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大雪依旧, 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苍茫。
院子里极少的翠色也被遮的严严实实,与皑皑雪色融为一体。
下了一日一夜, 大雪聚集在一处,已经将外头少许的温度尽数释去,只余寒凉。
屋里朝着炭盆,怕关上窗子太闷,便洞开了一扇。
这会儿, 寒风像是嗅到了与自己不相容的暖意似的, 拼了命宁可将身子挤碎, 也要从窗框里钻进来, 一点一点吞噬尽屋中的暖气。
书房偏室本就不是专程的寝房, 只是个存放书册的地方, 空间本就很小。
再放一张榻就显得十分拥挤。
因此, 床榻距离那扇洞开的支摘窗就比较近。
风一钻进来,就直接往尹宛的脖颈里灌。
她向来怕冷, 遇到这种情况本该立即遣人关窗的。
但是这会儿却不觉得有丝毫寒冷的感觉, 恰恰相反,周身像是被火炉裹着似的,十分燥热。
心里那种又痒又麻的感觉拼命的抓挠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真是奇怪。
被摸的人居然会有这样的感觉。
像是隔靴搔痒, 怎么找,都找不准具体的位置在何处。
本来她还忍着在, 怕被白王发现自己的异样。
但在脖颈处那道热气喷洒而来的一瞬间,将她吓得猛地挥开白王的手, 抓着榻沿迅速往后挪去, 一下子靠在另一头的床柱之上。
整个床榻都跟着晃了晃。
在她耳边的那个金色挂钩不知怎么一下断了,束着的纱帐失了束缚像是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将她牢牢的罩在床榻里面。
月白色纱幔不透,她坐在里头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苍河趴在门扉上往里偷窥,见到这番情形,羞的连忙用手捂住眼睛。
心中暗赞,殿下啊殿下,真是想不到,您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倒叫属下刮目相看。
不过赞叹之余,他又好奇,殿下究竟是从何处学得的这些,肯定不是无师自通吧?
殿下自小生活的环境是差了些,但是还算是纯净的。
坐在另一头,远离了白王,尹宛才感觉腕上那种源源不断输入的怪感消失。
但是身子里的那种奇怪感觉还没有消散,让她痒的几乎要抓耳挠腮。
她深吸了口气,抓住自己的手腕,用掌心抵住侧面,开始快速抓挠起来。
很快,手腕上便已是通红一片。
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麻痒感渐渐褪去,身子开始变得正常起来。
见她手腕已经出现红痕还不罢手,白王急了,忙向前倾身去阻止。
“宛宛,别抓了,会破皮的。”
但是尹宛在他过来的一瞬间将身子往旁边移了移,“殿下,你别过来。”
她已经大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白王教给她的法子确实是能缓解冻僵,但是却不适用于他的哥哥,还有将士们。
得亏他在她的手上试了试,让她知道是什么感觉,不然真的去了渭城真的丢人就丢大了。
她对男女之事知晓的不多,大婚之前教导嬷嬷同她也说过一些,那时候她哪里有心思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以至于现在都是模模糊糊的。
但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好像嗅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法子虽然看上去很正经,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不太正经。
更多的事偏向男女之间,不适用于大多数人。
一想到哥哥的手指被寒风冻得快要掉了,她跑去给他用这种法子一搓,给他搓出个奇怪的感觉来,那岂不是尴尬了。
他若问自己,妹妹你哪里学来的这种怪东西,她该怎么回答,说白王教的吗?
简直丢人。
然后尴尬的她能怎么办,转头不管哥哥,让他的手指冻掉,自己再找个地缝钻进去吗?
想到此处,尹宛身子一抖,打了个激灵。
嗯......不可以,坚决不可以发生。
她暗暗祈祷着,哥哥啊哥哥,你冻僵的手指还是自己先担待着吧,等我想到更好的法子了再去帮你。
彼时,远在渭城的尹颢正坐在营帐里擦拭兵器。
冷不丁的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正巧这个时候尹樾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见他打喷嚏,打趣道,“颢儿,都说一个喷嚏是咒,两个是想,看样子是有人在咒你,说说,最近惹到哪家姑娘了?”
尹宛浓眉一竖,“父亲,浑说,我可听说的与你说的是相反的。一个是想,两个是骂,肯定是妹妹想我了。”
“行行行,你有理,你老子不跟你一个臭小子计较。”尹樾端起冒着热气儿的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不一会儿茶盏就见了底。
他将偌大的茶盏置在桌上,啧了啧嘴,继续道,“马上要到年关了,不知道你妹妹在凛州如何,正好你现在事情不多,我向皇上飞个传书请求你去看看她吧。”
今年是自己的女儿第一次孤身在外过年,尹樾心里也是放心不下的。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儿子去看看,瞧瞧他们夫妻俩过得如何。
自从知道是白王无意间救了他们尹氏,尹樾对这个女婿就再也没了任何不满,反而还十分感激他。
尹颢自然是乐意的。
一下子高兴的跳了起来,“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凛州看看吗?”
尹樾点头,摸了把刚刚冒出头的短胡茬,“当然可以,今年本就可以回去一个人的,回京都是为了看看宛宛,去凛州也是为了看宛宛,京都无人当然只能是去凛州。你先将自己的事情都处置好,等到元朔之后你就启程。”
他都打好了注意,就说女儿成婚时做父亲的不在身边甚是有愧,想在女儿新婚头一年去看看。
宸帝对尹家本就有愧,这般一说,他肯定不会不答应他的请书。
这事儿属于是板上钉钉。
再说了,去凛州又不是他亲自去,只是派儿子去看看而已。
他倒是想呢,但是宸帝那皇帝老儿一定不可能同意。
*
白王府书房偏室。
尹宛还坐在半扇落下来的帐幔里,用手轻轻摩挲着被自己抓红的手腕。
白王也正在看着她。
她知道,他是在等她回答那句话。
但是尹宛却不可能回答。
就算是她知道了自己错在何处,那也不能同白王再纠缠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叫她羞愧而死算了。
坚决不能再聊这个。
她想了想,还是先离开此地,将这事淡忘一下才好。
于是说道,“殿下,我忽然想起来了,让小厨房给殿下煮了粥,这会儿应该好了,我去看看味道如何。”
她在转移话题。
白王半握着拳,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衣袖上的暗纹。
“等等。”他道,“看样子宛宛应当不知,那我还是亲自说一说吧。”
尹宛心下一沉,怎么,这事儿是绕不过去了吗,还是要当面聊?
她想拒绝来着,可是还没来得及,白王就已经说出了口。
“宛宛,这个暖手的法子是不可以告诉旁人的,这是我独创,只适合用在我身上,给任何一个人用都是不合适的。”
“你看,你方才给我弄的时候我不就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吗,换成你的时候你就有感觉了,看见了吗,这就是危害,你一定要牢记不能用在旁人身上。”
尹宛顺着他的话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殿下,不告诉旁人就是。”
她又不傻。
若是不听,一意孤行,怕是害人害己。
“嗯,你自己知道就好。”白王看着她,又破天荒的弯了弯唇角。
尹宛也看着他,尴尬的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再接什么话。
就这样,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
外头苍河还靠在墙上,面对着外头的大雪笑着。
正感叹两个主子进展神速呢,都开始拉帘说悄悄话了。
反正最后几句话他是一个字儿都没听清。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女声,“苍小侍卫,你龇着大板牙在笑什么呢?”
苍河吓得猛地睁开眼,就看见春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歪着头看他。
脸蛋红扑扑的,呼吸的时候唇边冒着雾气。
足以见得外头有多冷。
“嘘,你小声点儿。”他连忙做了个手势让她降低声调,“里头正拉帘儿处着呢,别去打扰。”
春见心下了然,挑了挑眉,口语道,“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抿着唇,轻手轻脚的趴在门上往里看。
果然看见里头帘子已经垂下来,她家主子坐在里面,白王殿下坐在另一头,两人对望着。
进展是快!超棒的!
有时候的眼见还真的是不一定为实。
他们都以为他们二人是在这样那样,其实不尽如此。
屋里的两个人不仅没有这般,气氛还有些许尴尬。
尹宛是最尴尬的那个。
她一直被白王看着,看的浑身都在发麻。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才说道,“殿下,你想必也饿了,我让厨娘给做了清粥,眼下只怕都好了,殿下先躺着休息片刻,我去小厨房看看。”
最后这句话苍河听清楚了。
一听说王妃要借机溜走,他这个小机灵鬼哪里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连忙在外头朝里喊道,“禀告殿下王妃,小粥已经煮好了,属下这就差人端来。”
说罢,他连忙对春见做了个快去的手势。
春见点点头,赶紧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尹宛:“......”
当真是无语至极。
这些个人怎么这样,她想出去透个气,或者是躲一躲都不成吗?
“宛宛,外头冷,你就不要去了。”白王劝道。
她不怕冷,就算是真的冷也会说不怕。
尹宛站起来,撩开帘子,“殿下,我还是去看看吧,你不是说要吃我做的吗,我去调调味儿。”
“还有,我受得住,不怕冷的,殿下还是赶紧再躺下去歇一会儿。”
说罢,她就要往外走。
谁知道,刚刚转身,就听到身后又是一阵猛咳。
那声音简直是撕心裂肺,尹宛心里一软,忙转身回去照顾他。
又是给他抚着后背顺气,又是帮他盖好被子。
忙活了一会儿,小粥也来了。
进食倒不是她做的,白王自己可以吃。
他是身子不舒服,也不是动不了,手还好好的呢。
所以从头到尾,尹宛都没有帮过忙,只是在一旁看着他。
用完小粥,她劝他再睡一会儿。
白王却闭着眼睛,摆摆手,“这里睡不了了。”
尹宛诧然,“为何啊?我看殿下一直在这里睡的挺好的,我之前在这里也睡的还可以呢?”
怎么突然就睡不了了,不睡这里睡哪里去啊?
一旁的苍河连忙接话,“王妃,您是不知道,殿下身子可能一直没好全,只是表面好了,所以昨夜在这里睡受了风寒,将身子里的病症都给诱发出来了。”
“这里距离支摘窗近,寒气大,外头大雪连天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就算是停了,化雪的时候会更冷,所以殿下得去清心苑养着才是。这里的榻等殿下一走就会拆除,往后都不安排床榻在这里。”
尹宛:“......”
她脑袋发懵,心想他要搬去清心苑睡,还要将这里的榻拆了,那她去何处睡?
“不用拆,到时候我睡着这里。”尹宛赌气似的说。
就知道她会这样,白王又假装咳了几声。
苍河又连忙道,“大夫说了,这里不能置榻,寒气重。还有,大夫走的时候也说过的,殿下夜里可能会随时晕倒,还得王妃贴身照顾着。”
“眼下马上要到年关,温度会一日比一日低,还请王妃看着我们殿下这般可怜的份上就不要分房睡了成吗,属下真的很怕殿下夜里无人照顾会出什么大岔子。”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该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是啊,王妃。”春见也跟着附和,“他说的有些道理,我们不能冒险的。”
小侍卫说的可怜巴巴的,字字句句都带着祈求,说的尹宛心里怪酸涩的。
她看着白王病恹恹的样子,心里也觉得过不去。
更是在听到苍河说,若是出岔子不知道该如何向陛下交代的时候,一下子妥协了。
谁叫人家的老爹是大晋的九五之尊呢。
罢了,睡一间房就睡一间房,反正是两个被窝。
想来,白王这般虚弱,定然不会在榻上生出旁的事端来。
“好,我答应了,着手去准备吧。”她道。
白王暗暗叹出口气,幸好幸好,又按照他的计划前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