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的工作，被问到最多的一个问题是： “在工作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扰？”而 后紧跟着的问题是：“您做完工作之后的收获 是什么？”这像是为我准备的问题套餐——就像 点了汉堡之后，就会有炸薯条一样。根据提问 者兴趣点的不同，有人会一根筋地揪住“汉堡” 不放，也有人兴致勃勃地继续追问关于“炸薯 条”“玉米沙拉”等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苦难和收获会成正比吗？ 打开电视，偶尔可以看到国内外有一些节目，介绍一些人在高压下的工作状态。节目中会展示他们在工作中， 接连遇到的痛苦又危险的场面，然后记者就会询问他们：“你 觉得自己这份工作的价值是什么？”
我们在潜意识里，认为工作越辛苦，价值就越高。像玉米 沙拉是一种常见的配菜一样，“为什么要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呢？”这也是一个常见的问题——记者总是自然而然地举起麦 克风，询问这个问题。
每当出现这样的场景，我都期待着有人勇敢地说“选择这 个工作，就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买新的游戏机、更大功率的 摩托车，去看摇滚乐队的世界巡演”。会不会有人真会说是为 了自己，才选择了如此艰辛的工作呢？
和我期待的不同，他们总是在麦克风前，用一副正直的 表情回答说“为了家人”。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职场 新人还是老人，回答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担负起家庭的责 任，才不得不做这些危险又艰苦的工作。这些人在我眼里才是真的圣人。
如果除了记者之外，有人问我们：“做这些工作难道不觉得辛苦吗？”他们通常是房东或者楼房的管理者——这些和死 者没有直接关联的人，遗属的内心被悲伤和压力填满了，没心 思理会清理房间的人会不会觉得辛苦。如果把我放在遗属的立 场，或许和他们是一样的状态吧。
自从我工作以来，很多人天真地问我：“工作的时候难道 不辛苦吗？”事实上，我每次听到这个问题，都会觉得为难。 我原本要准备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答案，流利地回答这个问 题。但是每次听到这个问题后，我依然做不到灵活应对，每次 都是手足无措，重新思考问题的答案。
其实“难道不辛苦吗”这个问题本身，已经在预设“你做 的工作很辛苦”了。
如果只是附和地说，工作很辛苦，好像是隐瞒了部分真实 情况，显得没有诚意。
如果回答说不辛苦，那么提问者又像掉进了迷宫里一样， 表情变得迷惑起来。
所以我每次听到这样的问题，都会反思自己，哪些层面没 有考虑到，不断地像进行心理分析那样探索自己的内心。
就像很多首脑聚集在一起，并不会产生更好的想法一样，我虽然思考了无数次问题的答案，但是我的答案依旧没有因此 变得更加精彩。
或许期待爱因斯坦的远亲，可以用儿童使用的电子计算器 解开太阳系的奥秘更为靠谱儿。像我这种头脑不清晰的人，一 旦想法变多，就会变得十分疲惫。
所以在我经历了漫长的思考之后，也只是让自己的想法在 内心盘旋，从来没有诉之于众。我的回答其实是这样的：很难 说不辛苦。
说实话，这个回答让人很无语，而且十分模棱两可。如果 记者或者职业采访人听到了这个回答，可能会在大脑里纠结， 能不能敲打一下被采访人的后脑勺儿，然后默默地喝一口水。
我之所以这么回答，是因为觉得无法否认，工作确实很辛 苦。然而除了辛苦之外，还有让人感到不适的一面，以及充满 乐趣的一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项工作是完全充满乐趣的， 也没有一项工作是完全让人觉得痛苦的。
对于从事我们这个行业的人来说，也是因为在工作中获得 了很多乐趣或益处，才会有很多人选择这个职业，这个职业才能得以延续。
因为近来，我们的职业得到了社会的关注，会有一些前来 咨询和寻求帮助的人，我的一些同僚好像对此感到很开心。自 己对于职业的见解能够发挥它的作用，得到很多人的关注，是 一件好事。
虽然我并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对于接受采访，我其实是有 些不得已的，所以我很尊敬那些乐于表达职业见解的同僚。而 且作为职场人，工作了很长时间之后，再从事这项工作，会觉 得可以自由地选择是否接单，这也是一种乐趣。
比起不管自己开不开心，每天都要按时上班，接受别人给 自己分配的任务，我们的工作更加具有自我主导性。对于个体 户和自由职业者来说，这是一个优点，但是稍不小心，就会因 为懒散的经营，埋下无法获得稳定收入的祸根。
如果要说在这项工作中，我觉得比较享受的一点，那自然 就是“解放感”。也可以说，从万事万物中选择了清理房间作 为自己的职业，从而迎接新的开始，是我最大的动机。
当我把散发着恶臭的房间恢复整洁，可以让人放心地在房 间里生活；当我把被生活用品和垃圾堆满——毫无落脚之处的房间清理干净，变成一个空房间，我都会得到自由和解放。如 果房间的主人还活着，自然会努力清除掉堵塞鼻孔、让人觉得 不适的气味，把抽屉、衣柜、储物柜里长期不用的各种杂物和 长期不穿的衣服都清理出去。清理的过程于我而言，是很享受、 很有吸引力的。
如果有人问，我在工作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辛苦吗？我虽 然不能干脆地回答说不辛苦，但是如果有人问我工作中是不是 丝毫没有乐趣，我也会断然地否认。当我把壁纸全部扯下来， 看着四处都是水泥混凝土的墙壁，才会觉得自己卸下了紧张感， 获得了自由和解放。
如果有一天有人再次问我“工作的时候难道不辛苦吗”， 我想要回答：“怎么说呢，很难说我完全不享受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