职位,林兴腾那边也有亲戚被安排进厂子里。

因为李兰林兴腾夫妻两个,林家李家的生活都变好了不少。其中以李傲为代表,他的生活一下子变好了,媳妇儿都换成了年轻漂亮的姑娘,是他在厂子里认识的女学生。

林兴腾一直觉得李傲有问题,可一直找不到把柄,后来他就开始反对家族经营了。花了好几年才将玻璃厂管理层里的亲戚们全部肃清。

一开始李兰还反对,觉得他六亲不认太冷酷了,后来发现玻璃厂确实越变越好,这才渐渐没了话。

“你就是对李傲有成见!你养出的儿子也和你一样,你一直说他有错,这么多年找到过他的错误吗?”

李兰一改之前的伤心,愤怒涌进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指责着林兴腾。

林至坐在沙发上,听着父母的争执,他想起了在玻璃厂负责人办公室里,办公桌最下面一层是落上锁的。

他曾见过父亲从那抽屉里拿出过一摞账单,那个时候的他还看不懂这些账单意味着什么,只记得上面满满的都是李傲的名字。

后来懂了事,有段时间林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将这些证据交给母亲。父亲并不是没有证据,他找到了证据,却将那些证据藏起来,不让发妻知道。

如今,他也有一沓账单,放在公司的保险柜里。

谁都不想让她伤心。

母亲有一点说对了,他是随了父亲,两代男人全都沉默又笨拙地守护着她心里那个完美无缺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