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前来二皇子府探病的朝中重臣,络绎不绝。更有万岁御驾隔几天也要亲临探视。
白曦宸虽在病中,却比平日里还要忙碌几分。回到王府不觉已有五日,云容要想见他,几乎总是要等到晚上。
王府好大,这天晚上,云容没有让人跟着,一个人在花院内慢慢的踱步。不多时,便转到了一处极为华丽的院落外。这座院落她是认识的,那日白曦宸从相府中把她接回来后,住的就是这里。
她如今的身份变了,不是妃,只是他的一个小妾,论礼数,这里应该是史玉的住处,白曦宸却没有让史玉住进来,命人把这里锁了。给史玉另外安排了住处。
可今晚,里面却是亮着烛火。云容的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步一步的向里面走去。推开门,看见四名侍女垂首而立。一位侍女见到云容后,不由怒道:“这地方岂是你能来的,郡主在此沐浴,还不速速退下?”
云容定睛一看,这才看出来说话的这名绿衣侍女好生面善,正是早在淮南就羞辱过自己的郡主史玉身边的侍女。她向纱帘之内望去,那是一方用白玉砌成的浴池,里面是白曦宸特意命人从后山引来的温泉。
从里面传来史玉轻柔的声音:“青萝,谁在外面?”
对这个史玉,云容谈不上喜欢和厌恶,只是自从在东宫自己被太子妃责罚后,就根本不想再与这个郡主有任何接触,她那样心机缜密的人,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什么王妃,侧妃,小妾,侍婢,这些自己都不计较。自己要的不过仅仅是想和白曦宸子在一起而已。
想来没有什么客套、寒暄的必要,云容没有停下脚步,匆匆的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云容的住处与白曦宸的挨得极近。云容远远的望了一眼,里面灯火通明。傍晚的时候,她去找过他,却被子墨拦住。说襄王来访与二皇子正商量要紧的事情。看样子,此时襄王还没有走。
讪讪的回到房中,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却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进来!”门被推开的一刻,她的脸色徒然变了。
来的人竟是周云嫣,她一脸挑衅的看着云容,手里居然还端着一碟品色不错的点心。
“怎么,不愿意见到我,好歹我们也是亲姐妹,如今二女共侍一夫,今后还要互相提携才是。”
周云嫣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纱裙,发髻上别着一支玉芙蓉,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可没有人会比云容清楚,如此美貌的佳人却有着一颗蛇蝎的心肠。
“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快点滚出去。”
那周云嫣却好像有意要把云容激怒,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道:“你心里没有我这个姐姐,我却有你这个妹妹。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本来眼巴巴处心积虑的想当王妃,如今却只落得当个小妾的下场。比我这个侧妃还不如。什么叫小妾,你恐怕还没有概念吧,就是比丫头高贵一点的奴才而已。我就说过,就算你飞上了枝头也成不了凤凰。不过比起你那不知廉耻的娘客死他乡,你也算不错了。”
云容本来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只是听她侮辱自己的娘亲,不免被激怒,冷笑道:“周云嫣,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的所作所为,迟早会遭到报应的。你以为你当了侧妃就真能获得幸福吗?你难道看不出来,曦宸看到你比看到苍蝇还觉得恶心?快点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屋子。”
云容拿起手边的书卷,当她是空气。
周云嫣若无其事起身,端起桌上的碟子,递给云容说:“这点心是给你的,尝尝吧?”
云容疑惑的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碟子,摇摇头怒道:“你拿走,我是不会吃的,谁知道有没有毒?”
哪知那周云嫣冷笑一声,听到了外面隐隐传来的脚步声,突然故意松开手,只听啪的一声,碟子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粹。各色的点心溜溜的滚落了一地。
“妹妹,郡主送点心给你,你不吃就算了,为何要摔在地上。你也太无理了。”
云容大惊,这点心是史玉送来的?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史玉领着丫头,面色僵硬的站在了门外,看着滚落一地的点心,面上登时变了颜色。
“方才听妹妹说,怕我在点心了下毒?”
她一边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几下吞了下去。
旁边的侍女忙惊呼道:“郡主!”
云容站起身,恨恨的看了一眼周云嫣。心知自己中了她的计,连忙解释:“郡主,其实不是……”
话说了一半,就看见一个五旬上下的男子满面怒气的站在了房门外。冷冷的盯着她,却对着史玉问道:
“小玉,怎么回事?”
“参见王爷……”周围的人齐齐下拜,云容这才知道,此人正是史玉的父亲襄王史朝峰。
心中暗自不妙,今天看来真惹下大麻烦了。
旁边的绿衣侍女不等史玉开口,便抢着说道:“我们刚走到窗外,就听她在里面说:这点心我可不敢吃,谁知道有没有毒。接着就听见‘啪’的一声。我与郡主推开门,就看见她已经把点心打翻在地。她这样目中无人,分明就是仗着皇子殿下的宠爱,故意给郡主难堪。”
“住口!”史玉看着父亲面露杀机,连忙喝住了绿萝。
襄王史朝峰几下解下腰间的软鞭,执在手中,指着云容道:“你就是几次三番害我女儿受辱的贱人,今日本王就打死你,看谁人敢拦?”
话到,鞭落。
本来站在一旁的云容,此刻已经痛得跌落在地。后背被软鞭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一片,感觉似乎有粘稠的东西正透过衣衫,流了出来。
那个叫青萝的侍女所说的一番话,让云容明白,定是周云嫣在门外拦下了前来送点心的侍女,然后精心策划了方才的这一幕。
眼见着襄王的鞭子再次落下来。云容突然举手,抓住了他手中的软鞭。目光清澈,并无一丝一毫的惧怕。
“你好大的胆子!”史朝峰目訾欲裂,胸前的胡须抖了几抖。
史玉也慌了,父王若是一怒之下,杀了云容,后果简直就是不堪设想。只得一边去拦住父亲,一边紧张的看着云容。
云容已经痛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抓着史朝峰软鞭的手也在不住的颤抖。只听她忍着巨痛,咬牙道:“辜负了郡主的心意,云容自当给郡主赔罪,只是求王爷不要再打了。如今朝中局势紧张,若是因为云容的伤影响了王爷与二皇子殿下的大事,岂不是正好顺了敌人的心意。”
云容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只想着方才的一道鞭伤已经足以让白曦宸震怒了。若是史朝峰再不住手,等到自己遍体鳞伤,事情真就无法收拾了。此时的白曦宸,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光惠帝不定哪日就会查出那日在涿州遇刺的真相。此时,他万万不可失去襄王这支势力的支持。
她的目光果敢,迎着这样干净的双眸,史朝峰的的怒意竟不知不觉消失了一半。
史朝峰冷哼一声收回软鞭,眯起眼睛,用左手捋着自己胸前的三尺长髯,冷声道:“贱人,算你还明几分事理,快去给我儿磕头赔罪,否则就算白曦宸恼了,本王也不怕,大不了我把女儿带回淮南,从此与他白曦宸再无瓜葛,也好过把女儿留在这里受你等贱婢的闲气。”
她强忍住眼中欲落得泪花,对着史玉缓缓的俯下身,整个人叩拜在地,声音颤抖的说:“云容无理,还请郡主赎罪。”
晚间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云容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怕别人看到自己羞愤的表情和委屈的泪水,她不愿抬起头,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卑微过,可是她不能任性。
她为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只听襄王爷冷哼一声,紧接着又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预料之中史玉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倒是有一双温暖轻轻的扶住了云容的肩膀。
力道很轻,但足以让云容随着抬起了头,她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一方温暖的怀抱中。
“曦宸?”云容回过头,再次望向四周,不知何时所有的人都已经退下,连门也被带好。
此时的屋内,只剩下她与白曦宸两个人。
“曦宸,你怎么下床了?”
他不语此刻显得格外严肃,嘴角微微的**,这个表情在云容看起来十分骇人,他在生气。
“曦宸,别生气,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云容扮了个鬼脸,想从他的怀中钻出来,却一把被他抱得紧紧的。
他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低吼道:“谁让你给她下跪的?你挨了他们的鞭子还给她下跪,你就这么看轻自己?”
白曦宸本来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目光如刃,箍住她双臂的手,使劲的攥着她。
云容从未看到过他这般生气的样子,只怕他动了伤口。
“曦宸,都是误会而已……我不想你在这个时候,为了我和襄王爷产生间隙……”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知道他动了真气,她佯装委屈道:“怎么,你还嫌我被欺负的不够,也来凶我吗?”
白曦宸的面上僵了一僵,“你擅作主张,跪下来求他们?可你不知,如今朝中局势紧张,我那敢得罪他们,其实我本来就是打算捆了你去给他们赔罪的。你这样替我考虑,其实根本就是白操了心。我根本就没想管你。”
云容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你别生气了就好。”
“你就这么相信我?”白曦宸的彩光流逸在瞳内,一个眼神便藏匿了千言万语。
云容的目光坚定,温柔,广阔,坦**,拥有不可思议的明净晶莹,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信你,永远都信。”
仅仅七个字,白曦宸只觉得被浓浓的暖意包围着,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了一句话来:“云儿,我白曦宸此生定不负你……”
白曦宸的伤渐渐好了,却也比之前更加忙碌。不是深夜才回王府,就是与人在书房内议事到深夜。
这一日,云容感觉腰间沉沉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便看见白曦宸的一双手从她背后环过来紧紧的抱住她。
云容面上一红,可又忍不住呵呵一笑,听他在她身后慵懒的打着哈欠。白曦宸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嗅着她发间的馨香,鼻音浓浓的说:“傻笑什么?”
云容的脸上红霞蒸腾,这样醒着大白天的抱在一起,让她的心砰砰的跳着。伸手去腰间拿开他的大掌,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闲,不用半夜就去忙了?”
白曦宸这时已经完全醒了,双臂一用力,云容就面对面的躺在了他的怀中。
噯!白曦宸的脸突然的出现在眼前,却让她吓了一跳。
“曦宸,你怎么了?”他秀美俊逸的脸庞,深深的陷了下去,比伤病时还要憔悴几分。就连现在笑着,他本来平复的眉心,也有一道浅浅的纹痕。
“曦宸,你……”
难道是光惠帝查出了什么,而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白曦宸还根本没有时间把一切安排妥当。
白曦宸的眸光闪烁,沉思了好一会,缓缓的说:“太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云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之前白曦宸曾告诉过她,太子一直被囚于东宫,后来光惠帝将万佛寺一案交由大理寺卿审理。太子几次被提审。所有罪证皆对太子不利。朝中以襄王为首的几支势力,几次请旨欲废太子,改立白曦宸为储君。光惠帝未准,却有意让太子前往西本皇陵守陵一年。
而在这个时候,太子私逃,公然抗旨,天下人都会认为太子是畏罪潜逃。
这消息恐怕足令天下人皆为之变色。
在东宫时,太子教了云容许多,云容深知太子的睿智与城府,况且,太子在朝中根基颇深,白曦宸若想取而代之,就算有人支持也绝非易事。白梓轩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莽撞行事。
除非他有什么更重要的计划,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反败为胜,才会这般行事。
他若有必胜的把握,那么败的就会是白曦宸。
“云儿你既然跟了我,就要相信我。”他的一双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掌心处传来阵阵的温暖,云容本来微微发抖的肩膀,随之慢慢的平静下来。
“我信你,从来都信,我只是还是忍不住不放心。”
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再抬头,却见白曦宸的目光更深了,有不安,又有欣喜。矛盾忐忑得竟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
“曦宸,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白曦宸声音有些沙哑,说得小心翼翼,却又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云儿,父皇下了旨,把我们的婚期改到了下个月的初八。”
“下个月的初八,那不是马上就要到了?”云容的脑中飞快的思索着。太子抗旨,光惠帝让白曦宸提前大婚,明显是有意在做把储君之位传给白曦宸的打算。若是这样,白曦宸离成功倒是又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竟微微松了口气。
“那天,我也会娶史玉!”白曦宸更紧的抱住她。云容这才如梦方醒,她一直担心他,竟然忘了这个。
她只是他的小妾,虽然这一次是她与史玉同时嫁他。可归根结底,这次其实应该是他和史玉的大婚。洞房花烛之夜,身着凤冠霞帔与他共度良宵的人,是史玉而不是她。
她的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别的女人还会有疼爱她们的家人,而她全部的一切,就仅仅只有一个他而已。
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白曦宸是要立志当皇帝的人,当她知道他皇子身份后仍要坚持和他在一起时,就知道,他的身边就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史玉和周云嫣,还会有其他人。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要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滑落,好久好久,才艰难的点点头道:“哦”
白曦宸托起她的小脸,替她抹去泪痕:“云儿,无论如何,我们终于要成亲了。”
云容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下去。整个人伏在他的怀中,这一刻,她什么也不要听,只想静静的感受他的存在。
二皇子府再次披红挂彩,宫里的赏赐一批一批被送过来。前来贺礼的朝中重臣更是络绎不绝,迎来送往,王府的门槛险些就要被踩破。
随处可见的是郡主史玉被人前呼后拥的身影。她自幼丧母,平日里在襄王府时,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但府内的一切事宜,皆有史玉打理,小小年纪,杀伐决断,大气利落。王府内几百号下人及襄王的十几房姬妾,没有一个敢不服气的。
如今王府新建,她的本事自是有了用武之地。虽未拜堂,却早就是一副女主的架势。涿州之行后,光惠帝对二皇子的宠爱更甚,朝堂之上的风向标第一次向白曦宸倾斜。
除了各色官员前来笼络巴结,他们的内眷也频繁前来王府走动。每日准备大婚必备的事宜,史玉更要应酬这些人,好在她长袖善舞,拿捏有度,暗中间接替白曦宸做了不少事情。
吃过晚饭,史玉让跟着的丫头守在门外,一个人走进了白曦宸的书房内。
如今已是深秋,窗棂上糊上了窗纸,暮色的夕阳透进来,紫金雕花的双耳香炉袅袅的烟雾清晰可见。外面秋风瑟瑟,猛地从外面见来,迎面而来的暖意,直暖到她的心里去。连带的嘴角上也挂着隐藏不住的笑容。
“怎么这么高兴?”白曦宸拿着笔的手顿住,抬眼看她。面上虽是淡淡的,可口气却也柔和。
她一直怕他为了上次父王那般打了云容而恼了自己。眼见一日一日平静的过去,她也渐渐的安心下来。
“忙了这些天,总算明天就熬到正日子了。本来她们守着规矩不让我今日来见你,可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白曦宸听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噙了些许笑意,又重新把笔落在了文书之上。
史玉面上一烫,可这时却不是扭捏的时候,“曦宸,明日我随你进宫,留下云妹妹一个人在府里,我觉得甚是不妥,我想,不如明日带她一起进宫,趁着万岁高兴时由我出面,求万岁也给她个侧妃的名分,省的像现下这般委屈了她。”
白曦宸沉默不语,屋内的空气似乎有些尴尬。史玉的心扑腾扑腾直跳,一向人前从善如流的她,每每有如此的感觉几乎必定是在白曦宸的面前。
他面上却是依旧浅笑,“不用了。”
史玉没想到他并不喜欢,一时踌躇着不知该接着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白曦宸突然走到了她身边随手替她弹了弹落在肩上的一枚落叶:“这些天辛苦你了。”
她愣了片刻,然后笑着看他,将头轻轻的倚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之间从来并不亲密,那年桂花树下,他白衣胜雪,翩翩而来,本来以为此生注定是奢望。可是兜兜转转,她还是嫁给了他。明日她就成了他的妻,她便放下矜持,又有何妨?
她要的或许真的不多,就这方才的一句话,就让她像平常的小女子般表功似得,将这几日来,忙活的各种琐事,一一向他讲来。
他静静的听着。
史玉的声音夹着淮南的口音,呢喃软语时,妩媚至极。可他的面前却一直浮现着另一张脸,一阵恍惚,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搂住了她的腰。
她的头动了一下,白曦宸回过神来,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照你喜欢的做就是了。”
史玉笑里含羞,头离开了他的肩膀,一只手把玩着发梢:“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白曦宸一笑,却道:“以后你见到我喜欢的,你不喜欢时,记着你今天说得话就好。”
史玉的笑容僵了一僵,她毕竟是聪明人,心里多少有些失望。目光透过窗子,望见外面满眼的喜红,屋檐上挂着的红绸子,被风一吹,竟像是红色的波浪。
傍晚间的时候,白曦宸在从大司马府回去的路上,问子墨:“今日你送东西时王妃在做什么?”
子墨愣了片刻,好半天才意识到白曦宸口中的王妃只的是云容,忙道:“云姑娘好像在读书呢!各色的衣裙首饰都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送了过去,连屋内的陈设也一并都装点一新。”
白曦宸打断他:“命人把宸云殿收拾妥当,让王妃今夜就搬过去。”
他说的宸云殿便是那日史玉温泉沐浴的那处正殿。”子墨一惊忙道:“殿下,那理应是二皇子妃所居的正殿,如今在这节骨眼上,何苦让襄王爷不痛快?”
云容搬到宸云殿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白曦宸坐在床头,神情专注的望着帷幔下的某一处,见云容来了。连忙站了起来,过来牵住她的手。
“好端端的换什么屋子?”她皱了皱眉,忍不住恼他多此一举。
所有的人早已退下,并非正日,屋内却高高燃起两支丈高的龙凤红烛。
“咦?”
云容才惊呼一声,却又看到了桌上摆着的两只酒杯。
白曦宸面向窗外,云容没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云儿,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
果然,天空中一轮冷月高悬,微风轻拂,洒落一地碎银。
“云儿,今日我白曦宸对月起誓”他一字一句认真的说:“在我心中永远都只有你一位妻子,除了你,这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人。”
她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而立,声音有些哽咽:“曦宸我知道,我也定不负你。”
所有的哀怨情愁在一刹那全部演来,道不尽其中酸甜苦辣,只余满腮流不完的热泪,此般深情,只为一人,只为一个世间小小的孤女周云容。
他拉着她的手,缓缓的跪于窗下,稳重得仿佛永世不得移动半分。
酒是上好的女儿红,虽只有小小的一杯,两个人好像都要醉了,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云儿,给你看样东西。”
她被他拽起,拉着她走到了床前。他把手伸到褥间,摸索了片刻,然后把她的手也递了过去。云容指尖轻触到一个冰凉玉石般的东西。
随着白曦宸掌心用力,只听吱的一声,只见床的内侧的墙壁洞开竟然显出一处密道来。
“这是什么?”在云容惊呼的同时,密道已经再次合拢。
“云儿,这处密道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知道,我明日进宫,若是王府内有任何异动,你就躲进密道里来。我后日回来之后,自然来这里寻你。”
云容不解道:“你明日大婚,王府里会有什么异动,如今是万岁把我许了你,你还害怕什么?”
白曦宸眸光闪烁,低头握着她葱白的小手,微微一笑:“别担心,我只是说如果!”
云容还想深问,可所有的话全部被他吻在了喉中。
第二天清晨,云容睁开眼睛的时候,耳旁就传来了忙碌的脚步声。她披衣起床,外面的丫头听见声响,赶忙进来伺候。今天虽然注定她要一个人独守空房,可是依旧要被打扮成新嫁娘的样子。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得任由下人们摆弄。待发髻中插上最后一只簪花,外面突然锣鼓阵阵,喜乐齐名。
她的突然心一下子空了,站起身,推开门,跑了出去。他就要去和别人成亲了,可这一刻,她突然想看他穿着喜服的样子。哪怕是一眼,刻在她的心里,也好打发今晚注定无眠的夜。
云容傻傻的站在院子的拱门前,明明知道他已经走了,可是依然无知无觉的等着看着,好像只要一直这样站着,他很快就会温婉浅笑翩翩向她走来,只对她一个人温柔。
当最终缓缓的回过身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自己的侧门内走出,走得很匆忙,不时的东张西望,仿佛是怕别人看到她如果没有看错,那人正是周云嫣。
她来宸云殿做什么?
云容继续跟上去,转眼来到了王府内一处僻静的山石后,那里正站着一个男子负手而立。
云容将身影掩藏在花木之后,透过枝叶,仔细的瞧去,周云嫣走到了男子的身后,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男子似乎很高兴,慢慢的转过了头,笑道:“你做的很好!”
周云嫣冷笑一声,声音虽然娇媚,却给人一种冰冷阴寒的感觉:“我不需要你的赞美,我只要我应得的东西!”
她应得的东西?她到底想要什么?
云容点起脚尖,云容试图把那男人的样子再看清楚一些,却又听那男子说道:“今夜,这里就交给你了。”
男子说话的时候,慢慢的回过身来,在看清楚他的容貌时,云容几乎要尖叫出声来。
这个男人,正是太子白子轩的近身侍卫官,秋百翔。
白曦宸说了,太子公然抗旨逃离,如今下落不明。而与太子一向亲密的秋百翔怎么会此时出现在二皇子府?云容虽然讨厌她,但是深知,周云嫣对白曦宸的感情。她是绝对不会做伤害白曦宸的事情的。
以周云嫣的心机,也不会轻易能被人利用,那么到底是什么样共同的利益,能让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能够并肩站在一起呢?
云容心中一沉,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秋百翔望了望天际,面上几许无奈与悲哀,幽幽的对着周云嫣道:“今日之后,我就会离开京城,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在有人知道,那个女人死掉后,能不能得到二皇子的宠爱,就看你的本事了。”
周云嫣得意的弯了弯嘴唇:“我的本事,你不是早就已经见识过了吗?”
云容大惊,仔细琢磨着,她们口中的那个女人,莫不是说的就是自己?一天过得格外难捱,云容一步也不敢离开宸云殿。夜里,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红纱帐中。数着外面传来的更漏声,想着只要熬到天明,一切就都好了。终于在二更时分,宸云殿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夜深人静,云容本就精神紧张,只觉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又传来几声闷哼的声音。
云容握住锦褥下机关的手,终于用力一扳,整个人躲进了白曦宸事先告诉她的密道中。外面无论是谁,只要捱到了明日晌午,白曦宸便会回来寻她,密道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知道,这里是安全的。
密道里漆黑一片,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的没有了动静。提心吊胆了一天,此时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中,云容便昏昏沉沉的伏在密道中的地板上,睡着了。
睡梦中,她忽然感到眼前一亮,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密道的门已经被打开。
外面的烛光照了进来。红色的幔帐被卷起,突来的光线让眼睛有些不适应,只看到,一袭白衣在面前晃动。
她心头一喜,唤道:“曦宸,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周云容,在淮南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不要再次出现在太子殿下的面前,你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如今就算你在想回头,却也是已经晚了。”
云容慢慢的直起身,看清楚眼前根本不是白曦宸,而是白日里见过的秋百翔。他背对着她,一只手还按在了密道的机关上。
“你要做什么?”
云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几步,想要从密道回到屋里。
秋百翔忽然掌风一晃,烛火熄灭,屋内瞬间暗了下来。他扳过机关。在密道慢慢合拢之际,飞身一纵,跃至云容的身旁。
砰的一声轻响,密道完全合拢了。
秋百翔从怀内摸出火石,噌噌磨了几下,手里便多处一只火把来。他用右手死死的抓着她的肩膀,带着她沿着密道向前走。
大约走了一注香的功夫,前面一尺见方的石地上,前方出现了一个二尺有余宽的洞口,微微有月光从那里照了进来。
“我们出去!”秋百翔熄了手中的火把,用手拨了拨洞口的杂草灰石。利落的爬了出去。他的手改抓住云容的右腕,把她拽向洞外。
来到洞外,她才看清,他们正置身于一处山坡之上。头上冷月高悬,前面一条小溪,蜿蜒流淌。方才那小小的洞口周围,满是杂草,碎石,隐藏得极好,任谁也看不出里面别有洞天。
“白曦宸,对你还真是有心,只是你却没有消受的福气。”秋白翔说着,手向腰间抽出一把长剑。
云容后退几步。秋百翔嘴角一珉,讥讽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了你。”说着已经从腰间摸出了一支小小的竹简,他轻轻一拔,再像空中一掷。一声裂响,空中亮起了巨大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山谷。
没过多久,就有马蹄飞驰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向山坡处传来。
云容站直了身子,极目远望,鲜红的裙裾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她小小的身影,如嫩柳一般,虽纤细却柔中带韧,婀娜中显出一股英气来。
夜风在山谷间呜咽。转眼间,从山上飞奔而至数批战马,把云容和秋百翔团团围住。为首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上,一个男子玉带紫衣,居高临下的望着云容,笑容宛若六月里盛开的桃花。
“是你?”马上居然是那日芙蓉殿一别便未曾露面的楚陌尘。
“怎么,见到夫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楚陌尘仔细打量着新娘装扮的云容,嘴边绽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在漆黑的夜色中,宛若一朵绚丽的烟花,璀璨夺目。
如此艳丽,却生生刺痛了云容的眼睛,欲哭无泪。
“楚陌尘,你这个混蛋!”
云容脑海中一片空白,抬脚就要像山脚下跑去,可才跑了两步。却被面前慢慢踱来的一匹白色马儿上的人,惊得再也迈不出半步。
马上端坐着两个人,一个女子被身后的一位年约四旬武装打扮的妇人桎梏在马前,借着月色,看清楚她正是淮南一别便杳无音讯的周云芳。
“大姐?”在云容诧异的时候,周云芳已经被那老妇扶于马下。一见云容,她向前跑过来,双腿一软,眼中含泪,跪在了云容的面前:“小妹,大姐对不起你!”
云容的双臂搀扶着她,千般情愫涌上心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回忆始来,仿佛自己所有的灾难都因帮着眼前之人逃离周府而开始。一切环环相扣,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就算没当初自己没有选择帮助周云芳,一切也依旧不会改变。
所以,她不恨,她只是需要一个解释。
云容抽出一只手来,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角。望着四下茫茫的夜色。突然有一种破网而出的强烈念头。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人,会同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一个小小孤女,怎会值得他们如此费尽心机。这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阴谋,而幸福离自己到底还有多远?
她的双眸落在周云芳的面上,这样的沉静冰冷的眼神,周云芳第一次在云容的面上看到,直叫她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小妹,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你要相信我!”她的目光缓缓的落到不远处秋百翔的身上,眼底柔情涌现:“他就是我肚中孩子的父亲。”
云容看了看秋百翔,又看了看地上的周云芳。一切如梦似幻,却幡然顿悟。
原来数月前在周府的那片竹林之中,与周云芳幽会的白衣男子,居然是秋百翔。他是太子的人,而周云芳是太子妃未过门的弟媳,所以周云芳那日才会说:我知道碍着身份,我们今后不能在一起。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周云芳看着云容震惊的表情,低低哭泣道:“一开始我只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缠着他,他从未对我承诺过什么,我也从未奢望过什么,只是没有想到,当他知道我有了他的骨肉,在别人拿我们母子的性命威胁他的时候,他能放下一切前来救我。”
周云嫣说到‘被别人威胁’几个字时,目光恨恨的看向楚陌尘,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用她们母子威胁秋百翔,然后让他背叛太子?”云容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楚陌尘。
楚陌尘策马踱到云容的近前,呵呵一笑:“不错,那日在涿州万佛寺的山门前,夹在白曦宸派来行刺光惠帝的蒙面人中的几个东宫侍卫,正是秋百翔安排的。只有他能调动东宫的亲卫,一些话只有从太子的亲卫口中说出来才会让光惠帝对太子谋反深信不疑。”
迎着云容鄙视的眼神,楚陌尘俯下身,用手端起了云容小小的下巴,饶有兴趣的欣赏着云容的每一寸表情:“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告诉你,我就是想看到白家的男儿自相残杀的情景。”
云容刚想开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他拦腰抱到了马上。
“别动,小心摔死你!”
楚陌尘长鞭一甩,骏马一声嘶鸣腾空而起。
云容哪见过这种情形,只得紧紧的抓住环在自己腰间他手臂。楚陌尘似乎早就预料到她有此举动,却突然邪恶的将手松开。求生的本能,让云容根本来不及思考,回过身,紧紧的抱住他。
楚陌尘正中下怀,他的笑声在山谷间久久回**。他双腿一夹马肚,离去之际,对着秋百翔和周云芳高声道:“我楚陌尘虽不仁,但却一言九鼎,答应你们的事,绝不食言。你们走吧。”
……
楚陌尘一路策马狂奔,云容只听到山风在耳畔呼啸,前方是一望无垠的黑夜。
“楚陌尘你要带我去哪?”
他低下头,在她的耳边戏虐的笑道:“我这是带你去参观一下你心上人的洞房花烛夜。”
“你要带我入宫?”
“嗯,你不愿意?”楚陌尘放慢了速度,故意眯起眼睛问道。
“楚陌尘,我和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你为什么一定不肯放过我。”云容的声音夹着恨意最终却竟好似哀求一般。
楚陌尘知道她一向倔强,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楚楚可怜的神情,只觉一种细密的刺痛密密麻麻的袭来,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挑着嘴唇嘴说:“我就是不放过你,你能怎样?”
“我不会跟你走的。”
“由不得你。”
风驰电掣,大约行驶了一个时辰左右,云容远远望见了前方高耸入云的宫墙。
夜如浓汁,喊杀声,兵器碰撞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从风中传来。越靠近宫门,声音越大。
宫门是紧闭的,可那声音骗不了人,喊杀声是从宫墙里传来的。今日正是白曦宸与史玉的洞房花烛之夜,里面发生了什么,曦宸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看着云容惊慌失措的表情,楚陌尘冷哼一声:“难道白曦宸没有告诉你,今晚他要做什么吗?看来他还真是把你当宝贝。”
“楚陌尘,你把话说清楚。”
“你以为光惠帝是傻子吗,涿州之行,我虽然暗中助了白曦宸一臂之力,让他得到了光惠帝暂时的信任。可是聪明如白曦宸,他知道他的父皇这一生根本就从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他时间有限,本来今夜是他行动的最好时机,可是千算万算,他终于还是算漏了一条,那就是他没有想到,太子会突然不见了。
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事败,今晚就是他的死期。”
楚陌尘说得没有错,白曦宸被光惠帝信任的时间有限,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是她没有想到,居然是在他的大婚之夜。
回想,他让她连夜搬进宸云殿去,不仅是为了保护她,他更是害怕自己若真是事败了,也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让她少受一点委屈。他把他能为她做的都做到了。哪怕她最终还是欠了他一个洞房花烛之夜。
“曦宸,你千万不要有事!”云容在心里默默的哀求着,这一生从来都没有像这般害怕过。
天边微微泛白,用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忽然又有无数的铁骑从夜幕中奔来,宫门被撞开,铁骑**。
白梓轩端坐在黑色的骏马上,一身银盔银甲,在色中,他身姿灼灼,俊美无匹,宛若天神临世。他微微侧目,仿似心有所感,目光朝着云容的方向看来。
云容几乎连呼吸都不能了,白梓轩,真的是白梓轩。她在暗处,白梓轩并没有看到他们。略一停顿,便随着无数铁骑驶入了宫门。
“楚陌尘,你帮帮曦宸,我求你了,我什么都答应你!”太子出现,白曦宸今夜的胜算,还能剩下几分?
楚陌尘并不理会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不远处的宫门,目光深邃,如夜色一样无边无际。他等了这些年,等了这许久许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嘴角漾起得意的笑纹,他耐心的等待着,时间静静的流淌,宫墙内的喊杀声愈来愈激烈。楚陌尘突然向远处一摆手,霎时间,无数手持弓箭的骑兵从四面八方涌来。
楚陌尘,双腿用力,一只手紧紧的揽着云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的苦难,从今天起,都结束了。”他一马当先,已经驶入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