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下我不久就过世了,至于她是如何死的,是这个家里的禁忌,父亲不允许任何人提起。

程厚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与我不同,他自小强健,而我从生下来就没断过汤药,但是父亲不喜欢他,更厌恶她的母亲。

她活着却像死了,整日疯疯癫癫的,父亲也不许她离开程家半步,即使她的院子都不可随意踏出。

我知道自己有病,从生下来就病了,我偷听父亲与颜华大师的谈话,才知道那是蛊毒——情蛊,与程厚的母亲有关。

人与人真是奇怪,程厚不喜欢她的母亲,惧怕他的父亲,却独独跟我亲近。

其实,我也不喜欢他,只是他一直粘着我,我没有办法,我又有病,也不能轻易出去,所以有一个活的玩物似乎也不错。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渐渐地我也开始喜欢他,习惯他的陪伴,他很多时候都有点愣,不过我不在乎,谁让我是他哥。

李家有个小姑娘也是我要好的玩伴,她有两个大大的酒窝,总是对着我甜甜地笑,她说我跟她姐姐一样身体不好,她还说了很多有的没的,我都不记得了,后来她也没了,被怀恨在心的家奴拐走了。

在很长时间里,情蛊除了让我比一般人羸弱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父亲却日日为此发愁,家里的生意都不太上心了,在我看了他是过于忧虑了。

我十九岁的时候,第一次见识了情蛊的威力。

似乎有成百上千的虫子在啃食我的骨头,身体如炸裂了一般的疼痛,全身**是发病时候的常态,我只能想到一个办法来解决自己的处境,那就是去死。

父亲自然是不肯让我死的,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我是见了李家那个病弱的姐姐以后才发病的,所以他认定我喜欢那个姑娘。

我不知道,或许吧,我只是觉得她很熟悉,她与那个被拐走的小姑娘很像。

颜华说她的血,她的心头血,可以救我的命,多么荒唐啊!

事情就是这么不巧,那个姑娘有心疾,颜华说他也没有把握。

父亲始终不肯放弃,用尽各种办法,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卑鄙。

我开始厌恶他,厌恶自己,我想我才是该死的,为什么要牺牲别人的命换我的命。

父亲不许我去青楼,不许我饮酒,我就去青楼买最贵的酒喝。

我第一次见到了柳柳,她与别的青楼姑娘有那么点不一样,我本来也没想赎她出去,但是江家的公子要带走她,我心里就不愿意了,这样好闻的姑娘不应该跟这样随便的人随随便便去了。

开始我一个月也去不了一次她的院子,后来我开始半个月一去,再后来我三五天就要去一次,我们聊天,读书,弹琵琶,反正干的都是很正经的事儿。

不正经的事儿我也干不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我身体里还有那个蛊虫。

有一天我就莫名其妙地被绑架了,柳柳自己送上门也被绑了,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自此那个小院我从三五天一去,变成了一天一去。

我的身体开始变得更不好了,情蛊时不时发作,一次比一次重。

他们以为是李雨侬,只有我知道,是柳柳。

我喜欢的不是李雨侬,是柳柳。

但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如果他们知道了,像柳柳这样没有依靠的,保不齐会立刻被抓去做我的药引子。

我不信颜华的话,取心头血怎么会不死。

可是父亲终究还是发现了柳柳的存在,如果他再发现其实我喜欢的是柳柳,他必定会毫无顾忌地动手。

我必须护住柳柳,没有我,她至少可以活命。

我与李雨侬的婚事已经订了下来,我想借此与柳柳分开是个绝好的理由。

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父亲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柳柳是李家丢的那个女孩,是李雨侬的妹妹。

他想双胞胎的血或许是一样的。

颜华说他拿不准,这样是草菅人命,所以父亲去将一切告诉了柳柳。

柳柳以为自己是李雨侬的替身,她伤心欲绝,估计也恨透了我。

错了,一切都错了,错得离谱。

可是那个傻姑娘说他愿意,愿意试一试,哪怕搭上性命也不一定能成功,她也愿意。

我知道她决定的时候就拿定了主意,她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

毫无意外,柳柳的血当然有用,我好了,却独独忘记了她。

我最爱的姑娘死在了我的大喜之日,她该多么的绝望啊!

直到一个叫芸在的姑娘告诉我一切,她递给我一个白瓷药瓶。

“程公子,这次你来选,忘记一切好好生活,还是记起她。”

“程公子,她们姐妹真的很像,都是极好的女子。”

我在茶楼做了半日,还是找小二要了一壶白开水。

茶水是解药的,我不能让这药失了哪怕一点功效。

想起来一切真是痛啊!

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前,我赶回了程家,我的娘子抱着我们的孩子等着我。

“今日听书,晚了些,以后不会了。”我替她紧紧披风,接过她怀里的儿子,“这小家伙儿,抱着又重了不少!”

从此没有人再提起柳柳,我也不曾。

……

很多年以后,程前病逝,李雨侬只对她的儿孙说了一句话。

“他最喜欢天门山,你们将他葬在那里吧!我却不喜欢那里,我要守着我的儿孙们。”

众人虽然不解,但是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