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河顿时心花怒放, 赶紧拿来厚厚的毛裘大氅给主子披上,再将汤婆子灌满热汤塞进他的手心里。
随后,还给了尹宛一个。
外头正是寒气森然的时候, 得好好裹着,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他家殿下的病虽然是假的,但是做戏还是得做全套。
准备好一切,尹宛便照顾着白王一道往清心苑而去。
两个下人在两侧打着折伞,紧紧跟着。
白王身子不适其实只需要苍河搀扶着过去便是, 但是他不要他插手, 非要揽着尹宛的胳膊紧紧贴着她走。
尹宛也不好拒绝, 只能任由着他去。
这会儿已经到了傍晚, 天色黑沉沉的。
大雪依旧。
只是风比之前大了不少, 掠过廊下时, 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 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行廊上两边的灯笼也被刮的四下摇曳,仿佛这风再使点劲儿就能将它们撕碎似的。
地板两侧的栏杆下也积了不少雪, 大部分被寒风肆虐着都结了冰。
人走在上面十分不安全。
尹宛有好几次都险些滑倒。
白王自从大病痊愈后, 身子就比以前好了许多,遇见这种恶劣的环境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他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正常,只能一边暗戳戳的护着尹宛, 一边不忘演戏。
尹宛倒是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还时不时的去观察白王, 看他有没有什么事儿。
好在苍河将他裹得够紧,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倒是放心了。
但是自己却不是很好。
走到半路的时候, 手就被风吹的冰凉冰凉的, 僵的连握拳都有点困难。
纵观上下,其实自己身上穿的已经够多的了, 但是尹宛还觉得冷。
她便只好一边走一边搓手,朝手心哈气。
但是这点暖气儿根本不够,越搓越觉得冷,连牙关都开始打颤。
可即便这样,她都不曾喊叫一句,只是一直默默的忍着。
之前白王曾说过的,他心悦她,尹宛虽然很震惊,但是一直牢记着这一句。她怕自己与他走的太近,会导致后续发生一些列的麻烦。
所以一直告诫自己,与他一定要保持距离。
冷了就忍着,没必要说出来,怕是被他知道,他又要做些让她躲不开的事了。
但是尹宛还是算露了一件事。
她不靠近他,但是他会靠近她啊。
这不,刚刚开始发抖,身上便突然多了一件衣裳。
低头一看,就看见方才白王身上穿着的月白色连着兜帽的毛裘大氅被罩在自己身上。
暖意瞬时袭来。
还没等她出口拒绝,他手里的汤婆子也一道被塞了过来。
“宛宛,可别冻着了。”白王一边咳嗽着,一边将毛裘大氅的兜帽拉起来包住尹宛的小脑袋。
他修长的大手还在她的头上抚了抚。
尹宛下意识伸手去取,却被他一把按住,“别动,你不是说想要照顾我到痊愈后再走吗,你自己若是先病倒了,又如何能照顾我?还是乖乖听话,别乱动。”
“可是,殿下......”尹宛攥着兜帽帽檐上已经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绒毛说道,“可是殿下的身子最重要啊,已经经不起这样的寒气侵身了。”
大夫可是叮嘱过的,一定要不能受寒,现在这样不是胡闹么。
一想到受冻后会更麻烦,她便十分焦急,试图去摘那大氅,企图还给他。
但是又再一次被白王按住。
他不仅不要她取,还将她颈下的系带系的紧紧的。
他一边行动着,一边劝道,“与你相比,我这身子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的,还是你最重要。你要听话啊,就这样不要乱动,生病了可是很难受的,我不想看见你这样,有什么苦痛我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说完,也不给尹宛反驳的机会,他就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道往前走去。
尹宛愣愣的跟在他身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望着那道高大的背影,她的思绪有一瞬的迷糊。
他说她比他的身子还要重要,说的是那样的斩钉截铁,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到这种话。
还未满十六的尹宛到底还是个小女儿家,心底纯真且柔软着,当时就有些动容。
想想以前,太子骗她的时候都不曾说过这种话哄骗她。
那时候,她是多么渴望能听他说一句,可是一直等到发现自己被他骗了都没有听到过一言半语。
眼下白王还病着呢,都肯在风雪中将衣裳给她穿。
这种对比可真是够惨烈的。
不过动容归动容,很快,她便恢复了清醒,从那微微的感动中抽身出来。
感情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之前被骗的还不够惨吗?
如今都说了等他好了就走的,可不要生出什么其他的心思。
不管他说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一行人走到清心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院子里的灯笼已经被下人换过灯芯,眼下十分明亮。
灯光洒在雪面上,与之交相辉映,发出闪闪的光来。
远远看去,就像是有无数的碎金子铺在上头一般,十分耀眼好看。
主仆几人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走上石阶,然后在廊下停住。
苍河与春见将折伞收起,分别将主子衣摆上落下的雪花轻轻拍去。
掸干净之后,才搀扶着主子们跨进门去。
屋内这会儿炭盆烧的正旺,一进屋,就有一道暖意扑面而来。
尹宛的手现在还僵着,十分不舒服。
汤婆子确实是拿着了,但是给的太晚了些,没起到太大的作用。
一见着火,她就急的将手放到上面烘烤,但是被白王一下子给拦住了,“不能直接烤。”
他将她的手抢过来,包在自己的大手里,给她轻轻搓着,一边搓一边朝里哈气。
手背被一团热意包裹着,烫的尹宛小脸刷的红了半边。
她呆呆的看着他,拒绝道,“殿下,我还没有完全冻僵,可以烤的,没关系,你快放开我。”
就是单纯的烤个手,谁知道他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啊,早知道不烤了,冻死算了。
但白王不曾松手,还是给她轻轻揉搓着,“那也不成,这个法子最适合的舒缓冻伤的,你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他说这个法子最适合???
尹宛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忽得记起在书房的时候,他教给自己的法子。
当时他说冻僵之后必须要十根手指轮番轻抚才是最好的,那现在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否定自己,还是那个法子本身就有什么猫腻呢?
尹宛心下不解,于是问道,“殿下,我记得你之前说那个在手上打圈儿的法子最好,怎么忽然变了?”
白王被她说的顿时一揶。
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不过很快便转身即逝。
“是啊,那个是最合适的,但是你的手方才已经被火烤过,得快速揉搓才好,那个法子只适合冻僵之后不经过任何处理的时候用。”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明明那个是故意想出来逗弄尹宛的,现在却被他自己给忘了。
得亏自己的脑子转得快,不然非得露馅儿不可。
尹宛似懂非懂的奥了一声,“这样啊?”
白王面不改色的道,“对,就是这样,宛宛可觉得好些了?”
“好,好了。”尹宛结结巴巴道。
自己的手在他的手里总归是有点让人难为情的,为了不让他再继续,她只好说已经好了。
其实还是有点僵的。
白王也不敢强制着握着她的手太久,听她说无事就赶紧松了开来。
尹宛便趁机往后退却几步,寻了个躲出去避一会儿,缓缓心绪的法子。
“殿下,该到了用膳的时候,你先歇着,我去小厨房看看厨娘做的如何了。”
说罢,她便赶紧带着春见快速跨出门去,也不管身后的男人说了什么。
老早就要出去透透气的,但一直被他缠着,都快闷坏了。
从清心苑出来,尹宛站在拐角处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觉得人舒服不少。
屋内,白王仍旧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靠在软塌之上。
苍河扒在门口向往张望,见王妃已经拐了个弯儿进入小厨房,他才赶紧跑过来报信儿。
“殿下,殿下,可以了。”
得到信儿,白王一下子坐直身子,整个人在瞬间恢复了精神。
装病难!
是真的难。
但是他觉得比这还难的是一边装病一边哄骗尹宛。
毕竟从前从未做过此等低劣之事,忽然这样行事,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除了身子上的不适应之外,还有心理上的。
这种骗人之事从前他最是不耻,但是没想到才几个月,自己就成了这种人。
但是为了尹宛,他愿意做这种人。
苍河给主子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小声说道,“殿下,您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啊,属下看殿下装病也挺痛苦的。”
白王接过茶,睨了他一眼,“本王的事你少管,做好你分内之事便是,再多嘴,就给你缝上。”
苍河吓得连忙捂住嘴,“不说了,不说了。”
白王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去,看看王妃来了没有?”
苍河又忙跑去门口张望,见外头只有簌簌的落雪声并无一人,便对他做了个不曾过来的手势。
白王心下了然,将茶盏放在桌上,启步走进内室。
将屋子里四下看了一眼,瞧着里头放了张贵妃榻,榻上还放着两床寝被,便将苍河唤进来。
“去,命人将此榻搬走,还有这寝被也一道搬走,速度。”
要做事就做的彻底一些,将所有退路全部切断,才能赢得更稳妥。
苍河连忙又往外跑,像是个陀螺似的忙进忙出。
好在东西搬得也快,在尹宛来之前,屋内所有的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部都被清出去了。
只剩下床榻之上还放着两个软被。
这个是不能搬走的,只能放两个,省的尹宛看见会起疑心。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白王便再次坐在圈椅上饮茶。
苍河仍旧趴在门框上朝外张望。
看了一会儿,见不远处的拐角里出现个身影,连忙对主子做了个来的手势。
几乎是在一瞬间,白王就将杯盏放回原处,自己则进入内室,合着眼倚靠在床柱之上。
须臾,又变成了虚弱的病人。
尹宛进来时,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照常让下人将饭食菜碟放在外间桌上,之后再进去唤白王。
“殿下,可以用膳了,今晚煮的是鸡汤面,我尝过了没有问题。”
白王缓缓睁开眼,虚弱的咳了咳。
尹宛赶忙过去扶他,“殿下小心,待会儿用完膳,再将药喝了。”
“好,都听宛宛的。”白王道。
将人扶到桌边,尹宛也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便开始用膳。
尹宛实在是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些就放了筷子,白王也没用多少,比她吃的还少。
在放筷子的一瞬间,尹宛惊诧道,“殿下,你怎么吃这么一点,正是养身子的时候,得多吃些。”
白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身子还不好,没什么胃口,倒是宛宛,你为何只吃这么一点?”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白王心里其实清楚,但是他担心尹宛揪住自己不吃饭为由问他问题,于是干脆将话题直接抛回给她。
若是能刺激的她多吃一些,倒是一件好事。
这么瘦削,一巴掌就能握住的腰,再不吃点补补,怕是风再大点儿都要折了。
以后若是有孕,只怕是会有危险。
尹宛被他问的有点尴尬。
她支支吾吾的说,“我啊,我就是......我不饿,因为我在小厨房调味儿的时候尝过一些。但是殿下你可不能不用饭,要不再吃一些?”
不吃饭身子怎么好的起来,到时候又拖时间。
白王看着她,“倒是可以多用一些,但是我有个条件,宛宛必须比我用的多些,我才会有胃口吃的更多,你意下如何?”
这倒是个好法子。
“好,成交!”尹宛爽快的道。
虽然这种进食的要求很幼稚,但是她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就是自己多吃点嘛.
只要他能多用饭,早些将身子养好,这些都不是什么事。
随后,尹宛又硬着头皮吃了些,白王也跟着吃了点。
苍河看的直摇头。
这夫妻俩吃个饭还要你哄我我哄你的,他们下人还没吃饭呢,就已经被喂饱了。
果然陷入爱情之中的男人鬼点子就是多。
饭后,用过药,苍河伺候着主子梳洗之后,便到了就寝的时候。
尹宛收拾完,穿着那套月白色的中衣坐在妆台前擦护体膏。
她一边擦身子,一边想着待会儿还是同白王说说,自己要睡在贵妃榻上。
睡一张榻还是不妥。
但是看了一圈儿,竟然没看见贵妃榻的半个影子。
那么大的一个东西竟然凭空消失了?
“殿下,那张榻呢?”她指着窗边空空如也的位置问。
白王习惯性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不知道啊,明日问问下人吧,看看收拾到哪儿去了。夜深了,该就寝了宛宛。”
尹宛哦了一声,僵在凳子上。
这么说她就非得要睡到那张榻上是么?
见她愣着,白王轻轻拍了拍里侧的榻,催促道,“外头冷,快些进来睡吧,你要是不进来,我就这么坐着会更严重的。”
这种话当真是屡试不爽。
尹宛只好起身过去。
贵妃榻没了,书房的榻也没了,地上又不能睡,除了榻上她还真的没地方可以去。
尹宛走到塌边,缓缓褪去鞋袜爬上榻,战战兢兢的跨过他的身子到了里侧。
不过她没有立刻躺下去,而是在寝被上坐了一会儿。
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她拿起与白王并排而放的枕头放到另一头,然后将长发撩到身前,缓缓躺下去。
不过很不巧,身子还没下去呢,就被一道有力的大手给揽住后背,让她定在了半空中。
“宛宛。”白王忽然直直的坐起身来,一双褐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清明,身手也十分利落。
尹宛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不是病了吗,怎么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