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行渐远,行至一处小路,我撩开轿帘喊了一声:“停车!”

侍卫们急急跟上来,“绡姑有何吩咐?”

我兀自走下马车,随意指了一个方向,“我要去那里!”

他们面面相觑,“那不是回都城的方向。”

那里非都城的方向,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快速抢过一匹马,尚未待他们有所反应,便疾驰而去。

呼喊声、马蹄声在我背后凌乱成一团。

我挥一挥举着马鞭的手,“弟兄们无需远送,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抄小路、登险峰、闯山洞,我用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将那些追我的侍卫们尽数甩开了。

是日,我沿着下山的小径一路寻找,终于在天将黑时看到了山腰处的一户人家。

这山原是骊国与岐国的交界,山南为骊,山北为岐,骊国国破后,这山便完整地归于岐国了。

袅袅炊烟在夕阳的余晖下如斯温馨,我贪婪地呼吸了一口饭菜的清香,只那一口便让我感到特别的满足。

重回人间的感觉真好,重回自由的感觉真好!

轻轻叩响屋门,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探出来,“请问你找谁啊?”

“小妹妹,可否赏姐姐一口饭吃?”

小脸上的眉头微微一皱,“我去问一下哥哥。”

不一会儿,门再次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男孩故作老成地问:“敢问姑娘姓谁名谁?何方人士?”

我认认真真地回复道:“本姑娘姓荔,单名一个省字,是邺蜀人士。”

男孩若有所思,“哦,只是吃口饭便走吗?”

“若是一顿饭后,小弟弟盛情挽留,我也可考虑留宿。”

“我不打算盛情挽留。”

“我……”

茅草屋内的布局十分简单,不过是两张床铺、一张桌子、两把杌子,和散落了满地的竹条。

我啃着男孩递过来的窝窝头,问:“你们的爹娘呢?”

男孩警惕地望着我,“你想做什么?”

我笑了笑,“随便问问。”

风呜咽着渗入门窗,站在我身后的小女孩打了个寒颤,“哥哥,我冷!”

男孩赶紧从**取一件破棉袄披在女孩身上,“待我明日多寻些柴回来,定将屋里烧得暖暖和和的。”

此情此景令我看得分外眼热。原来,人世间的每一瞬小温馨都那么美好!

我突然有些理解为何林阁主会说她自己所挣得是不义之财,美好的回忆是用来无尽缅怀的,它可以抚慰人心、照亮黑暗。

倘若将这些美好的瞬间丢弃了,人生该是多么的迷茫与无趣?

我望眼窗外的夜色,心想又得在外面挨一晚上的冻了。

一个窝窝头下肚,再喝下两大碗水,我站起身来,“谢谢弟弟妹妹赏饭!”

路过窗户时,我认真地检查了一下窗纸,“这里有一个小破洞,待我明日寻点东西补一补。”

蜷缩在茅草屋外,我静静聆听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看夜色一点点加深、蔓延。

夜那么长,那么长……

门吱呀一声开了,男孩召唤道:“你还是进来睡吧,在外面一夜会冻死的。”

男孩很快便呼呼入睡了。

躺在我身边的小女孩问:“姐姐,明天你准备做什么?”

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明天啊,管它呢!”

自从逃出苏言尘的魔爪后,我从来不去计划明天,不去想明天应该去哪里、明天是否会冻死街头,我只需保证此刻能正常呼吸。其余的一切,皆交给命运吧。

不知不觉间,我与这两个孩童已在一起生活了七日。

这几日里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我给他们浣衣做饭,同他们一起去山里寻柴、去山下摆摊。他们亲切地叫我“省姐姐”,我则称呼他们为”“小瑚”、“小珊”。

据小珊瑚兄妹说他们是一年前才搬到这山上居住。他们的父亲在战场上亡故,母亲带着他们兄妹以卖竹篮为生。

母亲每日天未亮便去山下村里摆摊,日落方回。

一个月前的某夜她在返家的路上遭遇持刀行凶的劫匪,撕缠中惨死于刀下。

案子很快便破了,劫匪是山北面某村的一位中年男子。男子原是一位士兵,因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得以返乡。男子家中有一老母,还有一位病恹恹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他拖着残缺的身体没日没夜地劳碌,生活依旧难以为继。

他从山的另一面跋涉而来原是为觅一份生机,不想山这面的生活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那夜他本想拿刀恐吓那可怜的女人,以逼她乖乖地交出钱财,不想,却造成了如此惨烈的局面。

据说他在刑场上嚎哭:“下一辈子我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绝不苟活一息!”

小瑚为我讲述这段往事时,双目中灼着仇恨的火焰,“我恨岐国,他们先是害死我爹,后又杀了我娘,若有一日我能上战场定将他们杀个干净!”

我赶紧抱住他,“小瑚,人不可带着仇恨活着,更不可将仇恨无限扩大,你的父母若是在天有灵,定是希望你兄妹能安稳过完这一生。”

我真心希望我的这番话他能听得进去,且不说这小小的躯体里如何撑得下如此巨大的仇恨,纵使再小的仇恨,一旦背负上身便再难平静过活。

唉,战争!有多少普通人的人生因那一场战争被毁得支离破碎?

若有机会再见那林阁主,我定会给她提议一个新的商机,叫“战后心理修复”,她只需将生意的内容从收买珍贵的记忆调整为收买因战争而产生的悲惨记忆。

如此下去,那对恩爱的男女定是要生意兴隆了。苏言尘制造的创伤,由贤内助林阁主负责修复,岂不是珠联璧合?

然,我会再见到她吗?恐是不能!

她和苏言尘此时在……?对,他们定是在沙场驰骋、厮杀!

亦或者,他们此时正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久久地亲吻,楼上是手持大刀目不敢斜视的侍卫,楼下是兵器相撞的脆响……

多么华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