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用人小茹得知陆江吟和齐溪的身份显得有些激动,眼里闪烁着的光,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倾吐对象,她很兴奋。这种兴奋里没有悲痛与哀悼,只有迫不及待的分享。

小茹干脆放下手中的活,交代自己的姐姐阿辛给这两个孩子免单,不仅如此,又多给他们两人加了鸡蛋。完成这一切,她安心地坐在他们中间,不等他们开口问就先说了。

“哎,他们一死,这世上高兴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一个下人也不喜欢在背后嚼舌根,但白家真的……说起来只有白小姐还算心肠好。你们是她的同学,也知道大小姐总归也是任性,自己认定的事情别人讲什么都不听。不过还是那句话,比起先生和夫人,她真的好太多了。

“我只是回了趟家,怎么白家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同学你说说如果我在的话……哎,我在也没有用。没准现在也和小姐夫人他们一样喽。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要赶尽杀绝?我真的是……”

说到无法继续的地方,小茹象征性地露出难过的样子来,伤心并不假,只是略微刻意。她一开始讲述定下的调子便不是哀悼,而是抱怨。

齐溪侧耳倾听着,其间悄悄看了眼陆江吟。在小茹众多直接或者间接的“埋怨”话语中,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表情,漠然或淡然,纵使冷淡,也无法让倾吐的人停下发牢骚。

许是陆江吟有某种潜藏的能力,人们总是通过只言片语就放下所有戒心去信任他。齐溪很羡慕,羡慕的同时又暗笑自己身在其中。

“怎么了?”

大概是无意识地看了陆江吟太久,被他注意到了。他没有打断小茹说话,而是在她垂头叹息的瞬间用口型同齐溪交流。

齐溪浅笑着摇摇头,摆手告诉他不用理会自己。

“你耳朵怎么受伤的?”陆江吟等小茹暂时止住话语,盯着她红肿发脓的耳朵问,“四月了,应该不是冻疮,看着像是被强行拽下耳坠造成的。”

小茹干笑了一声,有丝丝惊慌地抬手捂住自己右侧的耳朵,身子顺势地转向了齐溪。袖子下滑,露出了微胖的手臂,她又失措地提上。

“干活的人难免磕磕碰碰的,这耳朵啊就是被姐姐的孩子弄伤的,小孩子嘛不懂事!两位同学还想吃点什么?面还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们添!”

“够了,谢谢你。”

别说陆江吟了,就连齐溪都听得出小茹已经急着想走了。

小茹站起身朝他们点点头,继续忙活去了。

陆江吟的神情总算是有了异样,他压低声音对齐溪道:“白家的事她应该有所隐瞒。”

齐溪表示赞同,紧接着说:“你看到她小臂上的瘀伤了吗?”

“嗯。”陆江吟看到了,那些掐痕像是防御时产生的,“吃面吧,晚些时候我们要去一趟白宅。”

“晚些时候是指晚上吗?”齐溪有些战战兢兢地提问。

陆江吟大口大口地吃面,咀嚼吞咽之后道:“有我在,不用怕。”

六个字就“打发”了齐溪,这瞬间就猜透她的陆江吟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又相当可靠。

齐溪不好说什么,离了陆江吟,她一个人连夜游也做不到,现在连案发现场都敢闯了。

“我们两个人还不行,”陆江吟的面已经见底,汤水也没有放过,一饮而尽,看样子是真的饿了,“需要一个望风的。”

“什么?”谢罗华双手摊开,抵触至极地站在月光之下,面对着白宅扑面而来的诡异感,他表示一万个拒绝,“把我骗到这里来是想害死我吧?我把风?风把我还差不多!”

陆江吟虽然心里觉得这样做不太厚道,但眼下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坦诚相告:“你是唯一的选择,这忙你非帮不可。”

月光清冷,谢罗华缩着双手表情极度不明朗,可在听到陆江吟胜似讨好的“唯一选择”之后,顿时喜上眉梢。他故意矫情道:“那我也不干,下次进巡捕房出不来怎么办?我爸妈可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你说你俩好好放着小姐、少爷不做,学人家叶探长查案做什么?”

陆江吟不吭声,一边的齐溪上前一步同谢罗华面对面:“我知道爱瑶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的喜好我也非常清楚。听说最近往她家里打电话的男生也多起来了,毕竟我们爱瑶也是人见人爱。”

“行了,你俩赶紧进去,这儿有我!”谢罗华突然娇羞地脸红,不知道陆江吟什么时候把自己只提到一次李爱瑶的事情告诉了齐溪,他忍不住推了陆江吟一把,不甘心地碎碎念,“不就是放心不下齐溪拉我凑数呗,还扯什么唯一的选择……”

陆江吟被他的嘀咕呛得回不了话,看向齐溪见她也不太好意思地耸肩,那样子像是没办法才把谢罗华的心事公布于众一样觉得万分抱歉。

“那个什么,齐溪你可要对我负责哦。”在他们进去之前,谢罗华难为情地说,“我本来是不抱希望的,但听你这么讲我好像还能搏一把。”

“她为什么要对你负责?”陆江吟拧起眉头反问,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谢罗华一怔,赶忙恭敬地伸手送他们进门:“好好好,你俩继续。”

齐溪的笑容灿烂可爱:“我会记心上的,回学校就帮你问问。”

“还是齐溪仗义!”

陆江吟忽然就落了个“行事不仗义”的骂名,他也懒得辩驳,还是提醒了谢罗华一句“注意安全”之后才领着齐溪往大门走去。谢罗华倒是不怎么领情,不耐烦地摆手让他们速战速决。

好哄的人总是特别有趣,齐溪在进白宅之前的紧张感消失殆尽,多亏了乐观开朗的谢罗华,多亏了勇敢无畏的陆江吟。尽管她完全可以拒绝这场“冒险”,但不跟着陆江吟她要去哪儿?医院里的父亲,她无时无刻不在做心理准备,可上万遍的准备她还是会在见面的那一刻溃不成军。

“这大门是上锁的。”齐溪抓住门把推了一下,顿时愣住了。她惊讶的并不是门锁的事实,而是陆江吟肯定知道这门是锁的,不应该毫无准备。

齐溪转头,找了一圈,才发现蹲下身打着手电不停观察台阶的陆江吟,便也跨下台阶蹲下身询问:“发现什么了?”

一束光圈的范围内能看到的东西不多,只能慢慢移动,细心寻找。

“从现场照片看,台阶上有留下明显的脚印。我比对了一下,和照片上目测的脚印大小一致。”陆江吟伸手丈量了一下那个黑色泛浅的脚印,随后交代了一番自己在看案卷时脑海里还原的画面。

齐溪惊讶得微张嘴巴:“凶手家境不好这你也看出来了?”近似于无稽之谈,陆江吟的这番结论她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过于神奇。

“简单。”陆江吟仍旧盯着台阶一寸寸地搜看,平静地解答齐溪的困惑,“当时茶几上只有两个杯子,其中一个杯子上有白夫人的唇印。来者是客,他们没有为拜访的人倒茶,可见白家并不待见此人。而且那双脚印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非常卑微的距离……换个角度讲,就算来的人是有钱人,他之前到了布满湿泥的地方,回来之后也会尽快清洗干净,拜访他人自然也不会这么不体面,到处留下脏兮兮的脚印。而且案卷上写屋内的脚印稍干净些,但还发现了黏在其中的断草,甚至是——”

他忽而翘起了一边的嘴角,伸手问齐溪要了一块随身携带的绢帕。然后他用绢帕代替手指拾起了台阶上被人忽略的东西。

齐溪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举起来的手,再次不解:“鱼鳞?”

叶探长在破案之前封了这地儿,白家出事之后这里一切保留原貌。陆江吟左右打量着这片沾着干燥泥土的鱼鳞,寻思着某一种可能。

“你们怎么还在门口磨蹭?”

谢罗华本来背对着他们谨慎地望风,漫不经心地晃了下脑袋发现他俩竟然连门都没推开,顿时觉得自己认真过头:“陆少,你能不能带着你媳妇速战速决?这里真的太吓人了,仅次于七十三号。”

陆江吟收好绢帕起身,望着月光下孤零零坚守的谢罗华略感抱歉,但是他刚刚说的话真的很想让人把他再度扔进七十三号宅子试炼胆量。

“不然你和江吟进去吧,我在门口守着。”齐溪大概也觉得“你媳妇”三个字有点招架不住,玩笑话听了一百遍也深觉难为情,她说完下意识地朝谢罗华走去。

陆江吟闷声叹气,伸出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拉住了齐溪:“你一个人在外面还不如先回家休息,与其在家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如跟着我进去。”

“你这么坚持让我跟进去不会是想捉弄我吧?”齐溪眉头一皱,忽然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自己跟着多半是累赘,脑子虽然不笨但绝对比不过陆江吟,他如此坚持不懈,肯定有诈,毕竟诸如此类的事情小时候就不计其数,“我不要。谢罗华要是不介意我就和他替换。”

“他介不介意我不清楚,反正我肯定介意,介意到没准半夜会撬你房门。”

“你,你这是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进去吗?”

“进就进!”

谢罗华有点听不懂他俩莫名其妙展开的对话,但是仔细一琢磨顿时觉得陆江吟手段高明,骗小姑娘和他出入危险的地方居然还能用激将法?实在是太不怜香惜玉了,这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绝对不会让李爱瑶进这种晦气的地方。

“咦,我怎么好端端想到了李爱瑶?”谢罗华羞涩地自嘲,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后双手叉腰面带微笑,好像在月光下等候情人一般浪漫,什么把风早就抛之脑后了。

齐溪确定大门是锁的,也确定陆江吟不会带着她大晚上踹门或者翻墙,所以随口问了句:“你该不是还顺手偷了钥匙吧?”

“叶探长把钥匙夹在案卷中,我翻看的时候怕弄丢了,就暂时放进兜里保管。”陆江吟一边平静地纠正,一边还真的掏出了白家大门的钥匙。

“哎,要是被叶探长知道了你可怎么办?”齐溪愁眉苦脸地看着他磊落地用钥匙开门,第一反应就是替他担心。

陆江吟漫不经心道:“你可以替我求情。”

“我可是你‘同伙’,泥菩萨过江,你还让我求情?”

“嗯。”咔嗒一声,大门打开。陆江吟收起钥匙,一反往常说了句,“无论你做什么大家都会原谅你,毕竟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比你好看的。”

齐溪抬手就打了陆江吟一下:“我知道我好看!”

陆江吟看着她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一只脚已然踩进了黑暗操控的空间中。

“跟着我。”

陆江吟回头叮嘱一声后,整个人立即没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