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溪,你不要难过。你爸爸肯定会康复的,我看他现在说话都清楚了很多,一定很快就能出院回家。我过来时特意从你家那边走过,房子都有在好好修理呢,你就放宽心。”
好朋友李爱瑶趁着周末家中无事,便陪着齐溪一起去医院探望齐石良。
齐家发生这样的事,坊间传闻都有丝丝鬼神难辨。李爱瑶虽都不太信,可看到齐溪愁眉不展、心绪不宁,也不得不出起这些边缘化的主意。
“不如我们也去凶宅祈福吧。”
两人在医院的长廊内走着,齐溪从李爱瑶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不免一阵胆寒。她搞不明白凶宅与祈福之间的必然联系,也不懂人们怎么会将心愿寄托在不祥的废宅上。
“为什么大家会去凶宅祈福呢?祈福难道不是佛寺、庙宇才可以的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爱瑶挽着齐溪的胳膊,似懂非懂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人传出来,凶宅能够实现人们的愿望,但需要付出点代价。具体什么代价我也忘了,这么多年过来供奉的东西也变得五花八门,寻不到当年的踪迹。”
传闻想要追溯源头自是极难的,混杂其中的真真假假的讯息难以区分。人们习惯性地为道听途说的传闻添油加醋,最后事件的真实样貌究竟是怎样却再也无人问津。
好朋友手挽手来到了走廊中间位置,不知为何有些累,两人便心照不宣地挨着一起坐下来。放眼望去,在医院走廊上稍作休息的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家。
他们有些孤单地坐在轮椅上合眼小憩,有些则百无聊赖地打量这两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原本无神暗淡的双眸在见到旺盛生命力的瞬间变得清亮无比。
“真的有些怪哦。”李爱瑶滔滔不绝地围绕凶宅讲起了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儿,“也就近段时间,我妈妈就说舅舅好好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了,三天两头往凶宅跑,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的,工作完了也不出来见人。妈妈说他肯定是中邪了。”
“你舅舅怎么了吗?为什么要去凶宅?”齐溪掩饰不了惊讶与内心产生的诡异之感,这是她第一次听李爱瑶讲起家中事。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例子让她动摇,凶宅是否真的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可怕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才说舅舅中邪的嘛。两家本来就不怎么亲近,现在干脆都不联系了。说来也奇怪,舅舅都带着望望回来了,怎么舅母会一人独留在香港地区呢?哎,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见到望望了,上次生日托舅舅送给他的小木马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七十三号凶宅啊,其实是因为那户人家一夜之间全失踪了,警方破不了案而已。”
李爱瑶惆怅的话语被旁边的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爷爷打断,他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听着这两个小姑娘聊天。他干瘪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轮椅扶手,显得十分安逸。
齐溪看向他,目光瞬间被他大拇指又黑又长的指甲所吸引,忽觉失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抬头注视着这位爷爷的脸,斑斑点点的老年人的脸并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是啊,衰老并不会使人恐惧,同样,绷带后面那张血肉模糊分不清是谁的脸,也不应该成为恐惧的根源。
“爷爷,您知道凶宅呀?”李爱瑶坐在外侧,听到爷爷的声音便好奇地探出身询问,“那您能和我们讲讲凶宅为什么会是凶宅吗?”
老人家忽然目光深邃,他花费很长时间酝酿心中所想。这在齐溪看来老人似乎极为愉悦,这种愉悦像是被忽略很久之后得到的重视,尽管给予他重视的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但他不在意,哪怕说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事儿。
这七十三号宅子的历史追溯起来仿佛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情。老人家说那房子里曾经住着一家三口,这一家人是否其乐融融无人知晓,见过他们的人也少之甚少。并非他们不喜与人相处,不愿与人友好交往,而是他们搬来没多久之后的某日,甚至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他们一家三口,消失不见了。
“您的意思是他们人间蒸发了?”齐溪对这个并无任何修饰词却诱人深陷的故事格外认真。
老人家郑重地点头:“别说雁过留痕,但凡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踪迹?但偏偏就这么奇怪,周围没人看见他们走出过家门,更没人能准确地说清楚他们消失的时间。就这样,一星期之后邻居报了案。”
邻居报案是否出于关心不予评价,但绝对出于自我保护。左邻右舍注意到这家人许久没有动静之后,深更半夜熟睡之际竟然听见孩子和女人呻吟的声音。那阴森微弱的低哼声就像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一样,沉闷窒息又抓心挠肝。
夜不能寐必然恼人至极,再加上听见过诡异声响的周边人一致认为,声音来自于七十三号宅子,为了求证也为了还夜晚一个宁静,遂商量报了案。
“本以为至少报了案能心安,没想到破门而入,所有人都被里面的景象给吓傻了……”
暗影中,天花板上咯吱咯吱晃动的吊灯,保持着左右左右的规律摇摆不停。餐桌烛台上点着的残蜡早已熄灭,摇曳不定的不是烛火,而是人心。他们拿手电筒一扫,才见地板上被拖拽出的长长血痕和墙面上喷溅的大面积血迹。所有人都惊惧着发不出声,愣愣地置身于重重鬼影的七十三号宅子内。
老人家深深地叹了口气,回过神自动略过了脑海中回忆起的可怕细节:“那一家三口不是失踪了,而是被人杀了。但是——没有找到一具尸体。”
“什么?”齐溪和李爱瑶被这样的结论吓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李爱瑶更是哆嗦得一把抱住齐溪的手臂,挨着她直摇头。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查不出前因后果,七十三号宅子就这样在时间的碾压下一点点荒败,围绕着它的神秘感也越来越浓重,最后成了人们口中的忌讳之地。
“说来也不是很遥远的事情,也就在十几年前吧。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有人传出来,只要到七十三号供奉凶灵,任何愿望都能满足,包括起死回生。”
“可能吗?”齐溪的说话声都因为骇人的故事情节而自然减弱,她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会有人相信这么荒唐的事情吗?”
“就是呀!什么起死回生,哪有这种事情!”李爱瑶也附和质疑。
老人家盯着她们的眼神充满了“少年不知世事”的意味。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古怪,越离奇的事越有人信奉。
“信则有不信则无。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就算如今有了结果,也没人在意了。我还曾听说七十三号宅子的主人吸食过福寿膏呢,只是没人真看见了。按我猜,他们一家保不准是主人在吸食福寿膏后突然失去心智,杀了全家最后自杀了。好多事情光是听闻是远远不够的。”
“不知道这么问您会不会有些唐突……”齐溪捏了捏自己的手,鼓起勇气问,“您看起来好像很笃定自己的猜测?”
李爱瑶讶异地扯了下齐溪的手,这种话不必说定是唐突无礼的。不过她倒是从来没见过齐溪这稍显强势的样子,与平时温柔平和的她判若两人。
有点像谁呢,这冷静又理智的模样?
老人家见齐溪听出了话语中无意隐藏的部分喜出望外,这部分故事他和太多人说过,说的次数多了,别人就当他如说书的一般,全然不往心里去。
“我……”
“小姐!”突然出现的齐叔打断了老人家的话语,三两步上前站在齐溪跟前,脸上恢复了平常的亲切,他微笑着道,“这快到正午了,小姐该早些回去,别让江庭少爷担心。还有爱瑶小姐,一早上陪着小姐照顾老爷辛苦了。”
李爱瑶笑着摆手:“不辛苦,不辛苦。伯父没事我和齐溪就放心啦,最辛苦的还是齐叔您。”
齐叔双手垂下轻轻抓着灰色长衫,微笑着朝李爱瑶微微点头。余光注意到那位老人家仍想拉着齐溪继续交谈的模样,他侧身挡住了老人家的视线,又道:“小姐接下来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们?”
话说到这儿,齐溪便也站起身。才过了几日,齐叔看上去老了大半,鬓边的白发多了很多。为齐家奉献了大半辈子,从无怨言的齐叔让齐溪有些难过。
“没事,我和爱瑶去外面走走,明日放学后我再来看爸爸和您。”齐溪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伤感,“齐叔,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齐叔笑着点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小姐、损坏齐家名誉。请小姐放心。”
齐溪没有将齐叔的话全数听明白,隐约觉得这番忠心耿耿的话没有一个合理的因果关系,但又不觉这有什么不对劲,齐家正经历艰难又糟糕的时刻,情绪有所影响太正常不过。
“那我送小姐到门口。”齐叔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溪点点头,回身朝那位老人家挥挥手,表示日后会再来。老人家什么话也没说,目送着齐溪离开。周身恢复安静,恍惚间他像是根本没有对任何人讲起陈年旧事,刚刚的交谈只不过是他的臆想。
“起风了,您回病房休息吧。”护士过来,同老人家耳语了几句,便推他回了病房。
孱弱多病生机渺茫者,护士见得多了,所以并没有将老人家萎靡不振的状态当回事。正如他自己所言,没人在意过往,没人在意真相,没人在意他即将枯死的生命。
“齐溪,你怎么看起来心情更不好了?”出了医院,李爱瑶见齐溪反倒更愁云密布了,心想大概是之前那位爷爷说的话让她觉得难受了吧,这凶宅定是邪恶之地,怪自己居然还提什么去凶宅祈福,简直太愚蠢,于是尽力弥补提议,“我们要不要去逛逛洋货店?或者是去喝茶?对对对,大上海附近开了一间小吃店,我们去尝尝?”
“下次再和你一起去好不好?”齐溪承认自己对凶宅极为在意,甚至觉得蹊跷,且不说那位爷爷说的是否可信,单是白家灭门时谢罗华他们就在凶宅一事都古怪恐怖,“我想去七十三号看看。”
“干吗要去那儿?别去别去,你一个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办啊?”李爱瑶强烈反对,苦口婆心道,“我可就只有父母疼,你不一样,你还有陆江吟和他哥哥疼你。万一你遭遇了什么,他们找我算账,我倾家**产也没法挽救啊!”
“你说什么呢?”齐溪苦笑,不过李爱瑶提到了陆江吟,她倒是想起了谢罗华,想起了自己对他的承诺,便笑着转移话题,“爱瑶,你记得上次来学校帮我请假的那个男生吗?”
李爱瑶“嗯”着疑惑了一下,随后点头:“记得!一个浓眉大眼、傻傻的男生。你不知道他多好笑,来帮你请假又不知道你在哪个教室,局促得呀,好像快哭出来了呢。”
耳畔微风和煦,齐溪脸上的笑意稍显轻松自在。感觉不坏,做个朋友看来不是什么难事。她继而详细介绍说:“他叫谢罗华,是江吟的同学也是朋友,是个非常有趣的男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呀你会忘记烦恼,是个很不错的男生哦。”
李爱瑶听着听着,狐疑地凑近齐溪眯着眼睛打量,半天后“啧啧”道:“齐溪,你该不是移情别恋了吧?陆家兄弟俩你都不喜欢呀?喜欢那个呆头鹅?”
“啊?”齐溪满脸惊愕,是她表达有问题还是李爱瑶误会了什么?怎么听完她对谢罗华的介绍,爱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你等等,我只是觉得谢罗华这人不错,想着你们或许能成为朋友,所以试着介绍你们认识。你是怎么就从我这番话中得出我……”
移情别恋?她移谁的情?别谁的恋?
李爱瑶见齐溪无措着急的样儿,心里一阵满足。平时就对齐溪和陆家的关系充满好奇,但人家的私事又不方便追问,今日见陆江吟的哥哥开车送齐溪来医院,顿时大开眼界。
“说真的,你有了解过自己的心意吗?按我看啊,江庭哥哥就不错。年龄比我们大,肯定更懂得照顾人,为人稳重,性格温和,绝对是夫婿的不二人选!”
齐溪掩嘴偷笑:“你这么喜欢,需要我去帮你和江庭哥哥说一声吗?不过这样一来,谢同学就有点可怜了,他还没来得及努力就失去了你的芳心。”
李爱瑶聊到了兴头上,根本不顾齐溪三番五次提到谢罗华,穷追不舍地问:“你喜欢谁嘛,或者是更喜欢谁?是陆江庭还是陆江吟?告诉我嘛,我真的好想知道!换我肯定二话不说选陆江庭!”
“哈哈哈……”齐溪的阴霾一扫而空,她自然知道爱瑶在开玩笑,遂也没有当回事,“是啊,江庭哥哥真的不错。那我就选江庭哥哥,嫁给他成为陆家少奶奶,做一回坏人,夺你所爱。”
“齐溪你好讨厌啊!”
两人没遮拦地聊着女孩子的悄悄话,忽闻清脆的几声车铃响,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竟没想看到了三步外的陆江吟和谢罗华,两人神色不尽相同。
一个将惊喜全都写在了脸上,一个则黯然沉默……形容不出来的别扭。
很不巧,陆江吟是后者。
齐溪见陆江吟阴沉严肃的样子有一瞬的慌张,不知道他和谢罗华出现在附近多久了,不知道自己和李爱瑶的玩笑话是不是被他听见了,如果听见了,又听到了多少。
诸如此类的担心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搅得齐溪心里七上八下,找不到安定的角落。她谨慎地看向陆江吟,却刚好同他定定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不知怎么又心虚别过脸望向别处。
陆江吟走上前,看着不知何故避免和自己视线接触的齐溪问道:“伯父好些了吗?医生有说什么?是大哥送你来医院的吗?”
这一连几个问题齐溪虽都能一一答上,但这第三个问题横竖听都似乎存有私心。齐溪极为平常地做了回答,陆江吟听了也只是淡然地点头。
“你怎么会来这儿?”气氛有丝丝的微妙,齐溪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开始便想问的话。尽管她并不知道陆江吟和叶超去了哪儿,可总归还是想知道。
陆江吟双手插袋,看了看她道:“过来碰碰运气。”
“嗯?”
“没什么。”
这一次换陆江吟首先移开了视线,他扫了眼和李爱瑶交谈甚欢的谢罗华,不好意思打断,于是就站在齐溪身侧,不再言语。
“……江吟真是料事如神!他本就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遇上了齐溪。嘿嘿,还有你。这不正好车子可以还给他,让他带齐溪回家。李同学,你知道他俩住一起的事吗?肯定还不知道吧!”
“什么?”李爱瑶震惊地看了眼站在一侧互相不说话的齐溪和陆江吟,想要知道更多内幕的心情只能一再按捺,半天才回一句“我才没有你这么多嘴无聊呢”!
“哈哈,口是心非。”
相较于谢罗华和李爱瑶的热闹,齐溪和陆江吟更显尴尬、冷清。包含在“没什么”三个轻描淡写字眼中的内容未被陆江吟本人说透,却被旁人一语道破。
“你不捂我的耳朵了吗?”齐溪问。
陆江吟一愣:“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当作没听见,可以假装不知道你想碰的运气——是我。”
陆江吟注视着齐溪,被她甜美的笑容感染得无法克制,会心一笑。
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齐溪换上了薄衫,薄薄的衣料风一吹就会轻轻摆动,美不胜收。
他这才知季节变更,夏风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