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这是奴为你采来的第一缕灵光。”我将手心处的光亮小心翼翼地奉上。

“呵!”一圈轻烟缭绕于我手掌处,转瞬即逝。

“去吧,继续寻找!”

“遵主人命!”

做成了第一单生意,我似是摸着了门道。日子一天天过去,前来拜访灵之阁的客人愈发多起来。

鬼主在我的富裕供养之下,其灵力肉眼可见地增强。

那团轻雾渐渐有了色彩,甚至有了形状。有时,它腾然出现的轮廓像极了那张我珍藏于灵魂深处的脸。

蒙泓,若你尚在人世,为何我总也寻不到你?

人间,数年后。

我的灵之阁已一年半没有生意了,主人给我的最宽期限是两年,若这半年仍无所获,我将遭受极致的惩罚。

整日守在阁内,怕是等不来生意。我只好每日游**在外,主动寻觅机会。

我虽为鬼魅,却可以自由行走于人间,这得益于主人赐予的一颗灵珠。有了它,我可凭意念选择隐身或现身。

这一日,我行走在街头,忽闻不远处一阵躁动。

我寻声而去,但见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妻正扭打在一起。

“孟二财,你是死人吗?多跟我说一句话便会死吗?”

我抬头,一个“二财豆腐坊”的巨大牌匾映入眼帘。

呵,二十年过去了!

围观的人们热闹地议论着:

“孟夫人真乃母老虎也,竟敢当众殴打自己的相公,那孟二财好歹也是咱青州城有名有姓的商人,人家不要面子的吗?”

“那孟二财整日闷得紧,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是女人都受不了!只是,这老夫老妻的,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闹够了没有?”孟二财突然一声暴呵,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孟夫人脸上,“老子养着你,给你最好的生活,你这臭娘们儿有何不满足的?”

他这一嗓子,一巴掌震得人群瞬时鸦雀无声。

孟夫人亦是一脸错愕地望着他。

良久,她往地上兀自一坐,扯着哭腔唱道:“我嫁你数十载,为你生儿又育女,供你吃饭又穿衣,风里雨里磨豆腐,你不念及我的好,把我当成块木头。”

人们纷纷憋不住笑,“呵,还挺押韵!”

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悄然退出人群,忽有一人与我撞了个满怀。

“抱歉!”女子虽惊慌失措,却未失半分礼节。

“抓住她!”

几个官兵自身后追过来。

我轻翻手掌,将女子罩入我的影子里。

待官兵们从我们身边依次跑过,我柔声问道:“姑娘可愿去我灵之阁一叙?”

女子惊惶未定,望着我缓缓点头。

灵之阁会客室,一缕桂花清香自镂空的香炉里袅袅升腾漫入鼻腔,女子深吸一口,叹道:“最是寂寞空阁,幽幽芳华尽。”

我走向香炉,换上了檀香,点燃。

待香味渐渐浓郁,女子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姑娘遇上了怎样的麻烦?不妨说来听听。”

“他们说我杀人了,”女子双目失焦,声音平和却语无伦次,“我没有杀他,虽然我很想杀他!”

“那么,姑娘所求是什么?”

“清白!”女子神色坚定地看向我,“我听过灵之阁,亦久仰阁主大名,我懂灵之阁的规矩,我所有的记忆阁主皆可拿去,唯求能还我清白!”

“无需太多,事成之后,给我一段你最珍贵的记忆便可。”

女子嘬了一口茶水,徐徐地讲出了她的故事:

“我叫孟卿晟。

我十三岁那年家道中落,被卖到凌府为奴。数日前,我被赵家老爷纳为侍妾。

那夜,他将我折腾了整整一宿,天亮方休。

我想过将剪刀刺入他的身体,无数次想过,却始终没敢下手。

呵,我便是这么怂,真真是怂了一辈子!

他却死了!七窍流血地惨死了,他非我所杀,却死于我的床榻之上,你说荒不荒唐?

呵,何其荒唐!”

“案发多日,你是如何从官府眼皮之下逃脱的?”

“有人护我多日,将我藏于一处密室。”孟卿晟的眼眸里闪现一丝少女的娇羞,“他可真傻,想与天地斗,与官府斗,我对他说:且先斗过命运!”

“所以今日,姑娘是打算自投罗网了?”

“嗯,我不能连累他,在街头被抓到,总好过在他府内被抓到。”

简简单单一番问话,我已将一切了然于心。

“姑娘若想争得彻彻底底的清白,着实需要回官府走一趟,”我将手抚上她削弱的肩头,“放心,既然我答应了与你的这桩交易,便会助你达成所愿。”

孟卿晟入刑狱的翌日,我隐身潜入其中。

这个世上有着一处最阴暗、污浊之所,那便是牢狱。

纵使我一个鬼魅之身,见多了各路人渣与鬼怪,依然难以忍受那里的邪恶之气。

长长的走廊,我只需用去一秒,却似经历了千年。

耳膜里充斥着声嘶力竭的惨叫与呐喊,目光所及皆是痛、怨、仇、恨,人世间所有的疾苦与绝望,地狱深处的残忍与恐怖,皆弥漫于此处,无边无际。

“卿晟!”我轻声呼唤面前这个被折磨得几乎失去人色的可怜女子。

“嗯……”她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来。

“你若是抗不下去了,我现在便可以带你走。”我试图劝说她放弃。

这世上有的是比清白更重要的东西,有时苟活于世并非耻辱。

“不……不……”她用尽全力在拒绝我的提议。

“吃下它。”我将一粒药丸放入她的口中。

如果我猜得不错,有人定是迫不及待地要让她死去!

不足一刻钟,一行衙役便匆匆赶来,将孟卿晟拖行出去。

我尾随他们进入一个隐秘的牢室。设于阴冷、漆黑牢狱之中的暗室,该是隐藏着多么巨大的阴谋与丑陋,怕是无需细想,便已不寒而栗。

没有多余的问话,一顿乱棍便铺天盖地般抽打在孟卿晟的身上。

他们想让她死,而我,会保她活着!

我将手指伸向摇曳的烛火,原本微弱的光亮瞬时间亮如白昼,无数个红色的魅影立现于人前,泣血的眼睛、狰狞的嘶鸣,充盈于每个人的视线、耳膜,引起一阵阵凄厉的惨叫。

去绝望吧,去疯魔吧,你们创造了地狱,便亲自殉葬于地狱吧。

我最后望了一眼室内景象,拉起陷入沉睡的孟卿晟飞身而出。

“睡吧,三日之后,你将清清白白地自此处离开。”我将她送回监室,转身离去。

她终会得到清白与自由,而我呢?

我只会在无尽的黑暗里愈陷愈深,且会变得愈发狰狞与邪恶。

这非我所愿,然,我……无力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