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瞬间熄灭,一阵笛声自黑暗处响起,时而缥缈清幽,时而缠绵悱恻,我向那笛声寻去,却见自屏风处升起微光,两道人影自远而近。

一个男声响起:“自与娘子一别,恍若已过去千年。情也芊芊,怨也绵绵,纵有千般愁,意难忘!”

女声回应:“生死一瞬,相思无尽处,惟梦中缠绕。”

笛声再次响起,那对璧影缓缓靠近彼此,深情凝望、热烈相拥。

光色渐暗淡,笛声悠远绵长,似夜色中的低诉,轻轻、柔柔,柳絮般飘入耳畔。

那笛声扰得我柔肠百转,对蒙泓的思念一寸寸萦绕于心头。

笛声渐迤逦,光色渐清晰似晨曦初露。

男声笑问:“娘子,好似又要同我置气?”

女声娇嗔道:“夫君不肯听话,夫君不肯带我出去玩,夫君不肯给我自由,是以非常不开心!”

男声好生安慰:“怎敢不肯?怎敢不依?娘子是我守候了千年的人啊!”

层峦叠嶂的山影、波澜壮阔的海面起伏着、流动着,那对璧影相依相偎掠过群山、涉过海面,最后渐渐化为一串流光溢彩的大字:“惟愿绡儿,一世长安!”

我看着、笑着,笑中染泪、泪中噙笑,终是哭得不能自已。

满室的烛火燃起,亮如白昼。苏言尘自屏风后现身,那笛、那笑,那随风飘逸的衣袂,如星辰般揉入了我的视线。

我喃喃:“是你吗?果真是你吗?”

“是,绡儿。”他一声幽叹将我揽入怀中,“人生苦短,再经不起蹉跎下去,莫再跟孤置气了,好吗?”

“嗯!”我声若蚊呐。

是日,苏言尘笑意粲然地走来,“孤有一物想赠予绡儿,不知绡儿是否会喜欢?”

说话间,一件红色流纱裙呈现于我的视线。

只需一眼,我便深陷其中!

但见那红裙通体用上等蜀锦精制伴以金丝走线,每一处线条都勾勒得玲珑与精巧。它的裙袂处再点缀以黄、蓝相间的流苏,更添灵动。

最是点睛之笔却是腰线处那若隐若现的花瓣,它们好似在光影中流动,忽而聚合成一朵怒放的花,昳丽、妖艳;忽而分散成一片片零落的花瓣,典雅、灵秀。

好一袭惊艳绝伦之美!

苏言尘神采奕奕地指着那花,“传说中此乃上古之花,有幸见此花者是大福之人,孤命人将其绣于裙上,加上绡儿发簪处那朵,定能为绡儿带来好运。”

我将视线自红衣处移开,“谢过陛下!”

我虽答应不再与他置气,却一时难以将心中阴影尽数消去,我恍惚会觉得他的每一抹笑里都好似暗藏杀机。

“孤的娘舅前日殁了。据说他终于得到了女鬼的谅解,是以他走得异常平静。”

我有些诧异,“怎么会?”

“绡儿,孤最欣赏你的便是:无论你遭受过多少磨难,你始终坚毅不催、始终心怀善念。这是大多数寻常之人都难以企及的境界。”

我忍不住往作死的路上又迈进了一步,“如陛下这般心狠手辣、决绝无情,亦是寻常之人难以企及的境界。”

他垂目一默,浓密的睫羽将他的情绪尽数掩藏,“他毕竟是孤的长辈,孤只是赐他仗刑二十以作惩戒。他为何会瘫卧在床,为何会……被阉割,孤属实不知。”

“阉……割……”我的舌头瞬间变得不灵活了。

荆富贵死时的年纪不过四十岁,却俨然一副耄耋之年的老态。我见到荆富贵时,他的精神状态亦是错乱的。是何原因让他在短短数月间飞速走向毁灭?我的心里已大概有了结论。

我要帮莲衣找回灵魂的信念愈发坚定。

“我想再出宫去。”

“不可!你可知你这两次擅自离宫为孤惹来了多大的麻烦?”

“陛下所指的麻烦可是与我从前的身份有关?陛下可是烦忧今日的绡姑会因昨日的莲衣而成为天下悠悠之口的可笑谈资?陛下曾劝我放下,如今我可以坦然以对,陛下反而介怀至此吗?”

“绡儿,你是一名女子,怎会不注重名节?从前你是身不由己,而今你可以被孤保护得很好,不再受世人的诋毁。孤亦愿意为你遮风挡雨,只要你从今往后乖乖听话,不得孤的准许,寸步不离开宫门。”

“与自由相比呢?”我反唇相讥,“若是没有自由,我连性命都可以舍弃,更何况是那不名一文的所谓名节!”

他用手勾起我的下颌,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孤还是,太纵容你了!”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么,荆老爷下葬之时,请陛下代我为莲衣的灵魂超度。”

他被我气笑了,“绡儿,再不可无理取闹!”

我也被自己气笑了,我这跳脱的思维,岂是苏言尘一个凡人……能理解的?

简直是浪费口舌、对牛弹琴!

他不会明白,莲衣的灵魂不知所踪之事已成为我目前最大的一个心结。

为了防止我擅自离宫,苏言尘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最初,他将我的寝屋外锁,连院子都不许踏入。我以绝食抗争,终是他败下阵来。

后来,他命人将院墙高筑,并部署了一整个营的侍卫严加防守。我试着逃了三次,均被那些人百般恭敬地原路送回。

不得不,再次实施苦肉计!

绝食自是不敢了。

那日苏言尘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命人将我捆了个结实。

我以为他要将我再次送回禁闭室,却不想,他拿起汤匙将粥亲送我口中。

我岂能容得下那样的羞辱!

于是,我不停挣扎,那粥便沿着我的鼻孔、嘴角四处横流。

那样的狼狈我再不愿经历!

于是,这次的苦肉计理所当然的,升级了。

当我躲在几层高的厚棉被里瑟瑟发抖时,苏言尘火急火燎地冲过来。

“薛大夫,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如此凶猛的寒症?”

薛大夫望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许是绡姑求死欲念太过强烈,被那灵物感知到,是以有了如此强烈的反应。”

待众人散去,苏言尘探入棉被里紧握住我冰冷的手,“绡儿,你要孤如何做才好?”

我有气无力地看向他,“若不能给我自由,求陛下赐我一死!”

他瞳孔骤缩,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孤给你自由!孤亲自陪伴你出宫!”

我莞尔,遂沉沉睡去。

睡梦中,有暖暖的热流一阵阵涌入身体,我贪婪地靠近,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