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露难色,“老爷您这身体……”

荆富贵气得抖如筛糠,“女神仙怎容欺骗?你们这帮蠢货!”

几个巨型炭盆分散放置于铁链旁。

熊熊烈火将屋内温度灼得闷热,炭盆中的铁链滋滋作响。

当火红的铁链一一摆放向地面之时,荆富贵露出狂喜之色,若不是早有预知,我许是会误认为他即将奔赴一场向往已久的美梦。

他跪上铁链的一瞬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然,他的表情愈是狰狞,膝下的动作却愈是坚定,大有不死不休的勇猛与无畏。

我终是看不下去,大吼一声:“够了!”

“女神仙,你是原谅我了吗?”荆富贵的声音已变形到不似人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鬼魅。

而我,今日并非是来索命的!

“够了!”我捂住双耳声嘶力竭地喊道。

逃出荆府好远,我的心跳依然如鼓点般密集。

我垂目望向自己的双腿,丝丝凉意瞬间爬满了全身。

这双腿原是……彻底废了的,我最初醒来却只是轻微的瘸行……

莲衣可是死于这场惨无人道的折磨?若果如是,她的灵魂应是徘徊在此处。

想起荆富贵那场“欣喜若狂”的赴死,我愈发坚定了这个猜想。

莲衣,我没资格替你说一声“原谅”!

浑浑噩噩地行走在路上,蓦然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

我欲绕行过去,那人却将我的双臂扭至后背,“绑了!”

是苏言尘!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已听出了他汹涌的怒意。

于是,我饶舌而出一串滑腻腻的话:“陛下,我只是代您去拜访一下舅爷,并未做出什么逾越之举。您这样绑着我,看起来怪寒碜的不是?小女子我其实还是很看重面子的,求陛下饶我这一回吧。”

“呵,孤以为你不懂面子为何物!”

这话说的,好似我的脸皮有多厚似的。

于是,我又来了一次滑腻腻的迂回:“面子定是要的,您若不绑了我,我下回便不私自翻墙……”

我已暗下决心日后悄悄挖几处狗洞,以供出宫之需。翻墙?自是不必了。

“不会有下次了!绡儿,你会为今日的任性付出代价!”

他亲手将绳子一圈圈捆绑在我的身上,最后还不忘测试一下牢固性。

“陛下……”我还想开口为自己争取一番体面,却扫见他已跨身上马。

他垂眸,冷声吩咐众人:“将她关入禁闭室!”

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禁闭室?我正欲开口确认,他却已绝尘而去。

他果真是……生气了吗?

坐在马车上,一路想着今夜荆府所见,我的思绪愈发纷乱。苏言尘那决绝离去的背影尤让我隐隐惶恐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近前施礼,“绡姑,这禁闭室着实……要不,您向陛下认个错?”

我望着那人惶惶无措、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问道:“我何错之有?”

那人顿了顿,“您私自出宫,着实触了圣怒。”

我环视四周,淡然答复:“多谢好意!禁闭室在何处?带我去见识一番!”

往后我私自出宫的次数只会愈发频繁,我岂会就此妥协?当我这两世皆是在惊吓中过活的?

嘎吱,门被迅速地关上。最后映入我眼帘的是侍卫们惊恐的脸。

这是传说中的禁闭室?是那个王宫之内人人都恐惧至极、不敢提起的禁地?

借着从墙体缝隙中渗入的一点点光亮,我仔细地打量着室内境况。

空洞、黑暗、阴冷、森严,是我对此地的所有直观感受。

不过尔尔啊!苏言尘想以此惩戒、恐吓我,怕是难以达成所愿了。

我走向深处,随意找一角落,准备坐下。

啊!

一声痛苦的呻吟自脚下传来。

呵呵,原来还有同伴,苏言尘是不忍我太过孤独吧。

我蹲下来,想去看看那同伴。

这一眼却吓得我魂飞魄散!

这哪里是同伴,这分明是一个怪物。它仰面躺在地上,浑身**,四肢骇然插入着巨型的铁钉。

我猛地向后撤退,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回头看,竟是一个巨型的翁。

再细细看去,那里竟也放着一个怪物。没有头发,没有手脚,只有微弱呼吸的怪物!

天哪!我骇得头皮发麻。

我转身欲向门口冲去,竟看到了更多影影绰绰的活死人。

它们或躺着,或站着,或在空中悬挂着。

那微弱的呼吸与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仿佛是来自于地狱的声音。

我虽于第一世见多了血腥的杀戮,也曾亲眼目睹过燕国诏狱的刑讯场景,如此惨绝人寰的画面却是头一次见到。

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全身的血液都好似结了冰,伴着一阵阵汹涌的寒意,我整个人跌倒在地。

“救我!”我向光亮处爬行。

身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好似藏着毒蛇、利刃,啃噬、剜割着我的血肉。

周遭破碎的呻吟声震耳欲聋,一点点掠去我的神智。

依稀记得燕王姬留曾指着满室的刑具恐吓我:“若你能抗得下这所有刑具,孤许是会考虑饶你一命。”

我惧怕的不是那些刑具,而是那无穷无尽的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

“陛下,我真的知错了!”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出来。

门开了,一道人影映入眼帘:高大挺拔的身躯,被光影掩去了情绪的脸。

待我醒来,是在苏言尘的怀中。

他望着我,眸色深沉。

“绡儿,莫怕,孤来接你了。”

“莫怕?说得如此轻松,你可知那些活死人的惨像将如鬼魅、如蛇蝎般萦绕于我的脑海?你可知你一时的愤怒会将我推向无尽的梦魇?”

我数着对他的怨怼,拼力挣脱他的怀抱。

苏言尘留在原地,平静地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善待,便有苛责,有奖励,便有严惩,他们今日之凄惨,你今日之荣华皆是你们自己所制造的因果。绡儿,孤再提醒你一次:莫挑战孤的忍耐极限!”

我猛然回头,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泣血质问:“我若挑战了,陛下当如何?”

“忤逆孤之人,孤让其生不如死!”

闻听此言,我浑身战栗。

“绡儿,这是你的宿命,既无来处,亦无归处!”他的声音好似淬了寒冰,一字一句皆是一支闪动着寒光的利刃,尽数向我心口处刺来。

既无来处,亦无归处!既无来处,亦无归处!既无来处,亦无归处!

我仰天长笑,直到再难坚持,又一次晕厥在地。

苏言尘对我的一番惩戒着实达到了直击心灵的震颤。此后的很长一段时日,我不敢再抬眸直视他,更不敢再有只言片语的忤逆。

我的梦魇又多了一重,除了下肢血迹斑斑的莲衣,还有那无数躺着、挂着、瓮里装着的活死人!

我害怕闭上眼睛,害怕天黑,害怕一切突如其来的响动。

如此过了数日,我的身体极速地消瘦了下去。

兰心睁着红肿的双目,愤愤不平地说道:“绡姑是岐国的福星、圣女,岂可遭此摧残?”

我望向窗外,惨淡一笑,“只不过是被关了禁闭,只不过是看了他人的惨景,只不过是多了一场梦魇,我如今这样还真不算惨!”

“据说里面关着的皆是罪大恶极之人。”兰心小心翼翼地解释,试图给我以些许安抚,“那日您出宫,陛下整整寻了您一夜、守了您一夜。奴婢以为陛下是气恼之极,这才……”

我瑟缩起发抖的身体,哑声道:“兰心,我好冷,好冷,好冷!”

“奴婢这便给您取披风过来!”

兰心刚走开,一道阴影缓缓移近,将我整个罩入其中。不必回头,我便已猜出是谁。

玄色大氅将我的身体紧紧包裹,那熟悉的苍兰香一缕缕沁入鼻腔,我的情绪随之平复了不少。

“还在生气?”他俯下身来,柔声道,“孤若是再送你一件大礼,你会不会开心一些?”

我恹恹道:“谢陛下!”

纵使此刻他将江山拱手呈上,我也半分开心不起来!除非,他把蒙泓变给我,他能吗?

然,他没有把蒙泓变给我,却把自己变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