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凯干爸非常重视他的这次考试，在县城给他找了顶好的老师，最近在刷错题。俊凯妈李小慧被派到县城里给俊凯专门做饭。

听说李小慧要上县城给儿子陪考，村里送啥的都有，送红鸡蛋的、送花馍馍的，鸡蛋上、花馍馍上都刻着字“金榜题名”。有人还给李小慧送了一件紫马甲，寓意紫气东来。搞得李小慧好像要上战场似的，大家都要等着她凯旋归来。

于凤仪看到李小慧的架势，跟卫世传在家里念叨：“书记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孩子考个试，人家穿着紫马甲。那紫马甲你知道是哪来的不？是咱老二女人给钩地。前两天我看那在手里钩着，今天都穿人家书记老婆身上了。老二女人没看出来，平时老实巴交的，人家还会巴结书记。不过她是不是粉没有抹到脸上，抹勾子上了。那书记媳妇也是张家堡子的书记媳妇呀，她能得到啥好处。”

卫世传瞪着于凤仪：“你没事秤二两棉花碰死去，一天就不长脑子，尽琢磨那些没用的。人家用自己钱送，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于凤仪瞪了回去：“谁像你光知道一天闷头雕砖头，白长了两个耳朵，外面的事不闻不问。好好的乡长你不当，非要回来弄砖头，你看你瓜不瓜，谁瓜到你那份上也就止住了。”

“我跟你这个婆娘没话说。我咋娶了个你，生不出儿子不说，还不会说话。”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你有本事原厂退回去。我生不出儿子是我的事吗？你播的啥种子，就长啥样的庄稼，难不成你播的玉米，还想收成土豆子。”

“这个婆娘现在说话越来越难听了，我跟你不说了。”

卫世传说着又开始晒土。他每次将土挖回来后，就要用专门的工具磨细，然后放到院子里晒，晒的目的就是要将土里的虫卵晒死。为了保证土质，还要将土跟过沙子一样过一遍，再用水洗。有一部分是雕好后去烧，这种叫窑前烧。有些要烧制好后再进行雕刻，这叫窑后烧。烧制的过程也是相当考验耐心的，因为火要合适，高不得低不得，还要不间断的烧制，少则二十多天，多则半年。

以前像前期的挖土，晒土这些活都是小五帮卫世传打下手，现在小五赌气不出门，卫世传也只能自己干。小五赌气已经很久没有跟卫世传说话了，卫世传心里也毛毛的，但他又舍不下身段跟小五道歉。他还是老一套的观念：哪有老子跟自己娃道歉的。

不过他一个人弄了几天土，他才知道小五的好，让他省了多少事。可是现在人都已经打了，他能怎么办，他也想好了，小五就不出嫁了，以后放在自己身边，入赘个女婿，有他护着，也能少受点气。这也算自己为自己的错误做个弥补。

石涛天自从决定参加考高后，母亲马小花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起早贪黑到核桃树林里扫树叶，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耳朵灵敏。她能从脚步声判断出对方是谁。她也能听到树叶落下的声音。她起得很早，她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起晚了树林里的树叶就没有她的份了，要正儿八经抢，她谁也抢不过。她也能想办法给自己弄点吃的。家里这些年也没有翻修，那个锅台她摸了几十年，闭上眼睛她也能摸到哪里是煮饭的地方，哪里是灶火。不过，她的涛天不在，她也吃不下去。如果暖瓶里有开水，家里有馍馍，她喝口水，吃点馍一天也就对付过去了。

人是要有感情的羁绊的，如果没有感情的羁绊，活着都没有意义。

如果没有涛天和他哥破天，马小花十年前就随男人一起去了。是涛天和破天让她想要活下来，并且活得很坚韧。

儿子涛天到县城参加高考时，马小花白天拿个小木凳坐在门口，合掌虔诚地念着观音菩萨。晚上她就盘腿坐在炕上，继续合掌虔诚地念着观音菩萨。她多么希望这个娃娃能考上，吃上公家的一碗饭，一辈子再不用受穷。就是让她立即去死，她也是愿意的。对于她而言，死其实就是一种解脱。但是用她的死，能将儿子托举到另一种人生上，她觉得她的死就是有意义的。她想好了，如果儿子考上了，她就喝一包老鼠药，两腿一蹬，去找九泉下的老头子，不拖累儿子，让儿子没有掣肘地去奔他的大好前程。

涛天在他决定参加高考时，他已经反复想过了，他就算是考上了也走不了，一则是家庭贫困，再者他不能放下母亲不管。虽然他也渴望通过这样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来改变命运。

在进考场前涛天扫视了一圈乌泱泱的高考大军，他在其中看到了张俊凯和他妈，张俊凯他妈穿着裙子，裙子上还套个用毛线勾得洞洞眼眼的紫色马甲，嘴涂得艳红，像是来参加庆功舞会似的。涛天就是没有看到小五的影子，他还专门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小五。他还不知道小五的遭遇，不知道他和俊凯知道了小五的遭遇后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这次高考结束后，命运的船又会将彼此送往哪里。

在大家高考的日子里，小五躲在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打着手电筒，看着那本《平凡的世界》，这已是她第三遍看这本书了，她仍然哭得稀里哗啦，孙少安放弃了学业和一个爱他的恋人时，他就选择了另一种人生。她借着书里的人物命运，哭着自己的命运。她的命运轨迹也发生了变化，现在她都不知道命运这条船最终会将她带向哪里。

于凤仪害怕她想不开，一会给她送杯水，一会给她送吃的，目的就是看一看她是不是完好无损的待在屋子里。

“这男人家的心就是狠，娃都成这样了，人家跟无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于凤仪埋怨着。

卫世传还没有将小五不能参加高考的事放在心上，他还琢磨着将二哥家的儿子民泰过继过来，跟着自己学砖雕，现在小五病了，民泰刚好给自己打下手，慢慢他再收民泰为徒，把他毕生所学的砖雕技术传给民泰，让民泰将他的砖雕技艺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