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的周五,陈溪不顾身体不适及家里人的劝说,执意要来公司上班。

方浩儒已经在上周五回到公司办公了。这一周来她待在家里,听说方讯通信科技与日本四洲株式会社的电信合作项目已于这周开始启动,估计周五的例会上一定会有相关的重要信息。

其实早在刚入职的那两天,陈溪就发现方浩儒当初“挖”她进方氏时给她看的报表,有不少数据与各个经理提供的对不上,直到那天她在洗手间里听到方于凤卿和梅姨之间的对话,终于明白报表上那些没根据的数字肯定是方浩儒有意为之,难怪他那时还要求方姜楚楚不能全盘放手……既然已经知道方家一心想拉她回家,若不想让他们得逞,如今自己就得更加用功。在家里休息太久,只怕会跟不上公司的运营节奏,到那时就真的是力不从心了。

上午临近例会时,陈溪又感到恶心想吐,在洗手间里难受了半天,才去了会议室。

大会议室里的人都已经到齐,她算是最后一个。今天开会的人出奇地多,围着大会议台的前后两排椅子几乎座无虚席。George正在发言,陈溪轻轻地绕过大家,走到方浩儒主席位一侧的椅子坐下,开始专心听会议内容。

各分公司及集团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分别汇报了自己的管理工作进展,最后发言的是方讯的总经理李明凯。应方浩儒的要求,李明凯向大家简要介绍了方讯与日本四洲合作的电信项目。

方讯通信科技有限公司,由方氏集团与另一家高智讯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合资成立。高智讯是家半国企性质的通信企业,也是国家“863计划”成果产业化基地,在北京具有较为深厚的行业资质。目前方讯的业务主要为两方面:一方面依靠高智讯的行业背景优势,为国内的运营商提供通信网络维护及优化服务,以及部分大型企业的ICT(信息通信技术)系统集成服务;另一方面,则是利用方新电子厂做智能或功能型手机的手机芯片平台开发。

方讯成立近两年来,通过不断地投入及研发,已颇具规模,效益也令人乐观。如今,日本知名的电信设备商四洲株式会社也将注资参与经营,与其他股东合作,共同开发光纤通信的新型商用产品。

“……光纤通信,具有低损耗、传输频带宽、抗电磁干扰,及容量大、重量轻等优点,在有线通信中已经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目前国内外电信运营商,也都纷纷把有线通信发展的‘宝’押在了FTTP,即‘光纤到户’上。四洲株式会社拥有新研发的,命名为‘OFC-3’的超高速光纤通信专利技术,比起目前商用系统中使用的光纤通信技术,在传输速率提高四倍的同时,每个比特的传输成本大概下降了百分之五十左右。因此毋庸置疑,四洲OFC-3新技术的引进,对于公司下一步的海外拓展计划,尤其是明年准备承接泰国中部两个府区光信网工程项目,以及实现日后向越南、柬埔寨、缅甸及老挝等国渗透发展的战略目标,我们将会更有信心。届时,相信方讯的利润增长,也将较现在再翻一番!”

李明凯鼓舞人心的一番言辞即时引得大家赞叹不已。方浩儒挂着满意的笑容,继而提醒道:“很好,Philip,顺便麻烦你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新同事。”

“噢,是啊,差点儿忘了。”李明凯略带歉意地笑着,转身请坐在他身后第二排副席的女孩起身向大家示意,“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刚刚入职的新同事,Anita Deng,她将作为‘项目协调员’,负责与四洲方面的各项沟通联络事宜。”

陈溪正在做自己的笔记,忽觉这名字耳熟,抬起头看见正微笑着向大家致意的高个子女孩,不禁打了个冷战——居然是邓雪!

大家欢迎的掌声中,邓雪的笑眼也与陈溪睁得溜圆的眼睛撞上,都是目光复杂。方浩儒在旁轻轻杵了下陈溪:“怎么了?你们以前应该是同事吧,怎么不欢迎人家啊?”

她扭头看了眼方浩儒,迟钝地跟着拍手,努力装出平静的神态,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

谭斌在御景入会后,后续的一些会籍服务都是邓雪负责的。早前,邓雪目睹陈溪的“豪门阶梯路”,最终悟出了她的撒手锏其实就是“人缘儿战术”,想想自己可能就是在这方面栽了跟头,于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别说,倒真是成效卓著,如今她不但与同事的关系融洽,处理各类事务的协调能力也提高了许多,不久前还遇到了谭斌这位伯乐,有了一个不错的跳槽机会。

而当邓雪来面试时见到方浩儒,着实吓了一跳!她一眼便认出对方就是陈溪的“金龟婿”。方浩儒同时也回忆起来——这女孩就是负责他们夫妇在御景第二次婚宴的现场协调人员。想来那天的服务不错,他也因此对邓雪先有了几分好印象。

日语专业出身的邓雪,虽说英文一般,日语则比方浩儒要好,加之才思敏捷,交流之中方浩儒很快便确定她就是适合的任职人选。然而一心想从郊区回到市内工作的邓雪,面对难得的职位机会及优厚的待遇却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她与对方的新婚妻子以往那疙疙瘩瘩的同事关系。

求贤心切的方浩儒自然不可能理会那些婆婆妈妈的是非恩怨,当即允诺不会让自己的家眷干扰到邓雪的工作。并且他现场拍板,要求邓雪在接下来的周一就从御景辞职,所产生的一切劳动合同补偿责任均由方氏来承担费用。于是,邓雪经总裁办公室执行特批手续,这个周二便“空降”到了方讯通信科技公司。而方讯的人事经理之前曾收到何艳莹传达的方浩儒“口谕”——陈溪最近身体不好在家休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就不要打扰她,所以看见邓雪的入职文件上已有总裁办的“大印”时,也就没敢多事,跳过集团人力资源总监的签批手续直接跟进了余下的流程。

会议结束后,方浩儒又忙着与李明凯以及总工程师沈蔚一起商量此次光信项目的前期筹备,直到中午也没进行完,方浩儒索性叫二人一同吃午餐,边吃边继续谈。陈溪本想在中午吃饭时问他关于邓雪的入职,不料这餐饭又多了两人,别说她要问的事了,就连插嘴都没机会。

方浩儒一直忙碌到下班,当晚六点在公司附近一家豪华会所设宴招待四洲株式会社的副社长藤原信男及夫人,还有高智讯的董事长严子冰。陈溪作为总裁夫人,也陪着方浩儒到席,而她一进筵席包厢,气又不打一处来——作陪的人员除了李明凯、George等人,居然邓雪也在!

席间,邓雪倒无顾忌,落落大方地跟从李明凯一同敬酒,并适度地参与着各种话题,陈溪坐在她对边却暗暗咬牙。尤其是方浩儒当着众人的面,夸奖邓雪入职才两三天便已表现出的才干,陈溪回想起自己刚进御景时她那副跋扈德行,肺都要气炸了……

晚宴散席之后,李明凯等人招呼藤原夫妇去KTV消遣,方浩儒则与严子冰一同到了另一家咖啡厅,陈溪也跟随一起。

咖啡厅的一处僻静角落,方浩儒一坐下,便开始跟严子冰讨论方讯公司这次的新项目。

年近五十的严子冰一副女强人的做派,说话时语气冷傲:“我看这个藤原信男,也就三十来岁,居然会是副社长……”

“不奇怪呀,他父亲就是四洲的社长,将来由他继位肯定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据说他叔父好像还是内阁里的什么人物。反正像这样的财团,一定会有些政治背景。”方浩儒边说边喝着咖啡。

“这么一个太子爷,做事儿到底靠不靠谱?咱们在这个项目上投入的人力、物力也不小,你可得小心点儿啊!”严子冰仍然是一副上级对下级的口吻,丝毫不在意对面的人虽然年轻,好歹也是个集团总裁。

“严姐,这个你大可以放心,藤原家族的情况,我们之前已经摸过底了。现在资金和政府关系是我们这边的优势,四洲也比较看重这一点。有了他们这个OFC-3,光正通讯这几年就别再想着和我们竞争海外市场了。另外呢,老沈将研发中心那边的人马都已布置好了,四洲的技术进入后,让研发中心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我们自己还能创研一个‘OFC-4’什么的,呵呵呵……到那时候,没准儿还看不上他们那个‘落后技术’了……”方浩儒说着,现出诡秘的笑容。坐在身旁的陈溪闻言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严子冰也笑了笑,没有接话,欠身端起咖啡慢慢地喝着。

方浩儒忽然前倾身体,小声道:“严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诓这帮日本鬼子进来,咱们也得有所表示。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和你们高智讯各让出10%的股份,明瑞那边再让出5%来,这样,总共可以转让给四洲25%的股份。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过,我记得他们不是要求至少要控股30%吗?”

“四洲有技术,但想要进入中国发展,他们也清楚自己并不知道水深水浅,现在有我们两家在这里坐镇,你们的行业根基藤原家是了解的,而我们方氏的资金实力他们也相信,加上方氏在泰国、越南等地多年做进出口贸易,与当地政府所建立的关系渠道。现在他们只需要带技术进来,又不用太多的资金投入,就能在整个项目的开拓中获得25%的利润分成,这笔账相信这伙小日本儿是算得明白的!30%只是他们叫价,我们还价到25%,也不算离谱嘛!”

严子冰静静地听着,仍然默不作声。

“严姐,这事儿不能再拖了,你我必须尽快确定下来。咱们这边招兵买马,折腾得挺热闹,上上下下也是军心大振,可四洲现在表面上挺积极地跟我们谈合作,实质内容上却按兵不动,其实就是在等我们两方的态度呢。”

“Michael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方氏有实力,也不在乎这点儿股份,不如你们多出两个百分点;明瑞那边呢,就让出个3%来,这个项目今后也需要他们那边大量的IT支持,很多的软件开发啦、测试啦是需要他们来完成的,他们本来也才15%,现在又要让出三分之一的股权来,就怕人家都没有积极性了……”

方浩儒忽然笑了,摸着下巴道:“严姐,你可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

目前的方讯通信科技,有三个股东:方氏集团占45%,是最大的股东。高智讯占40%,其余15%的股份由一家“明瑞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持有。其实方讯本身的运营发展,单靠方氏和高智讯就完全有保障,偏偏要挤进明瑞科技这么个小公司分一杯羹,无非是严子冰个人的如意算盘。

严子冰在高智讯身居要职多年,如今这个董事长的职位早已有人垂涎。她自己也感到“高处不胜寒”,但打拼多年才有今天,也不甘心早早放弃;然而近一年来她的身体状况不佳,无奈也打算提前退休。离任之前,她当然要将后路铺好,因此与几个人合开了明瑞科技。

在高智讯与方氏合作创办方讯初期,严子冰便提出,部分软件及信息处理的业务与其外包出去,不如吸收一家专业的公司共同参与。尽管明瑞的法人代表及在册的股东中并没有出现严子冰的名字,但两年前方浩儒便已打听清楚,这家公司其实就是来替严子冰“揽私活”的,不过他也明白,既然是她自己的利益,如果不接受,她也不可能促成方氏与高智讯的合作。无奈之中方浩儒只得同意让其加入,而明瑞所负责的那些板块,其实凭高智讯的技术实力是完全可以实现的,连外包都谈不上。

现在四洲要求持股加入,如果明瑞让出5%,就意味着严子冰将来的获益少了三分之一,她自然不会甘心,但也阻挡不了这件事的推进,所以只能尽量拖延,为自己争取少一点“损失”。今天方浩儒又来“逼”她了,严子冰咬咬牙,打算再为自己扳回两个百分点。

“严姐啊,你看这样可不可行?”方浩儒沉思片刻,又说,“方氏在方讯刚成立的时候投入了大部分的资金,也才持有45%的股份,为这事儿我在集团董事局一直都抬不起头来。这回说服我们这边这一大家子人再让出10%,我已经是磨破了嘴皮子。当然啦,你主张照顾咱自己的小兄弟,也是应该的。要不然——你在高智讯这边再协调协调,你们再多出两个百分点,匀给明瑞那帮弟兄们,你们毕竟是大牌企业,底气可比我们足多了……你看如何?”

“哎哟,我说方大老板!”严子冰顿时挤着眉头,似笑非笑地嗔叹,“我这边这帮国企的顽固派们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这个董事长啊,可比不上你手中的一支笔,要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还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还说什么我们‘底气足’呢……看着高智讯家大业大的,架不住人多吃口重啊!你还在我面前假扮寒酸——谁不知道啊,我们这边一个中层干部的工资,还比不上你们方氏一个小前台赚得多呢!在你们面前,我们从来都直不起腰板儿……”

方浩儒听着她的牢骚,哈哈笑着后靠到沙发背上。他的这个“软钉子”,既然严子冰没有明着顶回来,现在的这番感慨无非就是她的“垂死挣扎”而已。

“姐姐,你损我呢吧?方讯建起来的这两年,咱们两家到底是谁看谁的脸色啊?方氏说是大股东,可从来不都是姐姐您一声令下,我们就落个跟风跑腿儿的份儿?你关照明瑞,也别忘了弟弟我啊!这两年方讯虽然靠着高智讯这棵大树也是受益匪浅,可运营的成本大部分都是我这边真金白银地往里面砸啊!求你也可怜可怜弟弟我行吗?好歹让我在董事局那儿,面子也别太难看了……”

严子冰嘿嘿地笑了几声,道:“行了行了,你也别装可怜了,你让我再考虑一下,要协调这事儿,也得有个适合的说法吧!”

“呵呵,没问题!有姐姐这句话,我就踏实了!”方浩儒说话间,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下来电显示,接起便直接问:“你到了吗?嗯……行,到了直接来咖啡厅。”

等他挂了电话,严子冰问:“小谭到了吧?”

方浩儒点点头:“他在路上,估计再有个十分钟。”

“行,那我先去趟洗手间。”严子冰说着起身往外走。

待她走远,一直坐在旁边当听众的陈溪才有机会开口:“Michael,方氏在方讯既然是大股东,为什么你在这个严董面前还这么低声下气的?”

方浩儒冷笑一声:“哼,这女人可不好惹!在方讯,就算我们是大股东,可那个明瑞的股份其实就是她在掌控,等于说,她控制了55%的话语权,很多事情是很微妙的……所以我也不得不让她三分。”

“我们和他们各让相同份额的股份,那对你这边的话语权,不是也没什么改善?”

“呵呵,我想加强把控,人家也得愿意啊!如果现在这种持股局面影响到她的地位,她怎么可能同意出让股权给四洲?”

陈溪眨眨眼:“那——她不同意明瑞让出5%,你让她转让高智讯的,她也不可能让吧?”

“这你就不懂了。”方浩儒笑着看她,“对她来说,一个是‘公’,一个是‘私’,她想要怎么拆东墙补西墙,怎样‘损公肥私’,是她自己的事儿,我只能保证在持股局面上给她一个所谓的‘公道’。想让我帮她背这两个百分点,她的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我虽然不敢得罪她,但谁也不是傻瓜啊!”

陈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问:“那你刚才提到的‘光正通讯’,是你们的竞争对手吗?”

“嗯。一家中日合资的电信设备商,主要采用日本的通信技术,是方讯在国内同类产品市场中最大的竞争对手。你不知道他们吗?他们公司经常在御景做推广活动,排场也不小。这国内市场的仨瓜俩枣儿,我也懒得跟他们争了,关键还是这次的光信技术在海外的业务。”

陈溪忽然皱起眉:“哎——我怎么感觉,你们两家除了要打退光正,好像还想联起手来对付四洲啊?怎么你们合伙不好好做项目,一开始就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

“听说过‘搂草打兔子’吗?”方浩儒的笑脸上掠过一丝诡异,低头端起了咖啡杯,“具体怎么回事儿,以后再告诉你。”说罢他悠然地品了口咖啡,之后靠着沙发,不知在思索什么。

“对了,一会儿来的小谭是明瑞的吗?”

方浩儒顿了一下,又看向她道:“忘了告诉你,豹子一会儿过来,因为这个项目有些贷款的事儿需要跟他商量。”

陈溪瞪大眼睛,刚要发作便被他伸手封住了嘴。

“宝贝儿,听话点儿啊!现在我跟豹子要商量正事儿,你不想见他也得忍会儿,我很快谈完,一会儿就带你回家。”方浩儒移开手时又摸了下她的脸,好声补充道,“豹子现在是在帮你老公的忙,你怎么也得赏你老公个面子吧!”

陈溪抿着嘴,怨愤地瞪着方浩儒没出声。他看着她笑了笑,拟了一个亲吻的嘴形。

严子冰回来后不久,谭斌也到了,殷切地跟严子冰打招呼。

“小谭啊!好久没见,小伙子越来越帅了啊!”严子冰笑嘻嘻地回应着谭斌的问候。

虽说谭斌也算是相貌堂堂,陈溪现在却越看越不顺眼,听到有人夸赞他,悄悄翻了个白眼,拿起果签用力地叉起一片苹果。

谭斌调侃了几句,见陈溪也在,正准备打招呼,却被方浩儒抢先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要不先给你叫点儿吃的东西?”

“噢,没事儿,随便让他们上个汉堡就行了。”

点完餐,严子冰等不及先主动问谭斌项目贷款的进展。三人谈得投机,陈溪则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咬着一片苹果。

没过多久,似乎要谈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严子冰感激地拍拍谭斌的肩膀说:“小谭啊,这回就拜托你啦!贷款到位了我们真得好好感谢你呢!哎,对了,我听Michael说,新来的那个小邓也是你推荐的,小姑娘素质不错!日语也顶呱呱,现在正需要这么一个人跟四洲那边打交道,多亏你及时帮忙啦!”

谭斌笑着客套了几句,方浩儒下意识地瞥了眼陈溪,从她那愕然圆睁的眼睛里已经读出点什么,急忙捅了她一下。恰逢严子冰说有事,起身要走,两个男人也跟着站起身。方浩儒扭头对陈溪道:“Rosie,你在这儿坐着,我和豹子送送严姐。”

三人走开后,服务员将谭斌点的汉堡和黑啤都送了过来,同时拿来了装有番茄酱和美式辣椒水的调味盒。陈溪正愁没机会出气,突然拿起辣椒水,倒进了谭斌的黑啤酒里。

兄弟俩返回,谭斌坐下第一句话便是向陈溪道歉:“小溪啊,以前的事儿呢——都是我不对!没想到你居然成了我弟媳……得,我给你赔不是,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啊!”他说着摸了摸后颈。

方浩儒在旁暗暗笑了一下。这谭豹子从小欺负人欺负惯了,跟人道歉可是头一遭,几句话说得也确实苍白笨拙。

陈溪静静地看着他,冷冷地回了句:“吃你的饭吧。”

“哎!”谭斌憨厚地应了一声,这一关算是过了!他也确实饿了,准备吃汉堡前,先端起黑啤猛灌了一大口。

啤酒下肚,他即刻品出味道不对,紧接着感觉喉咙被蜇到,忍不住一阵咳嗽。他又试着喝了一小口,尝出酒里有辣椒,正准备叫服务员来,抬眼撞见陈溪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一下子全明白了,没有出声,生生将这口酒也咽了下去,辣得脸通红。

“怎么了?”方浩儒见谭斌神色不对。

“哦……没什么,可能空着肚子喝酒不舒服。”谭斌放下酒杯,随即叫服务员上杯冰水。

方浩儒感到莫名其妙,心想他空腹喝啤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扭脸便看见陈溪那充满敌意的目光正对着谭斌。他马上拿过谭斌的啤酒也抿了一口,接着用力将酒杯墩在台面上。

“小溪!这是不是你干的?”

见陈溪咬着嘴唇不说话,方浩儒禁不住有些动怒:“我刚才跟你怎么说的?你怎么不懂事儿啊?!”

陈溪立即不服气地回顶他:“我就算不懂事,也没在里面放迷药啊!”她说话间眼睛仍盯着谭斌。

“你……”虽说方浩儒这两天对陈溪都是软言软语,但她这样顶嘴,让他在哥们儿跟前实在挂不住面子,正要发脾气,又被谭斌拦住。

“算了!算了!这不就是闹着玩儿嘛,你不至于啊!”谭斌一手拿着冰水清嗓子,另一只手用力推了推方浩儒的肩。

“谁跟你闹着玩啊?”陈溪却不领情,“你就是活该!我问你,邓雪是你故意介绍到方氏来的吧?你安的什么心哪?!”

谭斌愣住,方浩儒马上阻拦她:“你别胡说啊!你和邓雪之间的那点儿小恩小怨,豹子怎么会知道!”

“这么说——你都清楚还让她进来工作?!”陈溪听言转而瞪着他。

方浩儒毫不避讳:“没错,豹子不清楚我清楚。是我特批让她进方讯的。我认为她适合做这个职位就够了,至于你和她以前同事关系融不融洽,跟她现在的工作没关系!”他严厉地对着陈溪渐渐湿润的大眼睛,又慢声补充道,“我提醒你啊,不许把你们的私人恩怨带进方氏,让我发现你干扰她的工作,肯定第一个先收拾你……你要是见不得她,可以待在家里。”

“凭什么让我待在家里?!我偏要在公司里,就等着看你们的项目怎么砸在她手里!”

“你再说一遍!”方浩儒霍地坐直身体。

“哎哎——好了!好了!”谭斌见势头不妙,赶紧劝阻。他深知方浩儒的个性,陈溪在旁人面前跟他犟嘴,绝对是死路一条。“这么着……小溪,要不你先在外面大厅溜达溜达,我跟浩儒聊点儿别的事儿……”他递了个眼色给她,“呵呵,回避一下嘛!”。

陈溪早已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全部迁怒于他:“你用不着在这里扮什么和事佬!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晦气鬼,搅得我们鸡犬不宁!你听好了,不是你让我回避我才走的,是我自己再也不想看见你这个无赖!”她说着起身,突然用提包打翻了谭斌跟前的水杯,扭头大步走开。

方浩儒听到“无赖”两个字,又见冰水溅到了谭斌的裤子上,怒不可遏,腾地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又被谭斌猛地拽回座位。他不禁生气地骂道:“你他妈的搞什么鬼?!我为了你教训自己的老婆,你却为了我老婆拦着我?!”

谭斌又愣了一下,继而拍拍方浩儒的肩膀笑道:“嘿,我认识你方浩儒这么多年,你就今天干了回让我心里舒坦的事儿……得了!有这份心就够了,我眼泪哗哗的……不过啊,你可别误会,我不是还打小溪的主意,就是不想你们两口子再因为我吵架了,不值当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说道,“其实我也特后悔,当初我要是知道她老公是你,我也不会搅局;如果我知道她跟邓雪不对付,也绝不会推荐给你……唉,我现在都有点儿内疚,她一小姑娘,恨我也说得过去……得啦得啦!我都没往心里去,你跟着起哪门子哄啊!再说她现在怀着你的孩子,你就算不动手,只跟她吵架,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你不后悔啊?”

方浩儒这几天对陈溪可谓百般迁就,但在兄弟面前也得端个架子,长嘘了口气还不忘抱怨一句:“这段时间全家人都宠着她……越惯越没样儿了!”

之前一直在外面等着的小周发了短信给方浩儒,告之陈溪让他先送她回家。方浩儒没再担心,与谭斌继续商议光纤项目事宜,之后搭谭斌的车回到了家。

陈溪正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电视,见方浩儒推门进来,她面无表情,也不打招呼。

方浩儒手里端着个放有炖盅的小托盘,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将托盘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好声好气道:“我看你晚上也没怎么吃,是不是那里的东西太油腻了不合胃口?梅姨做了蛋羹给你,吃一点儿好不好?”他还在谭斌车上的时候,便打电话回来,告诉梅姨做点夜宵给陈溪。

陈溪眼睛仍盯着电视,抿抿嘴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已泛出些许的感化之色。

他又凑近了一些,拿起匙羹舀了一点蛋羹吹凉,送到她唇边。“张嘴。”

陈溪绷着脸把持了片刻,还是听话地吃了下去。他又喂了一匙,她皱着眉头好似不耐烦:“哎呀行了!我自己会吃……”说着拿过匙羹,身体滑下沙发跪在地毯上,倚着茶几慢慢舀着蛋羹。

方浩儒俯身过去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小溪,答应我件事儿好吗?”

“你不说我怎么答应?”

“你和豹子以前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以后……你能不能对人家态度好一点儿?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哥们儿……”

陈溪嘟了下嘴巴:“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朋友,两个人打起架来却那么玩命,刚刚打完,又跟没事人一样……你怎么知道人家也拿你当朋友?他把你的胳膊砍成这样,你还替他说话,而且我还被他诓过……”

“呵呵,男人之间的交情你也不需要懂,你只要懂我的感情就行了。”方浩儒笑了笑,“我们以前经常这样打着玩儿,我也不止一次把他打伤过,打完了就完了,真的要计较,这账根本就算不清。行了,不提打架的事儿了,以后对人家尊重点儿。”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我记得他以前说过,他是孤儿,他的养父前两年也去世了。”

方浩儒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算是孤儿里的‘幸运儿’了——他养父生前是中将。据说他养母在抗战时期被抓过,还受了刑,所以一直不能生育。老两口儿领养了豹子后,视为己出。以前我父亲做军械生意,经常跟军队的人打交道,和豹子的养父私交不错,所以我跟他从小就混在一起。”

“小时候的朋友谁都会有,可也没有像你这样维护他的,还为了他跟我翻脸……”

“是是,今天是我态度不好——我一定改!那你以后也别那样对人家,好不好?”他捋着她的头发继续说,“豹子十三岁的时候,养母又生病去世了,之后他都是跟着养父,就算生活条件好,毕竟没有母爱,整天跟着军队大院儿里的大兵们混,难免表现得有点儿‘糙’……其实他这人挺重情谊的,对自己的兄弟也很够义气。”

陈溪想起之前谭斌对自己的那些行径,不失时机地尖刻道:“嘁,难怪他那么没素质、没教养,原来从小就是个‘野孩子’!长大了也像个无赖,净干一些卑鄙的勾当——什么豹子啊?就是个赖子!”

“小溪——”方浩儒放在她头发上的手就势戳了一下她的头。

她撇撇嘴缄默片刻,又问:“那你小时候跟他一起玩,是因为他够义气,还是因为你可怜他没有妈?”

他笑了一下:“我那时候也不大,哪儿懂这些啊!和他待在一起,就觉得挺开心,更有兄弟之间的感觉……不是可怜他,倒像是……同命相怜。”

“同命相怜?”陈溪费解地扭头看他,“你那时父母双全,怎么跟他‘同命’?再说你到现在,也一直都有妈妈关心啊!”

方浩儒讪然一笑:“行了,不提这些了!总之以后别再像今天一样对人家了啊!”

她噘嘴小声嘟囔着:“那他以前还欺负我呢……”

“不都说了嘛,以前的事儿就‘翻篇儿’吧!再说了,你放那么多辣椒,我轻轻抿一点儿都觉得特辣,人家豹子吭都没吭一声,愣是全咽下去了——算啦!这一回合也算你跟他扯平了,以后就不要再记恨人家了……行吗,我的乖老婆?”

陈溪抿着嘴没说话,用匙羹又舀起一勺蛋羹,轻轻地吹着。

方浩儒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应该就算是默认了,松口气道:“好啦!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啊!你慢慢吃吧,我去书房。”他说话间便起身,却突然被她伸手拉住。

“等一下,我还有事呢!那个邓雪,你打算怎么办?”

他怔了一下:“什么‘怎么办’?让她在方讯工作啊,和四洲那边的协调,她将起到很大作用。”

她立即皱紧眉头瞪着他。

方浩儒叹了口气,平静道:“别忘了咱们的规矩啊,关于她,你要是有公事要谈,就明天到了办公室再说。如果是你们以前的私人恩怨,你说,我也可以听,不过应该不会影响到公司里的决定——你自己考虑还有没有必要跟我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她以前总在背地里给我使坏,根本就不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员工!既然你知道我跟她是死对头,还把她招进来,你不是成心嘛?!”

“我没工夫跟你费这些口舌,”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是已经告诉你解决方案了吗?你要是不想看见她,随时可以回家,否则你就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替我工作。如果她出了成绩,你也得心平气和地看着我怎么嘉奖她!”

陈溪咬紧嘴唇,愤然直视着一分钟前还温和体贴的丈夫此时那冷漠的神情,心里一阵翻涌,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出口……

“没别的事儿,吃完东西就早点儿休息,你自己先睡,我可能要晚点儿,要是害怕再叫我。”方浩儒扭头要往门口走。

陈溪用力将匙羹扔进炖盅,大声嚷道:“我才不要吃呢!孩子我也不要了!!”

他不禁恼火:“你别动不动就拿孩子来要挟我。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到底要不要,你自己看着办!”说罢转身要走。

“不要不要不要!我就是不生你的孩子!!”陈溪气急败坏,顺手抄起沙发上的靠垫,用力扔向方浩儒,靠垫砸到了他的后背。

方浩儒突然转身对着她,怒目喷焰,捏紧的拳头绷持了许久,才慢慢松开。他默默弯腰拾起脚边的靠垫,走过来放回沙发,冷不防用双手将陈溪从地毯上提起摁到沙发上,接着坐下来对着她,语气冷厉如冰:“邓雪的事儿,咱们没的商量。咱们现在只商量你跟我之间的事儿:你要是还愿意做我方浩儒的老婆,就乖乖地把孩子给我生下来。要是再为不相干的事儿胡闹,我就把你锁在家里,别说去上班了,你哪儿都去不了,总之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明白——在这个家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你……你……”陈溪咬着牙,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的嘴角忽然掠过一丝阴沉的笑意:“你是不是想说,我也是无赖?没错,我和豹子本来就是一类人。所以提醒你:别再考验我的耐性,否则你会发现我比他更浑——好自为之吧!”

陈溪怔怔地瞪着他的背影被门阻断,忽然趴在沙发上,一边掩面低声哭泣,一边用力捶打着沙发。

这个男人!这个可恶的男人!!他竟然就这样将自己玩弄于掌间……如今自己已经是他的女人,他就撕破了所有伪善的面具,现出这样一副阴险狡诈的嘴脸!为了谭斌吵也就罢了,如今为个邓雪也跟她红脸,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与之前判若两人!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用所谓的“真诚”和“温暖”**着她一步步深陷,当她沉迷于其中时,突然剪断了那条她依赖着的保护带,于是她即刻落入他的陷阱深处,如梦初醒时却已无法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眼泪仿佛已经流干,沉淀了一下心绪,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汪静的电话。

汪静听了陈溪的哭诉,却没有义愤填膺的反应,倒有几分戏侃:“呵呵,想不到Anita在我这边辞职,原来是去投奔你们方氏了……你们俩还真是‘冤家路窄’!”

“Jane——我这边因为她,又是战火又是硝烟的,你却还有心思调侃……赶紧给我出出主意吧!坦白说,我真的不想跟方浩儒在一起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汪静那边又是一阵笑声:“呵呵呵,你可别混淆概念啊!现在你的重点是恨Anita,别扯着扯着又把矛头指向自己老公了!”

“嘁!他可没把我当自己的家人,居然为了个外人跟我翻脸,而且还是一个我的对头!再说了,既然我是集团的HRD,所有的‘进人’不可能不经过我吧?哼,人家居然瞒天过海,人都来上班好几天了,我还蒙在鼓里……跟他理论了几句,你是没看到他刚才威胁我的那副嘴脸,整个就是‘独裁’加‘霸凌’!我还怎么跟他生活下去?!”

“得啦得啦!天下的夫妻一吵架,不都是觉得跟对方过不下去了,之后还不是继续过?”汪静不以为然地劝解道,“早跟你说过,男人婚后就会变,现在领教了吧?甭看结婚前他们信誓旦旦弄得好像要倾尽毕生效忠女皇似的,等你以身相许了就是人家翻身当爷了!更何况你家这位本身就是一集团大老板。不过呢,从丈夫的角度,人家方老板也没真的亏待过你,只是性格的问题,所以你也没有理由不忍、不让步。”

“很多离婚的夫妻,不都是因为性格的问题吗?我忍他有意义吗?!他现在阴晴不定的,一个变态的人我忍他干吗?!”

“行,你要是想过嘴瘾,现在就骂个痛快吧!不过骂完了就完了啊,别再纠缠个没完。”

陈溪愤然深呼吸了一下,没再继续骂。

“瞧你们俩这一架吵得,其实挺没意义的,尤其是你不明智。你自己冷静下来想想,这场冲突归根结底就是公私之间的一场混战。Anita的入职明明是公事的范畴,你却偏偏为了与她之间的私怨,又利用你和方浩儒之间的亲属关系,指责他为了公而没有‘徇私’。像他那样的事业型男人有可能接受吗?估计他那边,正埋怨你不但公私不分,而且还为了一个外人的事儿吵着说不生他的孩子——我可得提醒你啊,这是所有男人的死穴,你轻易不能点的,否则就是自取灭亡!你呀,表面上看他凶神恶煞的,就觉得自己特委屈,可也不看看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唉,还是刚结婚没有经验,时间长了,你就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儿了——喂,Rosie,你在听吗?”汪静在那边听不到电话这端的反应。

陈溪一直沉默着,此时才蔫蔫地应了一声:“你接着说嘛……”

汪静叹了口气:“我看你就适可而止吧!Anita的事儿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也得顺着方浩儒的思维逻辑去考虑。既然是公事,就得用公对公的方式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