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课,我留了一个“死亡离我有多远”的作业,也有着一石二鸟的目的:一方面,通过思考这个问题,让学生在心理上能够进入到生死学的学习中来;另一方面,我也希望通过学生写的故事,了解他们与死亡的关系,比如在他成长中是否经历过死亡的冲击和重要他人的丧失。

有些学生很快就交来作业,有些学生却要拖到老师发出了催缴令——这样的学生,往往就是受到过死亡冲击,丧失过重要他人,或者正有亲人面临病痛和死亡,甚至有人有过自杀的经历。在不能够事先挑选学生的情况下,我设计了一个自助工具,来帮助在课堂上被扰动的学生。这个自助工具是根据叙事治疗的理念设计的对话,我把它叫作“我和我自己在一起”。

我和我自己在一起

(在“影像中的生死学”课程中,也许你的内心会受到一些扰动,某些人生故事会浮现出来。你可以尝试用下面这个表格来帮助自己,看看可以从中发现什么。古希腊哲学家艾比泰德说,人不是被事情本身所困扰,而是被其对事情的看法所困扰。今天,当你可以用新的眼光来看待这些事情时,也许你就会变得有所不同。)

一、在今天的课程中,在____部分(课程内容),我的内心被扰动了,我感觉到____(写下你的情绪,比如忧伤、愤怒、委屈、担心,等等,可能不是一种)。

二、在这些情绪中,最强烈的是____。我觉得它仿佛在说(想象这种情绪与你说话)____。

三、我能感觉到生命中的这段故事带给我一些影响,其中负面的影响是:____;正面的影响是:____。

四、在这段生命故事中,我可以欣赏的自己是____;我可以感激的自己是____。

五、关于这个故事,我现在新的认识和想法是____。

在第一轮的课程上到中间时,确实出现了学生受到很大扰动的情况,有学生甚至不敢再来上课。但可惜的是,这个学生当时并未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二年,他发现这门课的成绩(因为没有完成后面的学习和作业,我只能给予“不及格”)影响了绩点,希望我能够通融时,才告诉了我当时的情况。

所以,从第二轮开始,我觉得我需要更加认真地对待扰动问题,毕竟这是一个高情绪唤起的课堂。我首先调整了影片和课程内容,同时在上第一堂课时,告诉学生,近两年如果曾有重要他人亡故或受到死亡强烈冲击,建议勿选这门课。我的第三个措施,就是通过“死亡离我有多远”,来发现那些可能会被扰动的学生,通过邮件和他们沟通,评估他们的状况,并且在他们不愿意退掉课程时,告诉他们随时与我保持沟通,告诉老师他们的心理状况。

学生对“死亡离我有多远”的写作,也让我有几个发现。

死亡貌似离这些20岁上下的学生很远,其实不然。在作业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已经遭遇过死亡事件,包括亲人病逝、同学被意外事故夺去生命、自杀与他杀事件、地震等造成死亡的自然灾害。一位四川同学这样说:“死亡离我只有90公里。”——那是她和5·12震中汶川的距离。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13年和2014年,全国人口的死亡率都是7.16‰。这意味着,中国每年的死亡人数已经接近1000万。如果每个死者有6位亲人、10个相关者,那么每年受到死亡影响和冲击的人数就达1.6亿。

数字是抽象和枯燥的,它不能反映出人们的恐惧和伤痛,但如此庞大的数字似乎也告诉我们,死亡教育是必要的。淡江大学黄天中博士对中美大学生对待死亡及濒死的态度进行的调查显示,美国大学生对自己及亲友的死亡恐惧程度较中国大学生低,其原因主要在于美国对死亡教育的重视。

我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就是那些农村来的同学,对死亡故事的讲述,似乎比在城市长大的学生生动许多。这也许正反映出城市化改变了人们的死亡方式。在城市中,人们大多不再是在家中死亡,而是死在医院里。死亡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去,变成只有医生才能处理的事情,因此它也就开始变得陌生,变成与生命对立的事情,变得更加令人恐惧了。

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篇作业,就写了这样两句话:

死亡离我有多远?我已经死了,我被中国的教育杀死了!

我在这短短两句话中读到的是:灵魂死了,活着就是行尸走肉。我很痛,因为我希望能够真正地活着!

很可惜,这位同学后来没有选我的课,也许他无法想象我们将怎样在课堂上讨论如何寻找生命的意义,又如何面对生命的困境吧。不管怎样,我希望这个年轻的灵魂可以起死回生,让自己的生命活出意义来!

【附录】学生作业:死亡离我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