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凛州同白日的凛州相比, 热闹之意竟毫不逊于后者。
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之中,风灯摇曳,行人络绎不绝, 叫卖声此起彼伏。
人们悠闲自在的四处闲逛,孩童天真烂漫,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小灯笼在人流之中穿行。
偶尔撞到一两个人,他们也只是低头轻斥一声‘注意安危’,并不会停下来殴打责骂, 孩童们道歉之后, 继续往前飞奔。
街边临水茶馆中坐满了听书吃茶之人, 各个眯着眼, 微微晃脑, 一副享受之景。
刚开始挤进人潮之时, 尹宛还被悲伤的情绪所笼罩着。
听到那些个喧嚣只觉得烦闷不已。
后来跑着跑着, 竟被街边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给吸引了,心里的烦恼也消了不少。
她逐渐降低速度, 也不再无脑往前冲, 开始慢慢的去看那些个东西。
初来凛州之时,尹宛只看过白日的凛州,从未有在哪一日夜里出来过。
还一直念叨着想要出来逛逛呢,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倒是将这件事给耽搁了。
今日也实在算是凑巧, 怄气跑出来,倒是给了她一个逛逛夜市的机会。
走了一会儿, 她就在一个卖小花灯的摊位前停下来, 想要拿起其中一个做的十分精致的小兔子花灯来看。
谁知,这位置正好位于一道巷子口。
刚刚停下, 就被一个从黑暗中忽然伸出来的手给拉着拽进了巷子里。
都还没看清楚那人是谁,就被他捂住嘴携着往前走。
“你是谁?”她竭力想要发出声音,但是却发现只是徒劳。
那人是个男子,身量极高,比她力气不知道大了多少。
一双手将她禁锢的紧紧的,根本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尹宛心中一阵慌乱,竟在这一瞬间忽地想到了白王,想到了那个骗过自己的男人。
若是他在身边那该多好,什么贼人估计都不敢靠近吧?
这回怄气跑出来真的太冲动了,要出来气他让他着急也得是白日啊,为什么偏偏挑了个晚上。
黑灯瞎火的,连自己被拖去哪里都不知道。
想着画本子里那些个被掳走的少女最后的下场,她心里害怕极了,竟吓到哭了出来。
巷子里寒风阵阵,极尽彻骨。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虎口之上,云风竟被烫的怔了怔。
他垂目看向自己好不容易使计抢来的人,见她脸颊上的泪痕在暗夜之中异常明亮刺眼,心中忽地感到一阵心疼。
回头看了眼被他们甩下很远已经看不见踪影,也没有人跟来的巷子口,他松了口气,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
这处是一个死胡同,只要有一人在外守着,里头的人就出不来。
今夜前来抢人,他穿的是一身黑袍,梳着高马尾。
衣裳十分贴身,将云风的身形衬的十分明朗,宽肩窄腰,整个人英气十足。
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意气风发的江湖少年。
平日里惯于以温润如玉示人,今日忽然换上这身行头与往日穿着大相径庭,尹宛是真的没能认出来他。
被他松开禁锢后,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准备蓄力大声求救。
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冲出去,只能这样自救。
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手里还拿着刀,硬闯等于是把自己往刀尖上送。
而且,他还蒙着面,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更加难以辨认。
尹宛深深的吸了口气,准备呼喊。
却没想到,这个守在死胡同口的男人忽然将面纱摘了下来,对她说道,“宛宛,是我云风,你别怕。”
他将手中的面纱丢弃在地,朝她慢慢走过去。
他竟是云风?
是了,是他,声音都是如此的熟悉。
这般温润如玉的嗓音除了他也没旁人。
知道拿着刀的人是他,尹宛心中的恐慌一下子消失殆尽,只余震惊。
她揉了揉眼,睁大眼睛看着来人,诧异道,“云风?你......你为何忽然要掳我?”
“我是在救你。”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轻轻一吹,黑暗的巷子里就亮了起来。
借着火光,尹宛才看清他的摸样,以及他今日这一身与他气质完全不相符的黑裳。
“救我???”她疑道,将他上下扫了一眼,“还穿成这样?”
“嗯,是救你。”云风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我看见你从王府跑出来,白王带着人在后面追,我就提前抄近路到这里,将你拉进巷子里躲避。穿黑色衣裳是为了不被人发现,对了,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在云风面前,尹宛始终是能卸下警惕的。
她叹了口气,朝后头看了一眼,想要在身后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去歇息。
从王府跑出来,一直到现在都没休息过,这会儿放松下来,身子突然就觉得十分疲累,只想找个地方坐坐。
但云风先她一步过去,在她坐下之前,飞快的从自己身上脱下外袍垫在了上面。
“夜里冷,石头寒的厉害,坐我衣裳上吧。”
尹宛怔了怔,没有坐下去,反而缓缓站直了身子。
坐衣裳上这件事太过亲密,可不能随便接受。
“云风,你快将衣裳穿上,我不能坐在你的衣裳上。”她看了他一眼,拒绝了他的提议。
云风有一瞬间的错愕。
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心中纷乱如麻。
从前在京都尹府之时,她要坐在石头上,他便率先将自己的外袍放在上头给她垫坐,每一次她都欣然接受。
今日他向往日那般做的,但她怎么忽然就不接受了?
难道她对白王已经......
心中冒出这种想法之时,云风心口忽地一痛。
难道还是自己出手晚了吗?
“为何?”他悲伤的问道,“以前你都不会拒绝我的。”
尹宛将衣裳拾起来,双手拿着递给他,“以前那是以前啊,如今不同往日了。你看,我都是大姑娘了。那时候还没及笄,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要避讳什么,现在我知道男女有别,得注意分寸呀。”
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主要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需要注意分寸。
更多的是因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总觉得心里头好似有有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里头,时刻提醒着,她已经成婚,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放肆,也不能逾越那堵墙。
明明与白王已经商议好要走的,但是不知为何,白王妃这个身份好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在了她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这绝不是真实的理由。
望着尹宛第一次将衣裳还给自己,云风心中痛如剜骨。
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表明心意,怕是一切都晚了。
他将那衣裳忽然一把接过,丢在石头上,以最快的速度将尹宛按着坐在上头,俯身向下。
尹宛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云风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已经变了样,成了她从未见过的冷厉之色。
他将人圈在臂弯里,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她,眸底潜藏的占有欲暴露无遗。
“宛宛,事已至此,我想我有些话必须要告诉你。”他沉声说道,“你知道吗,我这十八年人生处处充满阴郁,过的当真猪狗不如,没有哪一刻是开心的。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过下去,但是没想到与你相处了几个月,你像是个小太阳一样照耀着我,将我从泥淖里拉出来,让我走在阳光里,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才终于得到了救赎。”
“自从那时开始,我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娶你为妻,这辈子都与你在一起,让你过最幸福的日子。可没想到,后面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根本无力招架,只能暂时远离京都,没想到才短短数月,你就已经嫁给了别人。”
“你知道吗,当我身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得知你成婚的消息那晚,我整夜都没睡着,从天黑一直坐到天明,第二日一早就动身前往凛州,想要再看一看你。后来得知你过的并不好,我才想着要将你夺过来。”
“所以......宛宛,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渭城,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云风嗓音逐渐暗哑,看着尹宛的时候,眸子里满是柔情,“我心悦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离开白王嫁给我吧,好不好?”
一番话听的尹宛目瞪口呆。
她愕然的看着云风,脑袋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太突然了。
也很吓人。
她从未想过云风这个人会对她有这种想法,也不敢相信喜欢二字会从他口中说出。
的确,这番话很能打动人,但是她根本就听不进去,也不可能答应。
“云风,还真是抱歉,这个我不能应你。”她直接拒绝了他,不带一丝委婉。
怕自己说的不够直接,他听不明白,还会误解她的意思。
尹宛只能这么直筒筒的说话。
这话当真是诛心,落在云风耳里,将他刺的险些要吐血。
其实他能想到尹宛会这样,毕竟有一些苗头早前就已经发现了。
白王一直以各种理由哄骗她,两人日日夜夜都黏在一起,还说着各种情话,人都是感性的,怎么会不动情呢。
可他即便知道如此,也还想争取争取。
最后,事实证明,他还是败了。
但是,败是败了,只要他心里不认输,那这件事还不算完。
现在人在他手里,他带着她离开,宠她如命,想必过个一年半载,在未来的某一日她也会感动,愿意同他在一起吧。
既然能被白王感动,那自然也能被他感动。
云风并不觉得自己比白王差多少。
他是皇子不假,但是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个凛州之主,再也不能走出这里,给不了尹宛更多的东西。
但是他不一样,他可以给她更多。
他的母亲是殁了,但是他的身份却从未消亡,只要他想,还是能够夺回些什么的。
“宛宛,你可能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但是我想日子久了你肯定就能接受的。”云风竭尽全力说服自己后,又来说服尹宛。
但尹宛十分清醒,并不会被他的话所影响,话说的更加直接,“云风,我不喜欢你的,我一直拿你当哥哥看待,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不论我们相处多久,我对你的感情都是不会变样的。”
“还有,我现在还不能跟你一起离开,我的事情还没结束,得完成之后才能说走这件事。”
听她说到事情还没结束,云风眸中的柔情忽地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冷冷的看着她,“白王他是装的,我都告诉你许多遍了,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不是装的。”尹宛摇头,将手撑在石头上让身子往后仰,尽量与云风拉开距离。
他离她太近了,近到让她害怕。
云风知道她在躲避自己,毫不忌讳的将身子往下压,去追随她。
“他是装的,他在骗你,我对你才是真的!”他说着,就要将脸凑到小姑娘的脸上,要去亲吻她。
尹宛怕极了,连忙抬手去撑住他的胸口不让他往下压。
可她忘了自己眼下是个什么状况,手一拿走,身子忽然往下一榻,直接躺在了石头上。
清瘦的后背被硌的生疼,上头的男人也跟着下来。
望着压下来的那张已经不再温润的脸,她吓得将脸别到一边,竭尽全力的大声哭着求救,“魏衡,魏衡,你快来救我!”
危急时刻,她想到还是只有他。
也幸好,他此刻正在附近。
听到尹宛的求救,魏衡就像是疯了一样追过来。
见她被云风压在石头上,气的额前青筋暴起,狠狠地将手里的刀飞射过去。
刹那间,云风就被那刀打的翻身滚倒在地,背后留下一道血口。
他也是会一些拳脚功夫的,倒地之后,迅速在地上滚了半圈,捡起自己的刀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魏衡已经飞速跑了进来。
见他出现,尹宛连忙起来,飞奔着过去找他。
在冲进那道熟悉的怀抱之时,心中的委屈豁然放大,她竟忍不住抱着他哭出了声。
魏衡将人紧紧按在怀里,大手一边抚着她单薄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慰她,“宛宛,没事了,没事了,夫君来了。”
他像是对待一个珍宝似的,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都是夫君的错,夫君不该骗你的,害得宛宛受到如此伤害,夫君真是罪该万死。”
尹宛呜呜咽咽的哭着,泪水沾湿了他青色的衣袍。
很快,那上头就洇出了数朵姿色各异的花。
护卫们已经冲到前面将云风团团围住,他望着被白王抱着带到巷子口的人心中极尽绝望,连反抗都不想再反抗。
只由着他们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带着往前走。
被他抱了一会儿,尹宛心中的恐惧逐渐开始消散,心情也开始慢慢的平复。
见自己被他抱得极紧,她开始轻轻挣扎。
魏衡怕弄伤她,将人放开,“宛宛,你别怕,夫君一直在的。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自己要失去你了。”
尹宛抬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双眸子满是雾气,红通通的,十分惹人怜。
魏衡心疼的要命。
他伸手将她颊上的泪水轻轻拭去,习惯性的放在唇边抿了抿,似是玩笑的哄她,“甜的......看来宛宛同为夫在一起的时候,掉的小珍珠已经从哭的变成甜的了,那是不是说明,宛宛心中开始已经有夫君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尹宛吸了吸鼻子,攥紧拳头在他胸口锤了锤。
“魏衡,你不要扯这些,我都还没原谅你呢。”
“好好好,夫君不扯这些。”魏衡捏起她的小拳头在自己的胸口锤了锤,“我替你教训你夫君这个不是东西的坏东西,宛宛还请消消气。”
一双眸子满是温柔与欢喜,紧紧的盯着她看,直看的尹宛心口呯呯乱跳。
她垂下脸,将手从他手里抽回,不敢看他。
“春见呢?”她小声问。
魏衡朝外看了一眼,“方才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让她去准备马车,这会儿怕是应该要到了。”
说话间,那头空空****的巷子里已经有马蹄声哒哒传来。
“王妃!”隔着老远,春见就站在马车上朝这边大喊。
看见她,尹宛焦躁不安的心更是定了下来。
“春见。”她哽咽着回应。
马车缓缓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一双小脸儿红扑扑的,白王越看越心疼。
他将她拦腰抱起,踩着已经准备好的马凳走进马车内。
将人温柔的放在车内的软塌之上,拿起一旁的软毯盖在她还微微有些发颤的身子上。
尹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白王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不见的那一刻,他的天几乎都要榻了。
索性老天开眼,让他找到了她,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既让他欢喜又让他后怕。
将人看了一会儿,他忽地俯下身来,将手穿过软毯紧紧抱住了她,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宛宛,以后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夫君真的会发疯的,答应我好不好?”
方才被云风吓到,尹宛心里有些阴影还没散尽。
见他的脸忽然朝自己靠近,吓得猛地伸手胡乱拍打,“你走开!我害怕。”
白王也不闪躲,任由她打自己。
小姑娘力气小,根本也伤不到他。
打了一会儿,胳膊就开始发酸,尹宛才收回手,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魏衡,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我真的吓坏了。”
即便她与云风是好友,也经不起这种惊吓。
白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用毛毯将她裹的紧紧的,给足了她安全感。
“我都知道的,都是夫君不好,夫君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丝伤害的。”
“可是你欺骗我就是伤害啊。”尹宛委屈道。
“是,那的确是我的错,但是我就只是想要用那种方法与你日日在一起,想要你为我生个孩子啊,我绝对没有其它的坏心思的。”他一激动,竟然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意识到说错话后,白王还想要说些什么补救一二。
可没想到,小姑娘竟然瞪大眼睛看着他,惊诧道,“你说什么?你想要我给你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