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一片死寂,夜晚的寒气因屋内杀戮惨剧而加重,变得无孔不入,一时分不清连连寒战到底是害怕还是阴冷。

齐溪紧跟在陆江吟身侧,不敢东张西望,也不敢离他太远。这屋内充斥着干涸的血腥味,没有当日的浓烈,却比事发那日还要瘆人三分。手电光仅有一束,照到的角落晦暗不明,即便被肉眼所见,也和隐藏在黑暗中的空间一样给人未知的恐惧。

光线扫过每一个角落,场景同陆江吟在巡捕房看见的现场照并无异样,点点滴滴都符合他白日里的猜想。只是茶几上、沙发上、地上残留的斑斑血迹,如不加以分辨竟和污渍并无两样。

“水杯、披肩、脚印……”陆江吟一边默念一边核对屋内物品数目以及摆放位置,基本吻合。

齐溪随着他移动的手电光望去,若有所思道:“这沾血的脚印应该就是凶手的吧,可这些脚印怎么来来回回的?照你说的,凶手追着佳慧上了楼,并在二楼走廊将其杀害。可凶手好像杀完人还悠然自得地在白家到处闲逛,你看一楼那间书房门口那儿都有血脚印。”

陆江吟移走停留在混乱脚印上的手电光:“不是悠然自得,而是慌张无措。”

“什么意思?”

“走。”

陆江吟凝眉拉过齐溪的手往血脚印通过的地方走去。凶手杀完人手持凶器在白家走动,所以发现的脚印旁都留有一滴一滴的血迹。当时看照片时他还有些迷茫,不知这多余又不完整的血迹代表什么,现在结合整个案发现场看倒是有了眉目。

“这书房怎么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齐溪惊讶地轻声道。书籍、抽屉全都被翻得一塌糊涂,令人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随即,她像是回答老师提出的难题那般欣喜,肯定道:“凶手在找什么东西!”

“嗯。”

陆江吟点头,蹲下身照着散落在地板上的纸张。从文字内容看,应该是某项生意合同的其中几页,他又看了看附近其他的书籍,肉眼扫过之处明显有哪里不太一样。刹那间撞进眼中的异样感维持不到几秒钟,而类似这样短暂的感觉接连不断地从七零八落的物体中散发出来。

“凶手到底在找什么呢?”齐溪小心地蹲下,环顾四周也没明白陆江吟凝重的表情从何而来,只能自顾自地嘀咕。

老实讲,她极少见到陆江吟神情严肃的时候,平日里多半是不冷不热,神色也无明显变化,但近日里发生的这桩桩事件,倒是让她看到了情感更加外露的陆江吟。

“上楼去看看。”陆江吟直起身子,光盯着一处肯定无法了解全部,“我也不知道凶手在找什么,但根据叶超的调查白家并没有遗失任何物品。这种情况也存在两种可能,要么财物真的没有遗失,要么遗失的物品本身就不属于白家。”

“江吟,你是不是偷吃了什么才变得这么聪明的?”齐溪本想直白地夸赞他,可隐隐不甘心,只好用疑问的语气变相肯定他。

陆江吟提醒她注意脚下楼梯,并没有对何时变聪明一事做解释。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许是有些不自量力地想终止到处躲藏的邪恶。只是终归是齐溪夸他,无论夸多少遍他也能高兴好一阵子。

两人上了二楼,白余毅夫妻两人卧室的杂乱程度和书房不相上下,只要是抽屉都有被拉开翻找的痕迹,就连白夫人梳妆台上的香水都东倒西歪。房内四溢飘散的香水味诡异反常,弥漫其中更显格格不入。

“到底在找什么?”陆江吟不解。

白夫人贵重的首饰**裸地摆在梳妆台面上,白余毅从国外带回来的整盒雪茄也搁在床头柜上,甚至还有几百块的现金扔在一家人刚拍不久的合照前,这些凶手都视而不见,翻箱倒柜找的到底是存在的东西还是丢失的东西?

辗转到了白佳慧的闺房,相比较而言,白佳慧的卧室被翻找的痕迹稍弱了一些。书桌的抽屉虽然被一一打开,但只打开了三分之一,说明凶手并没有仔细翻找,仅仅是大致看了看。

陆江吟陷入沉思,目光落在白佳慧凌乱的床单上。白佳慧还没来得及逃回房中反锁上门就被凶手在走廊上杀害了,那么床单上的部分血迹是怎么来的?

齐溪见陆江吟沉默地走向床边,便疑惑地看着他。白佳慧生前所居住的地方,不经意落入这儿的尘埃都似乎有她生活过的痕迹。齐溪一直与所有物体保持距离,可她眼睁睁地看着陆江吟打量着那张床,然后慢慢坐下,像是被亡灵蛊惑。

“江吟?”她心里冒出一股寒意,不明白陆江吟此举的意义。黑暗中他以一种极为颓废的姿态坐在那儿,屏息片刻间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不存在的人。

陆江吟置身于脑海中描绘出的画面中,听见齐溪惊诧的声音,缓缓解释:“凶手杀人顺序不变。但连着杀了三人,精力必然会耗去大半。所以他在杀完佳慧之后还站在她尸体旁停留了会儿,地上的垂落血迹分布情况可以说明。”

“按照血脚印的走向,凶手在杀完所有人后走向了佳慧父母的卧室,翻找无果又返回楼下书房一通乱找,然后又重新上楼直接拐进了佳慧的卧室。这些脚印痕迹颜色深浅不一。凶手最后似乎已经不再理会自己混乱的方式会留下什么证据,随意数次踩踏地上的血迹也毫不在乎。”齐溪皱着眉头讲完,顿觉自己颇有点班门弄斧的意味,又见陆江吟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时间眉心拧得更加紧了。

“凶手最后回到这儿应该没抱什么希望,体力透支严重便垂头丧气地坐在了这儿,沾满鲜血的手撑在了身子两侧,故此留下了一些血迹,而凶器上的血迹也被他用白佳慧的被子抹干净了。”

“难怪这被褥之上会有这么奇怪的血迹形状。”齐溪恍然大悟。

这样的陆江吟让齐溪感到不可思议。分明就是同龄人,可他有的只是和同龄人一样尚未退去青涩的面孔,除此之外他的一切都与他们不一样。

陆江吟愁眉不展,这些根据实际情况推测出的答案并不能解决“凶手在找什么”这个难题,他仍旧不清楚究竟什么能让凶手铤而走险,不惜将白家灭门,到底是什么重要到必须拿命抵偿。

眼下杀人凶器不知,杀人动机未明,怀疑对象也仅找到了许景明一人。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行,不仅是白余毅的人际关系,白夫人和白佳慧都需要调查。

“还有最后一个房间。”

齐溪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琢磨了一会儿道:“还有小茹!在白家工作了这么多年,吃住都应该一起。”

“是。”陆江吟顺手把手电筒交给了齐溪,自己叹了口气,用脑过度让他身体有点疲乏。

齐溪看着他这模样嗤笑了一声,上前挽过他的手臂帮助他起身:“江吟,你现在看起来比江庭哥哥年纪都要老成哦。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

寂静环境下,女生清脆的笑声驱赶了内心的阴霾,阴沉夜色都仿佛即将引来黎明。

“是你催人老。”

陆江吟蓦地难为情起来,唯恐自己的神色浮上脸颊,被她弯弯笑眼捕获,随即抬手捂了下她的眼睛,借机走到了她前面。

“这怎么怪我呢?”齐溪笑着追上前,整个人忽然放松了很多。

两人再度下了楼,在楼梯左手边发现了小茹的房间。白余毅夫妻俩为人虽苛刻难以讨好,但看起来对自家用人还算不错。单间房空间不大却布置完好,有床有窗有书桌,甚至还有一面梳妆台。

“凶手没有来过这房间。”

进屋后,陆江吟和齐溪不约而同地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整个白家,唯有小茹的房间干净整齐如初,毫无闯入的痕迹。

“江吟,你觉得小茹会不会是凶手?”齐溪很自然地产生了怀疑。

紧闭的窗户挡不住微弱月光,那点点渗透进内的光线把婆娑树影一并洒进其中,将房内静止的一切映照得张牙舞爪。

谁无辜,谁有罪,恍惚朦胧辨不清。

陆江吟握着手电筒暂不理会这系列涌入脑海中的疑问。

“先看看。”

手电黄色的光线扫过房内简单的摆设,梳妆台表面完好无裂,可横竖打量都像是白夫人不要的旧物,扔掉不觉可惜,但若装作好心赠予小茹,下人满怀感恩的欣喜会让他们得到巨大的满足感。

陆江吟想着这些轻抚着台面,指腹所受到的摩擦感夹杂着少许灰尘。事发后未进行打扫,这些存在都极为正常。他脚步往床边移了一寸,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有些硌脚。

“齐溪,手电筒。”他撤开脚弯腰查看。

“给。”齐溪重新把手电筒交还到陆江吟手上,自己没有凑上前,怕影子挡住光线妨碍到他,便退到了窗边站着。

硌脚的小物体已经拿在了手上,陆江吟借着光一眼就辨清了,这是一枚翡翠耳环,当属上等品。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忽觉这耳环眼熟,分明就是刚刚见过的样子。

“咳咳……”空气里弥漫的尘埃引起了齐溪的不适,她掩嘴咳了几声伸手向窗户,“江吟,我开个窗不碍事吧?”

“好。”陆江吟心思都集中在这枚价值不菲的翡翠耳环上,然而找遍房内其他角落都没有发现第二枚的踪迹。

齐溪小心地推开两扇窗,屋外凉丝丝的空气刺溜就钻了进来。

这早已不是初春之际,却隐约还有春寒料峭之意。她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舒畅不已。

可还未来得及松气,放眼一望竟发现屋外几米处站着一个人!黑暗中辨不清面貌,远处的身子摇摇欲坠就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看似远不可及,实则步步逼近。

“江吟!有鬼!有鬼!”

齐溪吓得胆寒,捂脸跺着脚转身往陆江吟那边躲去。

听到齐溪突然的哭腔,陆江吟警觉地站起身朝向她,本能地拉住她往怀里一搂。

“谢罗华!”

当陆江吟看到时,可疑的人影已经撒开腿跑开了,根本不是什么鬼,而是心怀鬼胎之人。

于是他当即就喊了守在门外的谢罗华,与此同时紧抓着齐溪的手往大门跑去。

“看到什么人了吗?”急忙赶出来的陆江吟摁住谢罗华的肩膀追问,“分得清是男是女?往哪个方向逃走了?”

谢罗华在陆江吟的连连催问下哈着气道:“你喊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往哪边看,等我注意到时只看到有人影窜到街对面,钻进小巷子里不见了。怎么了?是凶手吗?”

“不知道。”陆江吟有丝懊恼,倒不是无心放走了可疑对象,而是……他看向苦着脸的齐溪,怕是有些吓坏了。

“齐溪怎么了?”谢罗华还是会看脸色,瞬间明白陆江吟凝重的神情为哪般,即刻关心起了被陆江吟牵着手的齐大小姐,“见到鬼啦?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是,就是见到鬼了!”齐溪转身想走到一边,不愿自己的胆小被嘲笑,可一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陆江吟抓着手。

陆江吟手心被牵动了一下,愣了愣便也松开了,神情依旧凝重不解,静默半晌之后道:“不早了,罗华你家远,骑我的车先回去。”

“有这种好事?”谢罗华立马兴奋起来,家里没什么钱,奢望不起自行车,没想到今天还能过过瘾,只不过——“那你和齐溪不是只能走路了?这么晚也没电车了呀。而且齐溪和你家又在不同方向,你俩……”

“我们住一起,不用担心。”陆江吟自然地解释。

谢罗华吃惊地大叫:“什么?你俩住一起?什么意思?哦!难怪那会儿在门口你说要撬齐溪房门……你们,你们私订终身了?”

“没有的事!我家不是……被烧了嘛。”齐溪无力又无助地解释。

谢罗华此刻已经迫不及待地跨过自行车跃跃欲试了,却还不忘调侃:“那你可以来我家住啊,或者去找你的好朋友李爱瑶啊。你这闭月羞花的大闺女被江吟欺负了可怎么办?”

“快回家吧。”陆江吟不想反驳,本来齐溪能够住进他家就已经够他开心了。别人怎么说他都不管,结果如此便好。

总归是齐溪脸皮薄,上前几步冲跨上车离开的谢罗华喊道:“你还是想想以后被李爱瑶欺负了怎么办吧!哼!”

陆江吟在身后望着她,表情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