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灵物之主愈发活得像个笑话。表面上被高高捧起,实则被视为蝼蚁。当我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处以仗刑之时,我的尊严已被践踏成一滩烂泥。

那日最后一棍落下,荔费冲出人群为我披上了他的衣袍。虽然那衣袍已被雨水浇湿,仍是让我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长街上雨雾迷蒙,我趴在担架上,眼神空空、心也空空……

隐隐约约听到荔费带着哭泣的低语:“阿姐,我想带你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我茫然地望了望前方,眼皮沉沉阖上。

我趴在**养伤的第七日。

“绡姑,我代陛下来看看你。”沁美人端着一个精致的果盘,言笑晏晏地走入我房中。

谁说沁美人痴傻来着?她说话流利、头脑清醒,哪里来的痴傻?

我如梦初醒:原是那些人怕我伤心,故有意编排这个谎言诓骗我的?

呵,他们可真是……可爱!

“有劳!”我微微颔首,用力打了个哈欠,“美人慢走,恕不相送!”

“绡姑竟这般厌烦我吗?”她的眼眶登时蓄满了眼泪,委屈巴巴地望着我,“原以为绡姑同为女子,且性子爽朗,兴许我能与你处成姐妹。我故土难回,着实寂寞。绡姑为何不肯接纳我?”

“我……”我竟一时语塞。

“绡姑可是应了我了?”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莫名兴奋起来。

我应她什么了,她竟高兴成这副德行?她好像……真有点傻!

真不知那苏言尘看上她哪一点?是看上她胸前有料、脑袋空空吗?

后来我发现沁美人不仅脑袋空空,好似还有些取向问题。

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来上门探视我,起初,她说要亲自照顾我的伤。待我伤好的差不多了,她便说要修复我因挨了军棍而受伤的心灵。

我十分无语,没好气地怼她:“你一口一个‘陛下曾赏我三十军棍’,可是要不停往我伤口上撒盐吗?”

她竟满脸惊喜地问:“你的感觉是伤口上被撒了把盐吗?那太好了,对疼痛的清醒感知是实现康复的第一步,前路漫漫,我会全力陪伴、无时不在。”

我白了她一眼,心平气和地送了她一个字:“滚!”

她的眼泪委屈巴巴地掉了一地,“绡姑,你可是不喜欢我了吗?”

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她吗?

她可真是个傻子!

然,此后,她竟来得愈发频繁了!

“绡姑,我想念故土了。”她的眼眶红了又红,握我的手紧了又紧,“你出来这么久,可是如我般思念故土?”

我大口咀嚼着饭食,“并没有!”

她凝望着我,一字一句道:“假以时日,会的!”

我浑身一哆嗦,那黏黏腻腻、恨不得拉出丝来的眼神,分明是……爱情?

天,我这一生好似并没有做过什么大恶之事,又怎会遇上如此奇葩?

我仰天嗟叹!

韶濛是一座临海古城,我卧床难起时对灌入室内的海风十分贪恋。终于能走动时,我总会只身踱步至海边。

沐浴着海风的一刻别样恣意。

远方的渔船,脚下的沙粒,我被塞得满满的愁怨与心事一点点放空,所有前世今生、所有关于蒙泓、关于苏言尘的一切皆变得无关紧要了。

然,那样的轻松惬意,着实太过短暂。

尘世间的一切烦恼在苏言尘出现的那一刻便数倍复苏了!

“陛下,绡姑也在呢!”沁美人远远地指着我兴奋开了。

四目相撞,我与苏言尘很有默契地移开各自的视线。

他的声音冷如海水,“海边风大,仔细着凉。”

我瞬间没有好气,“看不到陛下,我便不会着凉。”

“绡儿,你为何总是不会好好讲话?”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我福身、莞尔,“那便祝陛下和沁美人一年抱俩,两年抱一窝,三年组个宫廷蹴鞠队!这,算不算好话?”

“你……”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陛下您听!”沁美人又雀跃起来,“绡姑这祝福多么美好!”

她可……真是……傻!

我们临时所住的地方是前大将军府。士兵们的操练之地与我的院子相隔不甚远。

有时,我便会绕道此处,静静地远观一会儿。

他们收场路过我身边皆会恭敬地道一声:“谨请祥瑞!”

许是有过共赴生死的情谊,我对他们有着天然的亲近。

“李澍,瞧你这一身汗臭,隔老远便将人熏得眼花缭乱。”

李澍耍赖般蹙眉、吐舌,“若是绡姑能帮我浣洗一下衣衫,我便会变得香香的了。”

众人纷纷凑起了热闹:“绡姑若是肯帮李澍那厮,便顺道将我们的衣衫也一一洗了吧!”

“我每日闲着也甚是无趣,都拿来吧!”

在人们将我团团围住之时,我感受到来自人群外的一道久久凝望的目光。

我迎向那目光,苏言尘冷若冰霜的面孔映入视线。

那样的神色,我头一次从他脸上看到!

我的心一沉,情绪变得压抑不堪。

能无时无刻不牵动自己情绪的人,不是爱人便是仇人。而苏言尘必是我的仇人!

我数出一万种仇视他的理由:他剥夺我的自由、他恐吓我、他弃我于不顾、他杖责我……

由于在海边碰到苏言尘与沁美人的机会愈发频繁,我便改了消遣的线路。

我不得不承认他与沁美人在一起的画面十分扎眼,亦十分扎胃。我每看见一次便要戒下一餐饭食。

久而久之,我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给士兵们送还衣物时,他们总会嘻嘻哈哈地调侃我一番,“绡姑可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怎滴愈发清减了?”

“无甚大碍,只是时常看到不愿看的东西,恶心地咽不下饭食。”

“这个好办,绡姑下次若是见了这等恶心的东西,您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何治其人之身?”

“当然是,也恶心他们一番啊!”

我佯装生气,“你们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众人笑作了一团。

是日,我正将浣洗好的衣物一一晾晒,苏言尘踱步而至。他静静地站在我对面,久久不语。

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