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寒冷,我的身体极速地虚弱了下去。纵使那冰虫亦无法将体内奔流的寒意尽数吸去。
无数次于梦魇之中坠入深不见底的冰川,我徒劳地挣扎着、呼喊着,回应我的却只有漫无天际的雪花。
那雪怎么也落不尽,我的梦魇怎么也走不出来。
我每日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每每睁开眼睛总能撞上蒙泓焦虑的双眸。
我将手抚上他紧蹙的眉宇,伤感地说:“好想陪殿下出去走走,一起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只可惜,我如今只看得见漫天飞雪。”
“会的,我会陪绡儿共赏花开。”他的嗓音沙哑,眸间氤氲着水光。
我浅笑嫣然,缓缓睡去。
这一次我的梦里没有出现漫天雪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浪又一浪翻滚的花海。
朝局的动**还在持续发酵,边关的战火却于悄然间蔓延开来。
继睿王、贤王先后被贬往封地,太子也一蹶不振,彻底卧榻难起了。
我的父亲已近古稀,却不得不领军出战。而蒙泓便留在都城代君王主持大局。
父亲出征那日,我站在城墙之上哭得昏天暗地。此去经年,我们父女恐再难相见!
蒙泓全程不语,只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绡儿,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日薄西山,漫天红霞热烈似火,将天空晕染得如斯绚烂,将蒙泓的整个侧影勾勒得如梦似幻。
我深吸一口气,贪婪地凝望着蒙泓的脸,俨然一副花痴之相。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蒙泓以手扶额,“唉,男人太美亦是一种罪啊!”
我嗔笑着抡起一记粉拳轻轻砸向他的后背。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蒙泓指了指前方不远处,柔声说道:“绡儿,我们到了!”
我向他所指的方向眺望,一大片花海瞬时映入了眼帘。那缤纷的色彩蔓延至无尽的远方,将天与地连成了一体,摄人心魄的壮丽!
我惊呼一声,跨身下马,飞奔过去。
“天,我定是来到了仙境!”
我忘记了现时正值寒冬,甚至忘记了蚀骨的寒意,只洒脱地将厚重的斗篷、棉衣一一脱下、抛至空中,仅留一件薄纱罗裙。
随风摇曳的花海掀起一圈圈波浪,将我的衣袂缠绕其中,那么轻柔、那么飘逸。
“现时分明是寒冬,却为何有鲜花盛开?”我回眸去看蒙泓,唇角笑意艳丽如花。
蒙泓的眸光里流淌起缱绻情意,“这是上古之花,冬盛而夏衰,我重金求来了花种,只为博美人一笑。”
“殿下的美人何其之多,一人一支,怕是也分不过来!”我轻叹一声,“也罢,我总有离去之时,眼不见心不烦!”
“我的美人只有一个。”
“是绿梧?是紫嫣?亦或是雯秀?”我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一边数起那些美人的名字,“应该是红玉,不,是晴云……”
“是绡儿!”蒙泓收起笑意,眸色深沉地凝望着我,“我的眼里、心里唯有绡儿一人,从前是,今后亦如是!”
“谁会相信!”我正要说下去,却被紧紧地堵上了双唇。
蒙泓将舌尖探入我的口腔,攻城略池、贪婪地索取。
我踮起脚尖,双手将他环绕,回他一个更深情的吻。
鼻息相缠的那刻,我忽然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缓缓脱离肉身。
不!我不要在此刻离去!蒙泓的面孔在我眼前渐渐模糊,一个巨大的裂缝炸然出现,迅速地扩展至我的脚下。
我用残留的意志剧烈地挣扎、逃离……
却瞬间坠落,愈陷愈深……
有无数声音在我耳畔呐喊:
“林予绡,你的血肉、你的灵魂,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气皆取自于乌国,你这一生注定要为乌国奉献一切,这便是你活着的使命!”
“公主殿下,你受万民供养,理应为乌国子民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林予绡,你是父王捡来的,捡来的!”
“天,她这全身上下无一处好肉,竟然还活着!”
“绡儿,孤初见你时,你的眼神冷若冰川,无半分生机。那绝不该是女子的眼神!你是人,不是鬼魅,不是一把杀人的剑!”
我紧紧地捂住双耳,“不是我!那些统统不是我!”
一道强光刺入我的视线,唰地一声,天幕被撕开了,一波又一波的花浪扑面而来。
更急速地坠落下去,我的视线逐渐清明,整整两世的人生在我眼前演绎。
看着快速闪回的过往,我竟渐渐释然:在漫长的岁月里,原来悲喜皆在一瞬。
蒙泓的声音缥缈于耳畔:
“这是上古之花,冬盛而夏衰。”
“人生苦短,再经不起蹉跎下去。绡儿会一直守着我,对吗?”
“绡儿,若能重来一次,你会作何选择?”
“我会选择不认识殿下!”我的声音久久地回**于虚空。
好似过去了好久好久,我重重跌落在地。
钻心的疼痛自后背传来,迅速蔓延至全身。睁开眼,视线所及是几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
“抓到了一名女刺客!”
我的手被紧紧束缚,容不下半丝挣扎。
“原来是名女子。”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我被拎向空中,对上蒙泓的眸子。
再次相遇,真好!
我咧了咧唇角,想对他展颜一笑,却生生得扯出了一串清泪。
戒备、疑惑的情绪在蒙泓的眸子里涌动,他整张面孔变得陌生又疏离。
一名侍卫抱拳行礼,“禀燕王,她的同伴皆已死去,无一活口。”
他收紧捉住我下颌的手,声色俱厉地问:“何人指使你来杀孤?”
电光火石间,种种情绪叠涌上心头,如洪水般泛滥。
我回来了,回到了我与他初见的那天。
我的泪水肆虐了满脸,透过模糊的视线,我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他的每一处纹路、每一处毛孔。
结束吧!纵有再多不舍,也就此结束吧!
正要被人拖走,我哭着说:“燕王,妾有话说!”
他踱步向我走来,我猛然起身扑向他。
“燕王,小心有诈!”伴着一声厉呵,一柄长剑没入我的后心窝。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他粲然一笑,“别了蒙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