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混乱的梦境,我是,已死了吗?

“陛下,绡姑她醒了!”

苏言尘欣喜若狂地冲过来,“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此刻望着他那张笑脸,我竟觉得满满的不适。

我好想怼他一句:如此虚伪地活着,多累!

然,我却没有一丝说话的力气。

我后来才知,那日我晕死后,苏言尘一举拿下了骊国的城池。而那姓蔺的络腮男则死于乱箭之中。由于我被敌方掳走,所有负责守护我的士兵均被处了军法。

对于那日苏言尘决绝地离去一事,他并没有做丝毫的解释。而我好不容易对他攒下的好感也于那一日几乎消失殆尽。

不久后,苏言尘自战场上掳回一位女子。她是邺蜀的女兵,长相清秀,无奈却有些痴傻。

作为岐国第一个女战俘,那女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

苏言尘亲自为她部署营帐,更每日亲自将餐食准时送到她的面前。

是日,营地上的王仆妇行色匆匆中与我撞了个满怀。

“何事如此惊慌?”

“绡姑有所不知,陛下命奴婢为沁美人送几件衣裳过去。陛下有严令,凡沁美人之所需务必及时满足,务必至善至美!”

“沁美人是何人?”

“就是陛下从战场上收回来的美人啊。”王仆妇朝女俘虏的营帐方向努了努嘴,“绡姑,奴婢得赶紧过去了。若是沁美人穿着不合体,奴婢得赶在天黑前修整好。”

是夜,一场篝火盛会拉开了序幕。

关于这个盛会,在此之前我竟没有收到过一丁点的消息。

是以,苏言尘与沁美人一起盛装出现时,我愣怔了许久,许久。

“今夜这场宴会是为全军弟兄们准备的,借此犒赏众位弟兄们连日作战的勇猛与无畏!”苏言尘环视四周,高举手中酒杯,“大家共饮此杯,祝我岐国:百姓安康、江山永驻!”

霎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天际:“祝吾王盛世千秋、万古亘长!”

酒过三巡,有位五大三粗的将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臣还要祝贺陛下喜得一美人!”

众人亦纷纷附和道:“臣等祝贺陛下喜得美人!”

那沁美人娇羞一笑,将头埋入苏言尘怀中。苏言尘眼眸低垂,神色温柔缱绻。

好一对神仙眷侣!

原来那美人只是痴,不是傻!

原来我不仅痴,更是傻!我转身向夜色中奔去,那一瞬,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在岐国王宫已生活了三年。我既非婢女,亦非嫔妃,只守着一个灵物之主的虚职,虽是锦衣玉食、享尽荣宠,却始终迷茫与不安。

此刻我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我既没有得到宫中女子应有的身份,也不明确自己在苏言尘心里的地位。

我甚至曾一厢情愿的以为,苏言尘对我是情有独钟。

极致的讽刺啊!

苏言尘与沁美人的身影不时地晃入我的眼中。苏言尘总是远远地躲开我的视线,而沁美人却每每热情洋溢地向我奔来,“绡姑的气色真是愈发好了!”

她夸人的技术真可谓出类拔萃!

我隔着幕离向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托您的福,好极了!”

托她与苏言尘的福,我已连续几日咽不下饭食、夜不成寐!

好在我脖子处留下的那道划痕已痊愈。苏言尘给我用的创伤药疗效甚强,堪比我上一世攒下的那瓶。

是夜,我躺在**警惕地发觉出周遭有异常。伴着营帐外传来的窸窸窣窣声,一缕怪异的味道漫入鼻腔。我掩住口鼻,悄悄起身隐藏于门后。

约莫一刻钟之后,门被推开。一行黑衣人蹑手蹑脚鱼贯而入。

他们掀开被子的一瞬,低声惊呼:“不好,有埋伏!”

话音刚落,苏言尘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留活口!”

瞬时,火光四起,室内室外亮若白昼,我也终于曝光于人前。

“别过来!”伴着一声呼喝,我的前颈再一次被抵上一柄利刃。

乌压压的士兵将整个房屋团团围住,几名黑衣人在厮杀中尽数丧命。

“统统往后退!”挟持我之人得寸进尺地发号施令,“让你们的君王过来与我谈判!”

士兵们闪向两侧,腾出一条路来。

苏言尘踱步而至,他的面色如常,甚至还挂着一抹挑衅的笑意,“孤来了,便会改变你们的命运吗?”

“那便赌上一把?”那利刃向我的皮肤处划下一寸,“以她之命换你退兵千里,如何?”

“自然是,”苏言尘向我们逼近一步,其挑衅之意愈发浓烈,“异想天开!怨不得你们这些小国岌岌可危,你们想战胜孤,便须将孤的喜好、风格仔细研究个明白。孤会为一个女子舍弃一座唾手可得的城池?真是天大的笑话!”

闻听此言,那人狂笑道:“原来这传说中的灵物之主竟是个不中用的玩意儿?莫非我会听信你这哄骗三岁小孩儿的话?”

却闻一声尖叫自另一处响起,“陛下救我!”

火光中沁美人惨白的脸映入视线。

另一位挟持者叫嚣:“若是用这位美人之命来交换呢?”

苏言尘用舌尖抵住腮帮,目光渐寒,“你们韶濛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苏言尘自士兵手中接过一副弓箭,他搭箭上弓,拉了个满弦,将那箭矢直直对向我的方向,“孤向来不喜欢被人要挟!”

嗖的一声,弓箭从苏言尘手中飞出,直直射入那人的眉心。

与此同时,那人手中的利刃更深地刺入我的皮肤,我看到自我脖颈处喷出的鲜血,如洪如注。

我的意识中久久地回响着一句话:呵,人肉盾牌。

苏言尘的脸在我视线中渐次模糊……

七日后,韶濛城池下。

苏言尘携全军攻城略池。我坐于马车之上静静观望。

无数巨石自城墙上滚落,云梯搭建、推翻。热油泼下、火光四起、弓箭漫天……

人间变成了大型的修罗场。

在我周围奔跑着来来往往的人。有人倒下,更多人冲上去替补。

“绡姑,战势紧张,陛下命属下送您回营地躲避。”

我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望向那个冲着我喊话的男子,“借马一用!”

“绡儿,你要做什么?”

苏言尘的声音响在耳畔,我兀自加快了马奔跑的速度。

“绡儿,孤命令你停下来,立马归营!”

我回眸,凄凄然笑道:“我得好好履行人肉盾牌的职责啊!”

苏言尘怒极:“荔非绡,你胆敢公然违抗军令!”

又如何!

噌噌噌噌……流水般的弓箭飞过,有掠过衣角、发梢的,有没入体内的。

战马嘶吼,人声鼎沸……

我抛下幕离,用长剑割下一块长长的裙角,将其束缚于双眼和双耳。

如此,既看不见亦听不见,甚好……

城池之下,震耳欲聋的拼杀声渐次清晰。

揭开红纱,望一眼摇摇欲坠的云梯,我踩着攒动的人流,疾步助力直跃上云梯腰线处。

头顶之上的呼喝:“一个女子!”

来自脚下的振奋:“保护绡姑!”

我迎着那流水的弓箭、滚滚的落石一步步爬向城池之巅。

纵使做个人肉盾牌,我亦要死得轰轰烈烈!

战旗在风中烈烈,拼杀声在午夜回响。迎面一剑向我劈来,我的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倒下,红裙翩然于空中,徐徐坠落。

一副宽厚有力的臂膀将我稳稳接住,抬眸瞬间,我忍不住冷笑:“陛下又何须多此一举?”

他瞳孔一震,声音冷冽如冰:“想死?孤定不会让你如愿!”

城门打开的一瞬,天空出现了第一道曙光。

苏言尘的身影被度上了一层清冷,远远看去,那么修长、那么挺拔……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遂跃身上马,“荔非绡违抗军令、擅自离岗,责军仗三十!”

闻听此言,众人皆是一脸惊愕,就连沁美人的脸色也登时变得惨白。

军棍落下,我抬眼望去,却见他已将沁美人拉上马、拥入怀中。

我听得见倾盆大雨砸在心头的声响,我甚至看得清他们脸上的每一缕旖旎缱绻,亦听得到他们说的每一句甜言蜜语。

雨水伴着血水流淌了整条街道,我数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棍数,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直到……再看不见。

依稀记得他打在娘舅荆富贵身上的棍数才不过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