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钊言对于庄茶识破自己身份这件事是浑然不知的。
他不知道她已经偷偷溜进会议室听了讲座,只是以为两人单纯地在大门口偶遇。
他安慰自己,光是门口相遇那段小插曲压根不是问题,庄茶是个神经大条的姑娘,从来不会计较这些细节,他之前还不小心说漏嘴好几次,她都没发觉,这次应该同样是有惊无险。
躺在**,他给她打电话,想问问她今天和靳母谈得怎么样,顺便试探着问问她怎么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医院门口。
电话无人接听,他挂了电话,想了想,发了条短信过去,“今天下午和我妈妈聊得怎么样?还开心吗?”
而另一边,等着枕边的铃声停止后,庄茶才重新拿起手机准备继续玩,刚点亮屏幕,一条短信就进来了,还是她不愿意面对,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靳钊言。
她看了他的短信,仔细想了一下他委托自己办的事,骗她说他妈妈过生日,却连基本的口供一致都没有做到,他是吃定了她傻,所以连骗局都做得这么简陋。
她心中郁结,不愿意和他继续装下去了,抬手打了一行字出来,“我中午去的,下午三点多就走了。”
她就想告诉他,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听讲座,去戳穿他的骗局,让他也小小惶恐一下。
字打好,按发送键时,她又迟疑了,她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幼稚了?靳钊言不像她,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与其说大大咧咧,不如说智商是硬伤,他可是个人精,要是看到了她的短信,稍微一推敲就能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到时候,两人就因为一条短信生分了,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式。
有什么问题还是明天解决吧,今天就继续装着相安无事好了。
庄茶删了打好的字,重新敲了一行上去,“嗯,和阿姨聊得挺高兴的,出来的时候也不早了,我去手术室帮了会儿忙,今天手术不多,杨老师就让我先走了。”
她解释得够清楚,足够让靳钊言安心,果然,他很快回了一条短信过来,“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班,晚安。”
“嗯,你也是,晚安。”
两人互道晚安之后庄茶却没有一点睡意,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和靳钊言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压得她胸口沉闷,如果她够潇洒,现在就应该选择离开了,可惜,偏偏在她喜欢上他之后。
想要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却突然垮不过现实的鸿沟,无法接近又舍不得放弃,她进退两难,头一次感觉茫然失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是庄茶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一晚上辗转反侧没怎么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像是灌了铅,又沉又闷,她照了照镜子,黑眼圈快拉到脸上了。
洗漱好了晃**到客厅,妈妈也不在,小崽子估计还在睡觉,她进厨房翻了翻微波炉,里头放着妈妈给她做好的早餐,煎蛋、酸奶,一块三明治,还有豆浆和油条。
微波炉门上还贴了个条:“豆浆和油条是你的!”
看着那个硕大的感叹号,庄茶咂咂嘴,果断地把酸奶、煎蛋和三明治一锅端了。
吃了早饭赶公交,等换了刷手衣进了手术室还不到七点半,老师们还没来,她左右也无事,麻利地收拾好了手术间,做好了术前准备,这么忙下来,还不到八点。
老师们八点要开早会,开完最早也八点半了,这半个小时庄茶没什么事,就坐在休息室里歇着。
她脑子还木得厉害,也没什么可思考的,只是盯着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刷手舞一阵阵发呆。
在看到第六遍时,休息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这对于发呆的庄茶的来说无疑是最醒神的动静,她起身,抻着脖子往外看,这一看不要紧,一眼就看见了最不该看见的人。
靳钊言。
他里头穿着刷手衣,外头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口罩,眉头紧皱,行色匆匆,大概是做完手术刚送完病人回来,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人,那个年轻的应该是一助,年长的那个庄茶认识,是呼吸科的主任。
他们从患者通道过来,停在休息室门口讨论着什么,庄茶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知道靳钊言表情严肃地在吩咐着什么,一旁呼吸科的主任频频点头应答。
她愣愣地看着,忍不住反问自己,她到底认识靳钊言吗?那个和她打打闹闹,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话就会害羞脸红,恼羞成怒后会教育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样的小男人和眼前这个气场强大、凌厉严肃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
眼前的靳钊言,无论是从眼神还是气度都透露着一股掌控全局的霸气,周身都蔓延着难以接近的冷漠疏离,说话的时候脸都是板着的,连一丝笑意都没有。
她吞了吞唾沫,忐忑地想着,这应该才是真正的他吧,有着与他的身份相匹配的气场。
正想着,他们就推开门进来了,庄茶吓了一跳,赶紧背过身去假装翻看桌上的接送病人的流程,休息室还有其他护士和学生,只听见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孩爽朗地喊了一声:“靳主任好。”
庄茶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思忖着靳钊言会怎样回应。
是一贯的漠然还是礼貌中带着疏离?
哪知,他先是闷声笑了一下,接着才低声回应:“是实习生吧?这里的护士都不叫我靳主任的,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他声音温柔,没有一点架子或者刻意的疏离,更不存在高高在上的姿态,异常平易近人。
她忽然想起来,她刚来的时候,负责接送病人的老师就告诉她,靳钊言本人待人特别随和,对待每个人都特别好,从来没有架子,温柔得很,是院长不允许她们和靳钊言太过频繁接触,并不代表是他待人冷漠。
也就是说,他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变得严肃起来,看起来有些难以接近,私下里,他对待别人都是一样的,温柔体贴、谦恭有礼。
他对谁都是一样的,包括她。
可是,他明明说过,他是不善与人相处的,不知道如何应付别人的冷漠,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的热情,他明明说他生性冷漠的,让她误以为,能让他体贴照顾的就只有她一个。
思及此,她又自嘲地笑笑,她真是想太多,有谁敢给他冷脸看,他大约也只是随口一说,不知道回应别人的热情倒是真的,大约只有她一个人敢把他当成二傻子一样调戏,所以他才能觉得轻松自在。
手里的纸被她下意识地**得惨不忍睹,直到另一个同学喊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赶紧用手抚平。
靳钊言没有注意到一直背着身的庄茶,打完招呼就开门离开了,只留下庄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她和他之间最真实的距离,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连自然地打个招呼都变得异常困难。
虽说这已经不是个讲究门第的时代了,但是她怎么能做到当别人都毕恭毕敬地仰慕着他时,她故作亲密地喊他一声钊言?
他与她隔着的不单单是护士与医生的距离,更是身份地位的悬殊,要想继续做朋友,也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了。
见他渐渐走远,庄茶才放下手中皱皱巴巴的纸,难得文艺地想着,她和靳钊言的关系也和这纸一样,看似和从前一样,但是终究起了褶子,再也抚不平了。
八点四十的时候,老师们开完会出来了,庄茶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专心去干活。
刚进手术室,杨老师就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老师说今天五号手术间要做一台比较复杂的多发伤的手术,因为涉及的病种较多,是个罕见的病例,所以院长决定开放手术间供其他器械巡回护士参观,并且表现优秀的实习生也可以参观,但只能有一名。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护士都有资格进去参观,只有几个年资老的,经验丰富的才可以去,杨老师就是其中一个,而作为每次考核都是第一名的庄茶来说,实习生的名额自然是非她莫属了。
这个振奋人心的机会让她压抑了几天的阴郁情绪瞬间一扫而空,能进五号手术间是她一直以来最期待的,虽然她还没有资格在那里实习,但是去参观一下也是极其荣幸的。
她可是实习生中唯一一个可以进去参观的,光是想到这个,她就乐得合不拢嘴。
有了动力之后,庄茶干起活来也是元气满满的,等把他们手术间的手术忙完了以后,杨老师就领着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五号手术间阔步而去了。
看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她扯着腮帮子傻笑,恨不得踢着正步过去。
到了五号手术间,杨老师按了对讲机,接听的是里头的巡回护士,“您好,请问您找谁?”
“我是杨荣卓,领着我学生来参观手术的。”
“嗯,好的,我去汇报靳主任。”
庄茶听着里头的声音,心里像是吹了五彩缤纷的泡泡,咕咚咕咚一个劲儿往外冒,高兴得恨不得笑得把牙齿都露出来。
没一会儿,里头就回话了,这次接听的是靳钊言本人,他开口,声音温润如水,一如既往的好听,“是杨荣卓吗?”
“嗯,靳主任,是我。”
“嗯,你带学生了吧?”
“嗯,带了。”
“好了,你们进来吧。”
听到他的声音,庄茶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想他,虽然两人不久前才见过面,可自打知道他的身份后,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变远,这样的距离通感成了对他的思念,让她倍感煎熬。
两人如果在这里见面,庄茶还是相当自豪的,虽然他是个她遥不可及的人,可她也不差,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了第一个可以来五号手术间参观的实习生,她想让他知道,即便他们之间有身份的隔阂,可她并没有放弃努力,没有放弃任何可以与他并肩的机会。
因此,即便他暴露了身份,她也不会显得很卑微,如此,甚好。
就在快开门之际,靳钊言突然又问了一句:“你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杨老师回答:“庄茶,因为实习成绩优秀,所以她也可以过来参观一下。
杨老师说完后,那头就陷入了沉默,庄茶的心唰的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握着拳头,掌心一阵阵冒冷汗,可即便如此,她嘴角的笑意依旧没有一丝退减。
她想着,他会不会替她高兴?会不会也为她悄悄地扬起了嘴角,心中暗自夸奖她,庄茶,你好样的!
肯定会的,每次她和他炫耀自己操作考试又得了第一时,他比自己还高兴,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她不可以进来,实习生哪有资格,荣卓你进来就可以了。”
靳钊言握着听筒,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嘴边的笑意,待嘴角的弧度降下去之后才故作冷漠地拒绝了杨荣卓的请求。
这才是他看上的人,才是有资格和他并肩而立的女人。
其实,并不是庄茶没有资格,而是现在还不是他暴露身份的时候,她要是想参观,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两人在一起了,他天天把她绑在自己身边,让她想走都走不掉。
到时候,有的是她腻烦的时候,不差这一次。
门内的靳钊言是这么想的,但是门外的庄茶却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下来,从头到脚冷了个通透。
她难以自控地小声争辩,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哽咽:“不是院长说的只要表现优秀的实习生就可以参观吗?我成绩很优秀的,你可以问杨老师,不管什么考试我都是第一,他们没人超过我的。”
要是我没资格,那么,所有实习生都没资格了。
最后一句她不敢说,怕说了会让他以为她在任性耍小脾气,她咬了咬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庄茶平时表现特别好,无论是巡回还是器械,她几乎都可以胜任了,这孩子悟性也特别高,特别爱学习,我想这次让她进去参观的话,她一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靳主任,你看看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
庄茶平时一直觉得杨老师对她很严厉,有时候甚至有点不近人情,可关键时刻,杨老师却是全心全意地护着她。
她心中感动,可再感动也抵不过失落。
“不可以,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靳钊言说完就挂断了,杨老师还想说什么,也来不及开口了,她一脸抱歉地看着庄茶:“庄茶,要不以后吧,你反正决定留在手术室了,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是不是?不差这一次。”
“嗯,老师,你赶紧进去吧,不然一会儿手术该开始了。”
庄茶强颜欢笑地送杨老师进去,等着缓冲间的门关上后,她赶紧转身离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哭出来。
若是从前哭,起码还有靳钊言安慰她,而如今,那个一直安慰她的人却让她如此难过,她还哭给谁看?
因此,她咬了咬唇,生生把眼底汹涌而出的泪憋了回去。
最让人绝望的不是绝望本身,而是由满怀希望变得只剩下绝望,那样的落差感比绝望更让人难以承受。
庄茶一脸落寞地坐在手术室的凳子上,看着一室的冷清,想象着五号手术间的盛况,除了长吁短叹以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失落和愤懑。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坚持到了下班,庄茶换了衣服,把口罩和帽子撕了个稀碎扔进垃圾桶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靳钊言,你丫还以为我稀罕看你呢!”
泄完愤之后,她又忍不住扁了嘴角,其实,她是真的挺稀罕的。
精神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庄茶心情晦暗得跟积雨云似的,脸比锅底还黑,就差脑门上写行字,“生人勿扰,熟人勿找。”
一回家,开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的季臣刚,她终于彻底爆发,一路电闪雷鸣地开骂:“季臣刚你是要饭找不到地儿了吗!天天来这儿寻食,你六年前有领着小三儿离开的大男子气概,就别等后悔了又觍着脸跟条癞皮狗似的撵都撵不走!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春风得意了抛妻弃子风流快活,老来缺个床前接屎倒尿的了就恬不知耻地蹭回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有个出轨的负心汉当爹!我丢不起这个人!”
一家人被她这通臭骂骂得傻了眼,小崽子抱着季臣刚的大腿,嘴扁了扁,有要哭的意思,庄妈妈愣了半天,回神后愤愤然地吼她:“小茶你又是怎么了!谁又招你惹你了,你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骂!”
撒泼骂完之后,庄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过分了,她虽然看季臣刚不顺眼,可一般情况下顶多甩个冷脸给他,不会如此出言不逊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长辈,自己这么破口大骂是极其不合适的。
更何况,季臣刚也没有招她惹她,他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现在骂人确实太迟了,有点没头没脑。
今天她失控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靳钊言,骂季臣刚算是种迁怒,她自知理亏,没有继续争辩,越过客厅往卧室走了。
晚饭她没吃,倒不是因为赌气,而是真的没胃口,心底挤压的事情太多,沉沉地堵在心口上,压得她没有半点食欲。
纵然再不高兴,第二天还是要上班的,她收拾好起床后,又晃去微波炉找食,这次老妈学精明了,偌大的微波炉里只放了油条和豆浆,门上一行大字,“这是你的!”
她吐吐舌头,想着小崽子还在长身体,就让他吃点好的算了,特别深明大义,没有计较,乖乖地把早餐吃好,又去挤公交了。
在知道靳钊言的真实身份后,她曾经幻想过好几次和他坦诚相见的场面,比如说,两人如同往常一样见面时,突然有个路人甲说漏了嘴,叫了他一声靳主任,最后他大惊失色,她一脸受伤状,娇嗔一声,你为什么骗我!
或者,像昨天那样,因为她有幸参观他的手术,他的身份暴露,但是默默地为她的努力点了个赞。
就算没有这般狗血的场景,也可以是纸包不住火,真相慢慢浮出水面,在某年某月某日,她偶然发现了他的身份。
不管是哪种场景,就算不浪漫,不唯美,也没有感伤,但是最起码,应该正常一点。
她万万没想到,真相突如其来的时候,她会以如此尴尬的姿态和靳钊言相见。
地下停车场,庄茶抱着滋滋冒血的膝盖,故作镇定地把陷进小坑坑里的高跟鞋揪出来,并且还是揪了两次才揪出来,之后就哪里摔的坐哪里,仰着头同靳钊言打招呼:“靳主任,你好!”
当然,她出现在停车场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有专车接送,而是外头真的太冷了,这两天温差太大,所谓早穿皮袄午披纱,她不想中午裹得跟条茧似的顶着大太阳回家,于是只好在早上受冻。
停车场好歹算个封闭空间,相对来说还比外头暖和一点,于是她蹬着自己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嗒嗒嗒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穿梭。
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靳钊言会在这个时候来上班。
在她穿越了大半个停车场,马上就要看到胜利的曙光时,一扭头,就看到了她左边和另一个人一起下车的靳钊言。
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他们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挡视线的障碍物,所以,靳钊言一眼就看见了边上傻站着的她。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脑子一热,撒丫子就往前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高跟鞋的跟插进了地面上凹凸不平的小坑里,整个人因为惯性狠狠地扑倒在坚硬粗糙的水泥地上,以一种尴尬而丑陋的姿势贴在地上,膝盖和胳膊肘光荣负伤。
她趴在地上还能听见靳钊言固体传声而来的脚步声,还有和他一起走的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靳主任,你认识她?”
在他脚步快接近时,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膝盖上的伤口,把鞋揪出来,就地坐好,抬头冲他微笑,“靳主任,你好!”
这就是她担心了那么久的两人坦诚相见的场景,她依旧这么丢人,在他面前像是个小丑。
“你先走吧,我一会儿上去。”
靳钊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话却是跟身边的人说的,那个看起来身份也不低的路人甲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靳钊言说的是他,赶紧打着哈哈离开了。
闲杂人等都走后,偌大的停车场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庄茶这才卸了一身的防备,手撑着地准备起身。
“别动!”
她还没用劲,就被靳钊言吼住了,她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靳钊言沉着脸,嘴角抿得紧紧的,很明显的生气了,她也不敢多言语,乖乖地重新坐好。
不得不说,地上真的挺凉的,他要是再不让她起来,她就该拉肚子了。
正腹诽着,身上突然一暖,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眼前的景物晕晕乎乎地转了一个圈,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他抱进了怀里。
他身上很暖,那股熟悉的清冽香气带着一股神奇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钻入她的鼻尖,她下意识地圈紧了他的脖子,把脑袋搁在他的肩窝,心中柔软得化成了水,眼眶湿湿地想着,这才不过几天,她就好像一个人单打独斗奋斗了几个世纪一般,突然重新回到他的身边,除了心中的思念得到抒解,再来就是觉得委屈得很,很想冲他撒娇,埋怨他为什么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靳钊言一路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车上,让她仰躺在副驾驶坐上,他去后备箱里取了医药箱过来。
从始至终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脸色比锅底还黑,眼神冷冽,像是结了层冰,隐隐透着愤怒和冷漠,她心里害怕,也不知道说什么,能做的就是尽量配合他。
消毒的时候不龇牙咧嘴,让伸腿的时候绝对不敢伸胳膊,让伸胳膊的时候赶紧把肘子给他。
靳钊言手法熟练地替她消毒包扎,最后还一本正经地叮嘱她:“不要剧烈活动,伤口不要沾水,最近几天就不要洗澡了。”
“嗯,好,我要不要定期换药啊?还是说这点小伤它慢慢自己就好了?”
“没事,纱布换了贴个创可贴就好了,不需要换药。”
靳钊言叮嘱完之后就开始收拾医药箱,把用过的棉签扔在垃圾袋里,碘伏和纱布块重新放进去,小小的医药箱放得整整齐齐,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真是他一贯的本性,强迫症表现得淋漓尽致。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靳钊言收拾自己的医药箱,庄茶无聊地抠着膝盖上的纱布块。
按照正常情况,他多多少少应该有点心疼吧?当然,就算他不喜欢她,可毕竟她是个女生,摔成这般德行,怜悯总该有吧?
然而,并没有。
他冷静异常,干脆利落地替她包扎好,废话都没有一句,别说心疼,连同情都没有,还能在最后官方地叮嘱她,不要沾水,不要剧烈活动。
可能对于见惯了血雨腥风的他来说,她这点小伤根本不足挂齿。
只是,对于庄茶来说,她还是想得到他的安慰的,哪怕问一句疼不疼也好,也好过这样的冷静,冷静得有点冷漠。
膝盖和胳膊肘疼得厉害,加上他的身份暴露后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她身心受挫,眼底俱是落寞。
这样的静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持续到庄茶就快要窒息时,靳钊言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虽然他没有回头,手里一直摆弄着他的医药箱,可庄茶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无奈和她一直期盼着的心疼。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头上罩着怎样的光环,他关心在意她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从前是,现在,依然。
他话音刚落,庄茶忍了许久的泪就忍不住流下来,她扁着嘴抽泣着:“你刚才怎么那么凶,吓死我了,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儿有个坑啊!”
“谁让你跑,我又不是狼,能吃了你,看看摔成什么样了!”
靳钊言回过头,依旧是一脸恨铁不成钢,恨她总是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总是让他操心。
“那你也不能这么冷静吧,我又不是你的病人,还告诉我不能碰水,不能剧烈活动,你职业病啊!”庄茶答非所问,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埋怨。
虽然她告诫自己不应该得寸进尺要求什么,可看到他温柔宠溺的眼神,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冲他撒娇。
她喜欢他,有这样的期待无可厚非。
“那你要我怎么样?总不能惊慌失措地抱着你去门诊包扎吧?我是医生,冷静对待是作为医生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靳钊言嘴上这么说,可心里的紧张却没有一丝退减,她根本不知道他在看到她摔倒之后心中有多慌张,他给她消毒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手心里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直到现在,他也只能靠不停收拾医药箱才能缓解心中的紧张。
“职业操守。”庄茶轻轻地复述了一遍,心中很不是滋味。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又重新陷入了沉默,庄茶低着头拿手指抠着膝盖上的纱布,膝盖和胳膊肘上的伤口现在才开始隐隐作痛,加上涂了药的缘故,皮肉破溃的地方像是针刺似的密集的涩痛,她偷偷吸了口气,咝,真疼!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隔了好久,靳钊言才终于开口说话,终于准备向她解释这一切,解释这个不明用意的谎言。
庄茶点头,只低低地应了声:“嗯,我知道。”
你并没有太过刻意隐瞒,是我自己太傻,一直没有发觉。
“对于靳主任这个身份,我谈不上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所有人和我接触都是因为这层身份,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是有点自说自话,但是事实真是这样的。他们对我很好,恭敬热情,可无一例外是冲着我的身份,要么是有求于我,要么是畏惧我,没有一个人是单纯因为我是我而对我真诚相待。”
对于他最后一句绕口令般的总结,庄茶面上没有波动,心中却在吐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受苦受累一辈子,就是为了享受爬上高位,做人上人的优越感,他倒好,还生出凄凉感了。
果然,居高临下的位子真是孤独。
“只有你,能一直真诚地待我,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对我这个人有偏见。”
啧啧啧,像不像那会儿的皇帝微服私访,突然遇到了一个对他热情上心的妙龄少女,等回朝之后他就用尽千方百计把少女招成妃子,理由就是只有她一个人不会在意朕的身份,愿意对朕真诚相待。
那是因为不知道,要是知道还敢一天天没大没小,她有几个脑袋够掉!
正走神,脑门上就被敲了一下,她茫然地抬头,揉着脑门质疑:“干吗打我?”
“我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好好听着。”
靳钊言语气温柔宠溺,眼神里俱是无奈,哪有半点责备的意思,庄茶微红了脸,傻傻地点了点头。
“庄茶,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啊?”
“我说,我喜欢你,虽然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可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可自拔了,本来我想等你也喜欢我的时候再向你坦白身份,向你表白的。可没料到身份提前暴露了,我害怕你会疏远我,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
庄茶也有少女时期春心萌动的时候,在那个荷尔蒙激增的年纪,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被高高帅帅的校草表白,要很浪漫,蜡烛、鲜花,精心准备她喜欢的礼物,端把吉他,在她宿舍楼下大唱情歌,在无数路人甲的见证下轰轰烈烈地向她表白。
等过了那段青涩懵懂的年纪后,她早已放弃了那样不切实际的玛丽苏幻想,表白场景就变成了,蜡烛、礼物、烛光晚餐,可以没有外人见证,但一定要很浪漫。
喜欢浪漫是每个女生与生俱来的属性,没有哪个女生打心眼里不喜欢浪漫。
她也一样,并且幻想了无数次自己被表白的场景,但没想到,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期待了许久的表白竟是如此简单。
没有鲜花,礼物,也没有惊喜,他们两人坐在车里,外头是清冷的停车场,她刚刚负了伤,膝盖和胳膊肘还缠了白纱,他前一句还叮嘱她不要沾水,后一句就说,庄茶,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没有一点点铺垫,连给她做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甚至连一丝暧昧都没有,他就这样向她表白了。
和她预想的被表白的情况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没有一点浪漫,相反,在这样的场合下表白,她疼得龇牙咧嘴,怎么看怎么凄凉。
她以为自己会失望的,毕竟是期盼了这么久的表白,就算不隆重,也好过这么随便。
但是,并没有。
因为对方是靳钊言,因为她了解他。
他就是这么真实直接的人,不会耍小心思哄女孩子开心,不会搞什么名堂来证明什么,他的真心就摆在那里,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形式去证明。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表白,和那些鲜花蜡烛包装下的浪漫截然不同,更真实,也更真心。
庄茶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开口回应:“我也喜欢你,但是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我一直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向你表白我的心意……”
她本来还想继续煽情一下,从各个方面有层次有逻辑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矛盾和艰难,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生生截了过去。
“你也喜欢我,什么时候?你最近一直回避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我以为你会讨厌我!”
靳钊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底的惊喜就快要溢出来,像是一个过生日收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礼物的小孩子一样,乐开了花。
喜欢你很奇怪吗?你长得帅,又有钱,还是个洁身自好的乖宝宝,被人喜欢用得着这么诧异吗?
庄茶偷偷腹诽了一下,不过看他这么开心,她心里一暖,还是乖乖回答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感情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水到渠成的喜欢吧,具体哪一刻喜欢上的,我也说不上来。”
“那你同意当我女朋友吗?”
“嗯,我同意。”
“好,谢谢你。”
庄茶大笑:“这有什么好谢的,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在一起,说谢谢好奇怪啊!”
靳钊言一本正经地回答:“谢谢你愿意答应我,否则我一定会很难过,我可是鼓足了勇气才和你说的。”
“对了,人家表白都要准备花啊,礼物啊,浪漫的惊喜啊之类的,你的表白算什么?在车里头,我还挂了彩,你就表白,太随便了吧?”
庄茶心里其实是一点都不介意的,可就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无论他用什么方式表白,只要得知他喜欢她,她已经三生有幸了,又怎么会计较那些浮夸的形式。
“因为情况太紧急了,你知道我骗了你一定会生气,或许还会因为我的身份疏远我,我要是不在这个时候赶紧表明自己的心意,你说不定就不理我了,我得抓紧机会。”靳钊言开口解释,一脸严肃认真。
庄茶失笑:“我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还抓紧机会。”
“我拖得够久了,明明喜欢却还要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相处,真的很困难。”
“嗯,是,我能理解。”
那种想要靠近却被逼保持距离的无措感,庄茶深有体会。
两人确定心意,相携着下车去上班,出了停车场,靳钊言突然停了脚步,落在她身后,她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再不走咱俩要迟到了?”
“我以后找个机会好好弥补行不行?我一定用心准备。”
庄茶反应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他说的应该是表白的事情,顿时被他逗乐,“还准备什么呀准备,我逗你玩呢,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就可以了,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还有,昨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害怕你进去发现我的身份所以才不让你进去的,你其实是最有资格的,你很努力,很棒!”
听到靳钊言迟来的夸奖,庄茶心里早已经幸福得冒了泡泡,可面上仍是生气状,“你就不能换个别的理由吗?非要说我没资格,你知道我当时多失落吗?”
“对不起,我情商比较低。”
庄茶扑哧一声笑出声:“我算败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