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那妖妇?”

冷冽的质问声好似平地而起的惊雷,将我的神智炸得七零八落。

头一次被人称之为妖妇,且还是出自于一个孩童之口,我的心情除了惶恐,便是极致的忐忑与不安。

我快速地回忆起自己重新活过来的这几年,除了顶着一个虚无的灵主头衔,我好似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怎就落得了一个如此不堪的称谓?

再说这小瑚虽尚是个孩童,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心智。我常常看不懂他那个小小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想着什么。

他每日里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用来发呆,任我唤上多次也醒不过来。

有一次,我开玩笑:“小瑚每日里都要去天宫神游一圈,不知可曾看上哪位仙姑?”

“若是有幸去了天宫,我只会看上神仙们的兵器。若能借上一二我定用它踏平岐国的土地。”

他的话令我不寒而栗,“小瑚,你还是没有听进去姐姐的话。人不该带着仇恨……”

他反唇相讥:“若战争毁掉的是你的家人呢?”

“战争的定义是复杂的……”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无力的。

……

转过身来,将视线小心翼翼地避开,我呐呐地说了声:“小瑚,你吓到姐姐了。”

小瑚依然直戳戳地盯着我,“你究竟是何人?你可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灵主?”

我按捺住一切情绪,故作夸张地说:“小瑚又在逗姐姐开心,我若是那灵主便好了,我多么渴望如她那般……活着,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我呢?除了你们兄妹,除了这个饭馆,我简直是一无所有!我若是她,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骗人的感觉可真难受,尤其是,我欺骗的还是一个孩子!我为我此刻的语无伦次而感到巨大的羞耻与不安!

他沉思片刻,神情放松了下来,“也是,幸而省姐姐不是那灵主。”

“若是,会怎样?”

“我会杀了你!”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浑身一颤,他只是个孩子啊!

小瑚的那句“我会杀了你”让我着实难受了好久。

他将自己家庭的不幸归咎于整个岐国,这种仇恨是疯狂的、偏执的,只因我拥有岐国灵主的身份便要杀了我的想法更是不可理喻的。

我突然醒悟,人的仇恨是真的可怕,它一旦在心灵处生根,便会肆意蔓延,继而漫无边际、无穷无尽,直到整个人为其疯狂、崩溃。

从前,我竟想着用语言去抚平小瑚的仇恨,如今看来那样的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知为何我在珊瑚兄妹身上突然看到了荔费姐弟的影子。

莲衣再入我梦中。

我看着她从雾霭中一路走至煦林小巷,最后消失于挂有灵之阁招牌的门里。这一次我跟着走进了那个院子,院中站着一美人,月白色纱裙,月白色帷帽……

“你是林阁主?”

她缓缓转身,这次,她竟没有蒙上那层垂纱!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一张莲衣的脸!

依稀记得不久前的一个梦里她也是这样的面孔,莫非?林阁主与莲衣?

……!

醒来后许久,我依然心有余悸。

我总感觉离一个真相正在无限接近,譬如林阁主的那张脸,譬如莲衣灵魂的归处。

是日,我走在路上,突然被一人迎面劈来一个耳光,“你这个妖妇!”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懵然,“你可是认错了人?”

面前的老妇衣衫褴褛,面色枯黄无光,她的整个身体颤颤巍巍的,好似经不起一阵风的吹拂。

若不是看在她年迈的份上,我定要将她好好教训一番!

却见那老妇用颤抖的手怒指着我,“化成灰我也记得你!可怜我儿死后还要被做成一道菜!”

“莫名其妙!”我绕开她往前走去。

谁料她一把揪住我的衣衫,怒吼道:“你这张脸我不会记错的!我在梦里见到的便是你这张脸!你砍下了我儿的头颅,还将他制成了一盘……”

她哭得泣不成声,“我儿战死沙场是为大义,绝不应遭受这样的羞辱!你这妖妇,该遭天谴啊!”

陆续有人前来围观,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这老妇定是脑子糊涂了,梦里之事如何能当真?”

“是啊,这姑娘还真是好脾气,若是换做我被莫名打这一巴掌,定要将她揍个半死!”

“这个老妇是来自南国的流民,前两日她同那些流民一起被官府捉住,许是念其年老体衰,官府又将她放了出来。”

“也不知她在牢里经受了怎样的折磨,竟变得如此疯疯癫癫起来?”

……

我踩着虚浮得不甚真实的步伐,一点点往前移去。

妖妇!妖妇!妖妇!我一遍遍念着这个称谓,整颗心沉沉下坠,好似要坠入万丈深渊。

原来那日梦中所见的那盘……极可能是真的!一个母亲在梦里感知到了儿子的死,他们凭得是母子的血脉相连、心电感应。

而我又凭的什么?我与林阁主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我与她共用着莲衣的脸?亦或是,她是另一个我?

天,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饭馆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却绕身往家里走去。

突然莫名的慌乱,突然莫名地想念我那个花簪。

自枕头下摸出花簪,小心翼翼地摩挲于手心。

我曾无数次打量它,它的每一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却从来没有发现它的里面竟藏有真实的花瓣。

听那客人的意思,这个发簪最珍贵之处便是上古之花的花瓣,可是这花瓣究竟有着怎样的妙处,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依稀记得苏言尘将发簪送于我时曾说这发簪能让我得偿所愿?

然,此刻我再凝视它,却隐隐觉得有一些不对。

那镶嵌于玉石内的花瓣流动着妖冶、诡异的光,它久久地吸引着我的视线,渐渐地,我的整个灵魂好似被吸纳了进去般,变得飘忽、虚无……

不知是谁的声音缥缈于耳畔:“我帮你重活这一世,你定要乖乖听话,依附于我,做我的奴隶!”

我猛然惊醒,将那花簪重重地砸在地上。伴着叮咚一声脆响,一缕轻烟袅袅升起,在空中顿留须臾,消散了。

再看那花簪,并无半分损坏,只是那玉石里镶嵌的花瓣不见了!

它竟然不见了?它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好似从未来过,又好似潜于某处,正悄然地生根、萌芽。

我的体内倏地涌入一股灼热的气流,它横冲直撞,最后在我肚脐处驻留,依稀记得苏言尘曾说,那是灵物潜入之处。

我隐隐感觉,自此刻起,我将会变得不一样!

我会不会真的变成人们口中的妖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