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天妈从她那上了锁的木箱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包裹,包裹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

涛天和破天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母亲将手中的包裹一层层剥开。

“这个是我和你爸刚结婚,你爸去新疆摘棉花,用摘棉花的钱给我买了一块和田玉佛,说男戴观音女戴佛,我心疼钱,还跟他大吵了一架。所以,我一直没有舍得戴,现在是派上用场了,你拿去卖了吧,应该也能值些钱,凑一点是一点。那时候要债的上门,我原本打算将它拿出来抵债,但我就是没舍得。但是给你拿去上学,妈舍得,妈高兴,我想你爸如果在地底下能知道的话,她也会支持我。”

涛天长这么大,从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个宝贝,这也许是他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他捧在手里,跟哥哥破天端详了一阵,想到这是父亲留给母亲的唯一念想,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继续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地包起来。

“妈,这个你留着。都怪我呀,要不是我咱家也不至于这么难。”

破天将包裹严实的玉佛交到了母亲的手上,用好的那支手抽打着自己的脸。

涛天拉住大哥的手。

“早知三日事,富贵过千年。当年你折腾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能过上好日子嘛。做生意本来就有赚有赔。你就不要难为自己了。我们往前看,往后就不再看了。”

“我就是屡教不改啊,要不是我贪心,就不至于让妈把爸留给她的唯一念想都拿出来。其实,我当时赚了一些钱,只是有人跟我说,投资股票可以赚大钱。还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当时一冲动,就把钱都投了进去,想着赌一把。谁知道我将钱全砸进去后,全赔了进去。当然也有人在股票上赚到了钱,也有人在股市上杀红了眼,赔得血本无归。只是隔行不取利。我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在略懂一点皮毛的情况下,以一种赌客的心态,将钱全砸进去。要不是没钱投了,我可能也像那些杀红了眼的人一样,继续在股票市场厮杀,为了的捞回本,然后不断往进投。现在坐下来想想,都是自己太贪心。当时要是拿着那些钱回来,也能让咱的生活有所变化。”

破天说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涛天起身拍拍大哥的肩膀。

“人回来就好,多少钱都没有人重要,不是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拖累你和咱妈了。”

“咱兄弟之间别说这见外的话,有什么脱累不脱累的,打仗亲兄弟,还得咱兄弟联手。”

破天一把抱住了涛天,一个大男人竟然呜哩哇啦的哭起来。

脱下西装,换上朴实的粗布衣服,就像卸下了伪装,破天整个人都看起来务实了。

人都习惯于戴着面具示人,将对生活的无奈和疲惫藏在心里。也许戴着优雅壳子的人,藏着一颗疲惫的心。一个幽默的人,是在用幽默掩饰内心的悲伤。一个一直微笑的人,在用笑容掩盖内心的孤独。一个在形象上注重完美的人,眼神里却透着自卑。一个以高贵姿态示人的人,面纱下藏着一颗不安的心。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掩饰真实的自己,活成理想的自己,实现被尊重的需要。

自从破天的面具被债主扒下后,他反而轻松了,他不用去用千万个谎言掩饰一个谎言,他可以真实的做自己。

在有限的空间里,兄弟俩挤在一个屋里,一眼炕上。

石母马小花眼睛看不见,但她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帮儿子减轻负担。

她用树叶与蒿草将炕烧得火热。破天钻在被窝里,他觉得十分幸福。只有吃了太多苦的人,少许给一点甜,就会觉得很甜蜜。

此刻,睡在热炕上的破天就觉得自己很幸运,还能活着睡在自己家的热炕上。

涛天摆成一个大字,已经睡得人事不省。

破天迷迷糊糊,他半梦半醒中仿佛看到自己衣锦还乡,开着小汽车,一身西装革履的从车上下来,十里八乡的邻居都跑出来一睹他的富豪风采。他给村里贫困的老人发钱,邻里从此对他刮目相看,见到他都尊敬地叫他石总。为了实现弟弟的大学梦,他大方的胳肢窝下的夹包里拿出一厚沓钱给弟弟。弟弟不再为学费的事发愁。弟弟也向他投来崇拜的眼神。他为母亲聘请了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治好了母亲的眼睛,重见光明的母亲看到他事业有成,也引以为豪。

可是这样的美梦被涛天那轰轰隆隆,时大时小的呼噜声打破了。

醒来的他又处于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中,无法入眠。

他一个人走出院子,蹲在院中的一棵苹果树下。如果此时有烟,他想抽一支,将胸中的烦恼驱一驱。在没有烟的情况下,他只有折下一个树枝,在嘴里胡乱咬着。

其实,穷苦的人是没有试错成本的,他对于成功更是急功近利的。

破天借着月光的亮望着那四面的大山,大山遮挡了他视线的远度,除了大山,他看不到大山以外的东西。

他渴望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生活。当他真正走出大山后,外面世界的千变万化,又让他心生恐惧。因为知识文化、学历的限制,他无法在外面谋求一份体面的工作,他只能通过出卖苦力来挣钱。他不甘心,他的那一颗创业心仍然在熊熊燃烧,烧得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破天倒是羡慕涛天的心大,天塌下来,都影响不到人家睡大觉,睡着了就跟死人一样。

破天睡不着,本来想叫醒弟弟陪自己说一会儿话,或者两个人在院子里走几圈。

涛天却打着如雷般的呼噜,流着口水,说着梦话。

破天摇了半天摇不醒,只好盖上被子在一旁佯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