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这桩旧案的处理结果传遍了大街小巷。凶手齐石良和顾知行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不可饶恕,但因他们已死,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刑罚,仅是将此公之于众罢了,七十三号宅子也因此再次广受关注,连带着那三具至今无解的尸骨都备受瞩目。新闻报纸的头版纷纷争相报道这起旧案的秘密。
巡捕房每日都有记者来缠着叶超,让他透露案件的详情和不为人知的细节。其中就有记者毫不忌讳地问他:“齐家已毁,当事者都已身亡。失踪的齐溪是什么情况?当日火势如此之大,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叶超不知道记者怎么连齐溪在场这样的事情都知道,还直截了当地用“逃出来”这样的字眼。
失踪并不意味着她还活着。叶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齐石良的房中,他们只搜到一具烧焦的男性尸体,经过老覃的检验应是顾知行没错,但他不是吸入浓烟窒息而亡,而是被一刀刺穿心脏死掉的。
这个他们没有对外公布,叶超心知肚明,按照当时的情况能动手的只有齐溪。可最后齐溪去了哪里,他们谁都不知道。或许,消失对齐溪来说是好事。
“我说得没错不是吗?凶手还不如真是齐叔,这下查明是齐溪父亲所为,难道还不是人心难测?父亲杀了这么多人,做儿女的怎会毫无察觉?”
“齐溪上哪里知道?她父亲杀人时她才多大?葛明竣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若不是她自己也做了错事,何以闹失踪寻不到人?这陆江吟受重伤住院这些日子,她要是讲良心,怎么也应该出现去看看他。”
“葛明竣,你到底是对凶案结果有意见还是对齐溪有意见?怎么能这么说她?陆家都没有说什么,哪轮得到你来发表意见?”
课后的校园外,葛明竣和方浩淼无端地吵了起来。方才方浩淼听到葛明竣同人聊起此事,言语间尽是对齐溪的羞辱,他便坐不住了。
“不要吵啊。切莫为了这样的小事,毁了同学间的情分。”男同学们上来劝架,“我们不过是随便聊聊,大家不要上纲上线,伤了和气不划算。”
方浩淼瞪了眼似乎也在生气的葛明竣:“我才不和这种是非不分、恶意中伤诋毁他人的人讲什么情分。他说这话时有顾着和齐溪的同学情分吗?长着一张嘴就能在这里不负责任地高谈论阔别人的痛楚吗?”
“别人的痛楚?”葛明竣苦涩又憎恨地笑了下,“她父亲可是杀了我二姨的凶手!我二姨家的痛苦谁来负责?你们只顾着齐溪的感受,何曾想过受害人家属的心情?”
一语既出,同学们都惊住了,他们第一次听见葛明竣讲自家的事。难怪他平日里对这些事尤为关注,原是还有这层关系。可按理,他二姨遇害时,他也才一丁点大,何以有如此深的感情?
方浩淼怔了怔。一直站在不远处观望的谢罗华此时走了过来,拉过了方浩淼对葛明竣说:“你父母从前在你二姨家开的饭店上班。你二姨突然遇害,遗产和饭店都归了你姨父。你姨父嫌弃你父母在饭店不干实事,白拿工钱便找了个理由辞了他们。使得你的父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生活相当拮据。一开始埋怨你姨父不讲情面,慢慢地怨恨起了害死你二姨的凶手。你听着这些牢骚话长大,故而性格乖戾。”
这一番话令周围的同学都对谢罗华刮目相看,从前哪能从他嘴里听到如此正经的话来。
葛明竣愤怒更甚,他一把揪过谢罗华的领子,怒不可遏地吼:“不许你这么说我的父母!”
“被说中了就气急败坏。你一个大男人听了这些话都如此,你有没有想过同样是受害人的齐溪,孤苦伶仃的齐溪听了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她做错了什么?你可以骂她父亲心狠手辣、禽兽不如,但你不能迁怒于齐溪。她是无辜的。”
谢罗华抓住葛明竣的手强迫他松开自己的领子,继而低头抚平起了被弄皱的衣襟。谢罗华冲着还留在原地的同学扬了扬手:“都散去吧。若还想要知道什么,我正好要去医院看江吟,可以一起去。”
“不了不了,你代我们问候他就行。”几个同学见情况不太妙,拖着葛明竣离开了。
方浩淼侧过脸打量着谢罗华,忍不住好奇道:“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谢罗华吗?你刚刚说话的口气和陆江吟真是如出一辙。”
“抬举了!”谢罗华转脸就露出了原来嬉皮笑脸的样子来,拱手作揖道,“刚刚那一番话就是之前江吟告诉我的。哈哈哈!”
“还以为你一夜之间就学会出口成章了。果然,没陆江吟不行啊。”方浩淼举起手佯装要打谢罗华,最后却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
谢罗华点点头又补充道:“齐溪家还没有出事之前,葛明竣就迎合过那些说齐溪是非的人。江吟觉得葛明竣的反应过于激烈便去查了查,没有立时揭穿他,也是不想让葛明竣到头来陷入和齐溪一样的境地。可是葛明竣三番五次地在大庭广众下非议齐溪,别说爱瑶听不下去,我都忍不了。”
“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希望葛明竣能明白吧。”方浩淼又长叹一声,“要去医院给陆江吟送功课吗?我和你一起去。”
“好。”
陆江吟受伤无法来上学,谢罗华便主动担负起了为陆江吟整理功课的重任。但事后的这几天,陆江吟一直在昏睡呓语,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
“爱瑶今日怎么没和你一起?”到了医院门口,方浩淼才记起问李爱瑶的情况,还没得到回答,他又说起另外的人,“听说了吗?许景明在周刊上连载了自己撰写的短篇小说呢!张月英写的散文也刊登了出来,我看了好几遍呢,写得真不错!”
谢罗华不禁张大嘴巴感叹:“原来就知道他文笔好有才气,没想到这么厉害!”连连称赞之后,他又突然问,“话说回来,你是真的喜欢张月英吗?一篇散文而已,你看了好几遍?”
方浩淼忽地一愣红了脸,假装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爱瑶真的不来吗?还是因为齐溪的事情没心情来探望陆江吟?”
“哎,天天在家哭呢,怎么安慰都没有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甘心?”谢罗华脸上浮现了一丝丝的忧伤,“叶探长说翻遍了齐家也没有找到齐溪。我有时候就会想,他们是真的认认真真搜查了吗?或许齐溪的尸体躺在哪个暗沉沉的角落都说不准……”
“呸呸呸!还不如找不到呢,起码会让人抱有希望。”
“可这种希望若是一场空,且不说爱瑶会如何,江吟今后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办呀?”
两人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走到了病房门口。这个时间点病房貌似挺热闹,他们二人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叶探长、岑医生还有江吟的哥哥陆江庭站在床前。
“……你这么激动对你的伤势恢复没有帮助。叶探长和你大哥已经将全部经过都告诉了你,你现在就该安心养伤。”岑礼摁住又欲挣扎下床的陆江吟,提醒道,“我可不会像上次一样跟着你们胡来了。”
叶超双手叉腰,低头抿抿嘴,也劝陆江吟说:“我们一直在找她,有任何消息都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你。”
“我自己去找她。”陆江吟不听劝,也不信他们真的还会在案子了结之后耗费时间和人力去找齐溪。他恨自己不受意识控制的身体,在他知道齐溪不知所终的这一刻,竟然已经过去三天了。
陆江吟的身体仍旧很虚弱,一只脚还未踩到地上,就被陆江庭不费吹灰之力地扶了回去。陆江庭了解自己的弟弟,他只是轻声承诺:“大哥帮你找她,一定帮你找到她。”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陆江吟没有回应大哥给出的承诺,他只是觉得在寻找齐溪这件事上,除了自己谁都信不过,除了自己别人他都不放心。他不断地询问岑礼,希望能提早出院时间。
岑礼瞥了眼陆江吟,冷冷地答:“住到我批准你出院为止。”
他说完转身,才见到陆江吟的两位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拘谨的男同学。
“别在这儿碍事。”岑礼拉住了叶超的手腕往外拽,“让他们年轻人好好聊,或许心情能好些。”
叶超猝不及防被拽了个趔趄,他骂骂咧咧道:“我也很年轻!我和这些小孩一点代沟也没有,我们聊得很好的!上次七十三号的尸骨就是我们一起发现的!”
“走了走了。”岑礼不管他,硬是将他拖出了门外。
谢罗华和方浩淼对着还留在病房里的陆江庭点头打了下招呼,然后望向了似有些绝望的陆江吟。
“我们也会一起找的。”谢罗华想尽量让陆江吟安心些,便自告奋勇,“不管怎样,齐溪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方浩淼也立刻点头:“嗯,一定会找到她的!”
陆江吟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别过脸不再说话。他已经不太能忆起当晚所有的细节了,努力回想时,只恨自己多此一举跑进去,如果不是他逞能,或许叶超还能将她带出来。
房外的岑礼和叶超没有急着走开,注意着里面的一举一动。案子表面上确实是结束了,但齐溪下落不明,记者和好些无聊的人追着这个关注点不放。
岑礼上下扫了眼心事重重的叶超后问道:“真的没有找到齐溪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还能把她藏起来不成?”叶超不满岑礼这不怀好意的提问,“这三天我来来回回在齐宅那乱瓦焦木中反反复复地寻找,除了顾知行,再也没有多出一具尸骨来,连蟑螂、臭虫都没有。你说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我自然也是不信的,可人是真的没找到。”
岑礼相信他,这么问倒是怀疑起了另外一个人来。他缓缓地问了句:“你说那晚江庭赶来时消防车已经灭了火,甚至开始准备后续处理工作。”
叶超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这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你要我质问江庭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中途出了什么事情?他分明就是在家照顾父亲罢了。”
“或许。”岑礼在心里想了一会儿放弃深入思考,“我先去工作了。”
叶超摆摆手示意岑礼赶紧消失,这医生没事总爱找他斗嘴,眼见了着实心烦。
岑礼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叶超下班后是否可以去他家一趟,有麻烦事需要他帮忙解决。
“什么事?”叶超不耐烦地问。
“也没什么,煮多了饭菜需要多个人帮我吃掉。”
“谁要上你家吃你的剩饭剩菜!”
岑礼望着面目惊恐又万分嫌弃的叶超顿时笑出了声,不再多说什么,扬了扬手走开了。
“回巡捕房吗?”陆江庭走出来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问叶超。
“你呢?”
陆江庭看了他一眼:“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叶超凝望着陆江庭的背影,忽而想起那晚的不寻常之处,他到现在也无法解释从陆江庭袖口上看到的血迹。陆年的身体还没有糟糕到这样的地步,若真是陆年的血迹,陆江庭断不会掩饰着不说。
“不是我的。”陆江庭说过。
血不是他的,那么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