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柳予风都在马不停蹄的狂奔,最后在一百里开外的凤仁镇官道上碰上了大军。
魏衡与尹家父子各骑棕毛高头大马行在最前头,很是威风凛凛。
不过行军速度很慢, 柳予风看见他们的一瞬间,便知道他们在一边等着信一边往前走。
他使劲儿一夹马腹,马儿立即加速朝前狂奔。
眼下已至一月末,数日未曾落下雨雪,地面肉眼可见的干巴不少。
他怕错过魏衡, 走的不是官道, 是抄近道过来的。
马蹄踏过, 身后立即飞起漫天的黄土, 被风裹着四下飞扬。
尹颢从那山林之中的黄土中窥见其狂奔的身影, 顿时对着白王大声说道, “是柳予风, 他怎么来了?”
正在闲谈的二人同时噤声,齐刷刷看向尹颢所指方向。
尹樾从未见过他, 遂问, “那是何人?”
话音一落,魏衡立即便接了话,生怕被尹颢提前说了。
“岳父大人, 那是我的府医,近日一直在照顾宛宛, 您不用担心,且等我问问他来是为了什么。”
这个柳予风的身份不太清白, 与他的宛宛闹过不愉快之事, 他怕全盘托出会让尹樾心里不舒坦,索性将之前的事尽数按住不提, 只说他现在的身份。
一听说是照顾自己宝贝女儿的大夫,尹樾心情大好,警惕也逐渐散了去。
他大笑道,“原来是大夫,好啊好啊,贤婿你快问问他来此做什么。”
魏衡颔首,轻轻一拍马背,马儿便加速往前跑去。
很快,他便与柳予风相聚于前方不远处。
“柳大夫,你怎么来了,王妃她可还安好?”魏衡率先问道,一脸的担忧之色。
柳予风坐在马背上朝他拱手行礼,“王妃一切都好,我日日把脉,胎像十分稳定,殿下莫要担心。这两日王妃除了有孕吐反应,其它的方面都没什么问题。”
魏衡这才松了口气,严肃担忧的脸上多出一些喜色。
不过他不明白,眼下宛宛孕吐的厉害,他身为大夫理当守着她的,怎得这个时候跑到这儿来了?
“本王知道了。”他问,“不过不知柳大夫这个时候怎会来此?”
柳予风跃过魏衡朝后头的大军看了一眼,说道,“此次陛下被囚,殿下前去救驾实乃大义,我想陪同殿下一道前去京都,希望能够尽些我的绵薄之力,王妃也说了让殿下以国事为重,等到京中之事安定再回来看她。再有,上次筹粮已经让殿下几乎倾尽家产,带着一众大军入京只怕会有不少的花销,这事儿刚好我可以效劳。不知殿还记得吗,筹粮那日我说还剩余一半家产留在必要之时那件事?”
闻言,魏衡默了默,心中十分感慨。
他的宛宛当真识大体,心怀家国,是这世上无人能比的明月。
还记得信应当是昨日才送到,柳予风今日便寻到了他们,说明她拿到信的那一刻就做了决定。
她还怀着身孕,身子肯定不舒坦的,能够舍小我成就大我,当真令人钦佩。
他想,他魏衡何德何能啊,能够娶到如此优秀的女子。
这辈子一定要全心全意的爱她,对她好。
即便之后真的能够当上大晋的明君,他也要做到今生今世唯她一人。
见白王在发呆,柳予风忍不住问道,“殿下,您方才在听吗?”
温润的声音传入耳朵,魏衡瞬间回神。
他微微拧着眉看着面前的人,说,“记得,但是本王不能让你这样做,救驾之事本就是本王的分内事,你没必要掏空家产来助本王。这样,你今日也见到本王了,话已带到,就此回去吧,正好宛宛需要大夫照看。”
魏衡向来就是个有原则的人,从不贪图旁人的财物。
本来靠着民心借粮这事儿就做的不是很地道,让他心中有愧,眼下若是再去动柳予风的私人家产,那岂不是会让他良心更加不安。
不成,肯定是不成的。
可柳予风却没有这种想法,他是心甘情愿要帮助白王的。
确切的说,是帮助自己的弟弟。
原本他很痛恨魏氏皇族的所有人,尤其痛恨太子与皇后,对白王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是后来与他相处之下,他发现魏衡也是个可怜人,他的母妃同他的母亲都是可怜人。
都是被皇帝沾染,怀了身孕的可怜人。
只不过他的母亲恰巧是皇后流落民间的庶妹,发现皇上与她有情,还让她有了骨肉,皇后便想尽一切办法办法害她,唯恐那个貌美的庶妹会威胁到自己。
最后,还没被认回去,他的母亲便在生下他之后一命呜呼。
宸帝本就滥情,还未知道自己又有了个孩儿之后,就对他母亲失去兴趣,拍拍屁股走人了。
后来,皇后便将他当做太子的工具,这一当便是十几载。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还是在一次太子醉酒之后意外听到的。
从那时起,柳予风便决定不再做太子的工具,并且恨极了他们。
所以后来太子多次让他对白王下手,给尹宛下药带走,他都没有照办,以至于挨了不少打。
这回好不容易有机会复仇,他怎会放弃。
“殿下,还请带上我吧。我走之前已经安排了最信任的大夫前去照料王妃,不会出任何岔子的。我之所以这么想去,就是因为心中充满仇恨,想要亲眼看见太子倒台,以报我这些年来所受的伤害之仇。”
字字句句直戳肺腑,叫人怎能拒绝。
知道柳予风办事稳妥,魏衡只好应下,“好,那便带着你一起,不过你的家产本王不能动,此事往后不许再提。”
他说的伤害魏衡也都知道,不论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咽的下那口气的。
他想去报仇那便去吧,正好他也想。
柳予风心中大喜,一张阴郁的脸总算是拨云见月,“多谢殿下!”
魏衡嗯了一声,朝后头慢慢过来的人招手,表示可以走了。
尹樾立刻带着大军加速前行。
这回路上没什么危机,魏衡怕尹宛担心,每经过一个驿馆就给她写一封信。
尹宛闲来无事,就拿着那些信来来回回的研读。
这一看,便去了快一月。
她身子被调理的很好,所以孕吐没持续多久便好了,这段时日胃口大增,一日要吃上四顿。
瘦削的身子逐渐有了些肉,脸上比之前都圆润不少。
下人们别提有多高兴,日日夸赞王妃有些肉肉更好看,直夸得尹宛开怀大笑。
不过嬉笑之余,她还是很不开心的。
自从魏衡进入京都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书信。
她虽然知道有父兄带着大军护着他,铁定不会出事,但是就怕有个万一。
太子就是个疯子,恐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每每夜里想到这些,她都会睡不着,半夜起来站在支摘窗前发呆。
春见担心坏了,一个劲儿的哄人,可是事情没解决,论她如何说干嘴皮都无用。
随着不得消息的时间越来越久,整个王府都被一种极度沉重的氛围所笼罩。
可就在众人都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苍河忽然接到了久违的书信。
他拿着那信飞奔过去寻王妃。
尹宛望眼欲穿,将那信一下子接过快速拆开来看。
才看一眼,浓云密布的小脸瞬间被喜色所代替。
她抱着那信激动的跳了起来,咯咯的笑个不停,边笑边道,“太好了太好了,京都已定,夫君被立为储君,父亲与哥哥也因为平定边境与回京救驾之功,被封为定国公定居京都啦。”
这下子他们再也不用待在渭城了。
两个下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讯,一下子没忍住哭了出来。
他们哭,尹宛被感染,鼻子一酸,也跟着哭了。
最后,主仆三人哭成一团。
还是大夫前来看诊,才消停。
之后的日子,尹宛每日都是欢喜的,虽然还是眼巴巴的等着人回来,但是再也不会心情郁闷睡不着觉。
她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完膳食就在院子里喂喂鱼赏赏花,夜里看看漫天的星辰,再吹一吹早春的风。
日子过的十分惬意。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她坐在池边喂鱼,忽然就看见阔别许久的人回来了。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她的父亲与兄长。
三人正笑呵呵的看着她。
尹宛有些晃神,以为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
就在这时,听到了来自兄长的嘲笑,“别揉了,都是真的,妹妹你个憨憨。”
尹宛啊了一声,猛地站起,身上放着的鱼料忽地滑下身去,咚的一声掉进池中。
鱼料飘散在水中,霎时便引来无数锦鲤前来觅食。
一时间,耳边水声哗哗。
听着那声音,尹宛不知怎得,鼻子一酸泪水潸然落下,将三个男人吓了一大跳。
魏衡本来想故意不过去逗一逗小王妃的,哪知道会将人惹哭。
他连忙几步跨过去,将她柔柔搂进怀里,哄道,“宛宛,夫君不该逗你的,是夫君错了。”
尹宛气的用拳头锤他胸口,呜呜咽咽的说,“你个大坏蛋,若是再晚些回来,我和孩儿都不要你了,只要他的外祖和舅舅。”
魏衡伸手给她轻轻拭去泪水,连忙道,“那可不成,这是我的孩儿,是一定要同爹爹在一起的,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尹宛哼了哼,很是傲娇的别过头去,“我说能那就能!你是爹爹又如何?”
小夫妻俩一见面就开始打情骂俏,尹颢又开始浑身不适。
他戳了戳一旁的父亲,咬牙道,“看吧,父亲,我是不是没说错,俩人腻歪着呢。”
尹樾摸了把胡须,点点头,“嗯,确实腻歪,不然我们先回避回避?你老子在战场上吃苦都没事,就怕腻死在这蜜罐罐里。”
二人不愧是亲父子,说的话都一样,苍河在一旁偷笑。
然后就看见尹大公子朝自己的父亲行了个礼,说,“父亲说的在理,很在理。”
言罢,两人转身便走。
但是下一刻,却被尹宛给喊住了,“父亲,哥哥,你们去哪,才见面就要舍下我吗,我不应!”
得,想回避一下都不成,那就受着吧。
两人同时回过身来,尹樾笑眯眯的道,“宝贝闺女,爹爹疼你都来不及,哪里要舍下你,都是你兄长唤爹爹出去闲逛的,怪他。”
他指着尹颢,很是理直气壮。
尹颢重重的哼了一声,却又不能直接说尹樾,咬咬牙道,“父亲所言极是!”
果然是一个屋子里出来的人,连甩锅都是相互的。
尹宛搂着魏衡的腰,噗嗤一声笑了,“行行行,我信了。”
......
之后,几人一起吃了午膳,下午又聚在花厅里叙家常。
一直叙到深夜才消停。
等着父亲与兄长都歇下以后,魏衡才牵着尹宛往回走。
两人一道漫步在游廊之中,说着各自的想念。
耳边微风轻拂,携着早春的花香擦过鼻端,沁人心脾。
尹宛始终低着头,小脸儿早已红的烫人,魏衡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不知为何,这次久别之后,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又到了另一种境地,像是回到了初始恋爱的感觉。
两人相互喜欢,心里头都搁着对方,甜甜的,软软的。
走了一会儿,魏衡忽然停了下来,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宛宛,如今你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我们可不可以......?”
他的声音极低,软软的落进尹宛耳里,将她惹得浑身一烫,连耳朵都跟着烧了起来。
她始终没有抬眼看他,咬了咬下唇,点点头,用一种猫儿般的声音说,“好,但是要注意些分寸。”
魏衡一下子将人抱了起来,用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哑着声音说,“好,为夫一定。”
而后,他便抱着她回到清心苑。
这一回,魏衡十分温柔,几乎没让尹宛感受到一丝痛苦。
即便是数月不曾碰她,他也克制自己,处处以护着她为重点。
尹宛身子很是敏感,情动之时,还会主动迎合。
这一夜,可谓是舒坦至极。
第二日醒来,魏衡并未起身,躺在一侧看着她。
尹宛一见他,脸上又开始发烫。
她怕被他看出来,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柳予风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昨日没看见他来着。
魏衡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太子被以欺君之罪处死之后,他大仇得报,又见我得了储君之位,就说心愿已了要去做一个游医救死扶伤。为夫劝过,但他不肯留下,所以后来我便放了他。”
柳予风也只说了这些,关于自己也是皇子的事只字未提,魏衡自然不知。
他想将这件事就此烂在肚子里。
从今往后,世上只有游医柳予风,再无流落民间的皇子。
尹宛就更加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了,她觉得,柳予风去做游医也挺好。
“这大概是他最好的归宿吧,我真替他感到高兴。”
魏衡有些吃醋,捏捏她的小鼻子,“为夫成了太子,怎么不见太子妃为我感到高兴呢,都在为夫怀里了,还要为旁的男人感到高兴,为夫生气了!”
呵,大醋精又开始了。
尹宛将手伸进他腹肌上狠狠捏了一把,“你我孩儿都有了,还吃醋,丢不丢人!”
魏衡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不丢人,为夫吃醋怎会丢人。”
尹宛低头轻笑,“真是够了啊!”
“不够!”魏衡连忙道,“宛宛,这下子好了,我们夫妻二人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我魏衡在此发誓,从今往后我只想与宛宛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违背誓言。若有违背,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就被尹宛的纤手给堵了回去。
“夫君我信你,即便你不说我也信,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小心吓着孩儿。”
魏衡诶了一声,“好好好,都听小心肝儿的。”
昨夜听了不少句小心肝儿,都给她弄出心理阴影了。
尹宛忙往里头挪了挪,推他,“夫君,该起身了,你快些起来。”
怎料,魏衡忽然扑过来,将她轻轻压在身下,坏坏笑道,“是要起的,但是不是此刻。”
说罢,他低头下去,吻住了那双唇瓣。
......
半月之后,王府一干人等启程回京。
白王被宸帝削去‘白’这个封号,改为璟,收回以前对魏衡的种种不满。
一月后,宸帝驾崩,太子即位,改年号为荣璟。
荣璟元年五月,璟帝长子降生,举国欢庆。
荣璟三年皇长子封为太子。
这日册封大典之后,小太子被皇后抱着坐在御花园边赏莲,璟帝悄悄过来,伸手戳了戳皇后的后颈,还朝发现自己干坏事的小太子使了使眼色,让他不要说。
皇后不回头看,对小太子道,“煦儿莫要胡闹,乖。”
小太子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母妃,用稚嫩的嗓音说道,“母后,不是我,是父皇。”
尹宛回头去看,果然发现那身着明黄衣袍之人正朝自己的儿子使眼色呢。
她将太子交给春见,对魏衡道,“夫君,煦儿还小,莫要教他骗人。”
哼,又是煦儿,又是煦儿!
魏衡将尹宛搂着走到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她道,“小心肝儿,为夫想你想的发疯,你就陪陪我好吗?”
说着,还瞪了眼自己的儿子,“都是他将你的爱分走一半。”
这都多久了,可将他憋坏了。
小太子不懂父皇为何这般说,他昂着头,问道,“母后,父皇说的是什么意思?”
尹宛被他问的脸色一僵,结结巴巴道,“你父皇乱说的,没......没什么意思。”
小太子哦了一声,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接着问,“那,那小心肝儿是什么意思?”
他不问还好,一问气氛瞬间就不对了。
偏偏魏衡还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尹宛脸色一热,忙催,“春见,快将太子抱走。”
春见麻溜将人给抱出了御花园。
等到园中就只剩下帝后二人的时候,尹宛嗔怪道,“夫君,你看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这样,万一将他教坏了可怎么好?”
魏衡伸手搂住她的腰,将人往自己的怀里一带,“父皇与母后感情好皇儿只会觉得温暖,哪里会教坏。不过宛宛这么怕为夫教坏煦儿,那不如答应为夫一件事,为夫以后都不再这样了,如何?”
“什么事?”尹宛问。
魏衡挑起她的下颌,用一种极度危险的语气说道,“每日陪为夫三次......否则......”
又用这种把戏。
尹宛凝眉瞪他,“夫君你好过分!”
魏衡弯唇一笑,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怎么样,答应吗?”
尹宛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浑身发痒,她缩着肩膀不想理他。
可是魏衡却追着她,愣是贴她贴的极近。
最后实在没办法,尹宛才点点头应下。
而后,魏衡将人抱起,大步流星的往寝殿走去。
从此以后,帝后二人便开启了无遮无拦的幸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