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蒙泓每日前来陪我用晚膳,只是,从不留宿。

有一次我忍不住开口:“殿下若是怕我寻短见,便应日夜守着,三餐一宿皆不可落下!”

蒙泓双眉紧蹙,一只手抚上我的脖颈作凶狠状,“本王可考虑做一条狗链将你时刻栓在手中!”

那样的神情,竟让我觉得有几分莫名的魅力。

“王妃,绿梧求见。”

“谁是绿梧?”

小翠附上我的耳畔,嘀咕道:“便是殿下最宠的那个侍妾。怕是,来者不善啊!”

我刚要拒绝,绿梧已哭哭啼啼地闯了进来。

“王妃,奴婢数日不见殿下,不知他是否安好?”

“殿下是否安好,你亲口去问他便是,找我这里来有何用?”我慵懒地倚坐在矮榻之上。

我素来不拘小节,为了睡每日的懒觉,免去了她们晨起的请安。为了不一遍遍重复那一声“免礼”,更是省去了她们的跪拜之礼。

久而久之,蒙泓的侍妾们在我面前便愈发的没有规矩。

“殿下如今每日来王妃殿中,全然忘了其他姐妹。奴婢恳请王妃代众姐妹向殿下传达关切之情。”

我微蹙眉头,“你们的关切之情本妃代殿下心领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你们自行禁足,不得再对殿下有任何觊觎之心。若有违抗,定重罚以待!”

若再不有所节制,蒙泓迟早会被这些女子吃干抹净!

绿梧抬眸望了我一眼,她噙泪的眼眶里写着满满的“不可思议”。

“退下吧,本妃要休息。”

绿梧刚一出去,小翠便走上前来大行夸赞,“王妃终于端出了应有的气势,只不过,若是在‘不得对殿下有任何觊觎之心’的后面加上一句:殿下是本妃的,谁敢与本妃争?可更显霸气。”

小翠说那句“谁敢与本妃争”时,特意摆出一副睥睨一切的姿态,霸气未露出几分,脖子却被梗到了。

小翠僵在那里痛呼了半晌,“哎呦,原来这霸气侧漏伤得竟是脖子啊!”

“演得不错,重重有赏!”

我乐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蒙泓从来不属于我,以前不会,今后亦不会。

我余下的时光不多了,只盼着能为今世的我与他画上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再,别无他求!

是日,我与小翠一起在花园里漫行。

一个着紫色罗裙的女子扭着腰肢迎面走来。

“奴婢紫嫣问王妃安!”女子微一福身。

她将纤纤玉手覆上额间秀发,勾出一丝媚笑。

“刺眼得很。”小翠扯下一枚树叶,遮在我的面前。

“不是让你们禁足吗?时间未满,谁准许你随意走动的?”

“小翠姑娘有所不知,殿下一日见不到我便想得紧,我若不去书房寻他,他怕是夜不能寐了。”

“既是如此,那便废了这双腿吧。”

“你说什么?”紫嫣惊恐地望着我。

“便是字面的意思。”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据小顺子说执刑的人怜香惜玉,最终保下了紫嫣的双腿。

“便宜了那个贱人,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小翠愤愤然。

“点到即可。”我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小翠,“创伤膏,拿去给她用吧。”

“这可是王妃压箱底的宝贝,怎舍得给他人使用?”小翠一脸惊讶加满肚子不乐意。

我望着那白色的膏体,皮肤上蓦然间泛起了丝丝清凉的触感,好似有人正将那药膏轻轻地涂抹在我的身上。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午后……

“若是没有这药膏,你这腿怕是要废了。”时为燕王的蒙泓一边涂药,一边用嘴在我的伤口上徐徐吹气。

钻心的疼痛似有缓解。

却,有密集的不适涌上心头。

眼看我的裙衫被越撩越高,我奋力挣扎欲从他手中解脱出来。

“死都不怕,竟怕孤为你上药?”他将我的双腿更紧地束缚起来。

“士可杀不可辱!”我紧紧地咬住后槽牙,忍下汹涌而至的疼痛,“若是下次再被燕军抓到,不劳燕王动手,我将亲手砍下这双腿!”

“还想逃?”他的眼眸好似淬了寒冰,“若真有下次,孤便派兵夷平整个乌国!”

乌国!我倒吸一口凉气,再重重叹息。

那是我前世最深的牵绊,为了那片土地上的子民,我付出了整整一生,到头来却终成一空。

燕国一灭,乌国不足半年便沦为了一片焦土。

而我对蒙泓的执念却久久地徘徊于世,万古惆怅!

那药膏是前世他命巫医特意为我研制的,我曾用心学习了它的配方。

我幼年时寻着记忆制好了这瓶创伤药,此后那副药方却在我脑海中模糊一片,再难忆起。

如今它确是成了我压箱底的宝贝。

紫嫣是他心尖上的人,这药送给她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了。

蒙泓仍于每日准时陪我用晚膳,他只字未提我责罚紫嫣一事。

饭桌之上,他仍是惜字如金。只是,他的疲惫肉眼可见的加重了。

“纵欲过度”的字眼再一次闪过脑海。

“殿下近日可是又觅得了新欢?”我恨恨地问道。

经紫嫣一事,府内的女人们都安分了下来。据闻蒙泓在吃过几次闭门羹之后,便不再光顾那些院子了。

如此说来唯有一种可能:他的新欢暂时被供养在府外。

真真是家花易守,野花难控啊!

蒙泓看向我,露出一副欠揍的神色,“若得王妃准许,本王可以考虑将新欢旧爱一起收入府中。”

“你!”我咬牙切齿地吞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怒语。

“无耻之尤是吧?本王素来如此,王妃岂是头一日认得?”

我最初认识的蒙泓不是这样的!否则,纵使怀着对他前世的愧疚,我也绝对不会爱上他!

他放下碗筷,欲起身离开。

我腾地站起,挡住他的去路,“今夜,请留宿在此院。”

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他的眸色暗沉,情绪莫辨。

“我睡偏房!”我急急地补充道。

他默了须臾,仍要离去。

“滚吧!”我怒道,“妾恭祝夫君夜夜笙歌,早日,精绝而亡!”

如此狠话,不可谓不恶毒。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他即将到来的滔天怒意。若是我们能酣畅淋漓地大吵一架,再决绝地将彼此从生命中狠狠地切割出去,亦未尝不是一个可行的结局。

却,只等来了令人窒息的静默。

许是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忘了他曾来过,更忘了他尚未离去。

一只大手覆在我的后颈,将我移近他的胸前。

我又一次被迫以这样的视角去仰视他。

许是今夜月色正好,映着摇曳的烛火,我头一次在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他缓缓俯下身来,吻上我的唇。

剧烈的颤栗沿着心头迅速传遍了全身,最后涌向眼眶,化作成串的泪珠滚滚而落。

这一吻,我仿佛守候了千年。

“绡儿,抱歉,我冷落了你太久。”他暗哑的声音落入我的耳畔,如斯轻柔。

好似降了一场春雨,将覆在我心头之上的一切尘埃冲刷得干干净净。

前世的林予绡,今世的柳绡玥。我特意在名字中保留一个绡字,便是为了等他这一声轻唤。

若是能在此刻离去,多好。

然,我又如何会想到,这一声“绡儿”日后会沦为我的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