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琨晔挑了挑眉,脚尖踩上一朵飘落下来的夹竹桃花瓣,用力碾碎。

“这夹竹桃,从古至今,便一向少为人称颂。又因有剧毒,更是让人避之不及,在这热闹风雅的赏花会上,将军选这样一种花,不合适吧。”

“难免不叫人觉得,将军之心,亦如夹竹桃一般,满是恶汁毒水。”他笑得阴沉而得意,如看戏一般,盯着梅引。

“不过是一树花而已,弈王殿下也要这般误读吗?”她皱眉反驳。

贵女们看向梅引的眼神,虽有几分小心,却颇有想要看戏的意思,这一场博弈,梅引显然处于劣势了。

“是本王误读,还是将军性情,本就如夹竹桃一般,用看似和善美丽的外表,掩盖其晦暗深沉的心思!”

慕琨晔随手折下一枝夹竹桃,那妍丽的花瓣在梅引的脸上徘徊着,这般羞辱。

“放肆!”她一把打掉慕琨晔的手臂,右手下意识去探腰间的短刀,却又停在腰上,止住了动作。

弈王毕竟身份不同,如今又是在这人多口杂的赏花会上,不可鲁莽。

梅引犹豫片刻,终是放下了手,“苏尚临勾结水寇一案才平,朝堂之上人人为此事竭尽心力,怎么,王爷竟无事可做吗?”

她倒是会讽刺人,慕琨晔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离梅引更近一寸

“本王今日若是不来,如何得知,将军竟对本王这般念念不忘,才与祁王亲近,又妄图来与本王续往日旧情,嗯?”

“慕琨晔!我方才附与你耳畔所言,分明就是……”

“是什么,嗯?”他出言打断,眼眸中含着阴险的笑意,盯着梅引的眼睛。

令颐之事,不可外传。

梅引站在夹竹桃下,只觉腿脚有千万斤重,双唇紧抿,一时难以想到应对之策。

即便她的地位再尊贵,再怎么受人尊崇爱戴,可在所有人眼中,她在身为昭铎将军之前,都先是一个女子。

在这大周朝,一个男人,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想要侮辱一个女子的清白,是这样容易。

天下所有女子,于后宅中,是操持家务的奴仆,于床榻上,是千娇百媚的美妾,于街巷中,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却唯独不能,成为她们自己。

昭铎又如何,亦逃不过。

“将军,将军既然选了夹竹桃,不如就先吟诗吧。”

亭中贵女中,到底还是有人看不过去昭铎将军受辱,壮着胆子出言解围。

“是啊,将军还是先吟诗吧,免得辜负了这一场赏花会。”

附和之声越来越多,梅引垂眸思索,一首诗吟罢,她也就能离开散意亭了。

可慕琨晔却不想让她走得这样容易,瞪了那几个贵女一眼,出言呵斥,“闭嘴!本王与将军说话,何时轮到你们插嘴!”

他忽而又阴翳地笑出声来,转头盯着梅引,“本王看将军顿了这半晌,只怕,是诗无好诗吧。”

“一株任人赏玩的花,又生性阴毒,怎么会值得吟诗颂她呢?”

慕琨晔以花喻人之言,已经再明显不过,四周的贵女不断投来窥探的目光,梅引只觉浑身气血逆流,怒气就快要冲破胸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吟诗。

“我……”

“芳姿劲节本来同,绿荫红妆一样浓。我若化龙君为水,信知何处不相逢。”

忽有一阵清润如水的声音自亭外传来,一众贵女皆直挺着腰去看。

他一身淡紫色湖绸外袍,银白色里衬,腰间系一条碧色锦带,手中握一柄雪色折扇,含着温暖若阳的笑意,徐徐往亭中走来,似能将世间冰雪融化。

这人真是……甚少有这样温柔纯良,又神采飞扬的时候。

我若化龙君为水,信知何处不相逢……

梅引把他方才所吟诗句,在心中默念一遍,不由得垂眸浅笑。

慕谙尘他这人一般,所作的诗也一般,今日前来解围的时候也一般,只是一切都合在一起,竟这样合适。

亭中贵女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祁王殿下才立了功,被皇上赞誉,如今风头正盛,再加上他本就生得比弈王更加俊美些,更是令人倾慕。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从前见三殿下,只觉得与府里那些小厮没什么两样,今日一见,才知原来三殿下生得这样好看!”

“我看姐姐你啊,就是见色起意!”

他缓步入亭,偶有几句公侯小姐们的私言落入耳中,慕谙尘只静静笑着,走到梅引身侧时,却一把拦住了她的腰。

梅引不察,登时愣住,僵直了身子。

对于她惊诧的反应,和在场贵女们不可思议的目光,慕谙尘却浑不在意,似安慰又似讨好,手指悄悄揉捏着梅引的腰。

“夹竹桃此花,既有姿容,亦有气节,怎么到了大哥眼中,就成了毒物呢。”他的眼眸看似温顺,实则暗藏反骨,“不过是一株花而已,也值得大哥这样小题大做吗?”

慕琨晔怒视着他放在梅引腰上的手,半晌之后,冷笑一声,“本王竟不知道,三弟与昭铎将军的关系,何时竟变得这样好,大庭广众之下,也全不顾及!”

慕谙尘看了一眼方才被弈王折下的那朵夹竹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大哥既知夹竹桃有毒,又何必伸手去折呢,白惹了这毒物,伤了自己。”

慕琨晔冷笑一声,“原来三弟也知夹竹桃有毒,站在花下,就不怕中毒吗?”

“谙尘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他这话是对着弈王说的,可不知为何,梅引下意识便觉得他是在说自己。

可他如今这般揽着她,又哪里是不敢亵玩,分明全是胡扯!

她试图从慕谙尘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可他的手看似虚拢,实则用力,梅引又不敢动作太大,实难挣开。

“谙尘与昭铎将军的关系,确如方才大哥所言,已在行军途中,有所牵绊。”

他原是个活在黑暗中的人,此刻烈阳映照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竟有光明之意。

“是谙尘敬仰昭铎将军,以之为师,渐生情愫。”

“是谙尘倾慕昭铎将军,思之甚深,实不能忍。”

“是谙尘思念昭铎将军,梦寐以求,生死如斯。”

“可这一切,只出于谙尘私心,与将军无关。”

梅引听着,望向他的眼神,愈发震惊,可他只一句句地说着,全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一番情意,谙尘只知自己,不知将军。”

他的眼神掠过在场的所有贵女,“是以,若因谙尘之喜,带累将军清名,是谙尘之过。”

“望诸位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