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区走到了街心花园,庄茶找了个背风的长椅坐下来,掏出手机给白小月打电话。
她应该感谢上苍,起码,她还带着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来,白小月声音低低地喂了一声,低得庄茶几乎没听见,“白小月,你在哪儿呢?”
她声线有些不平稳,似乎是缓了半天才回答,“我……在家里,怎么,你有事吗?”
庄茶现在心境悲凉,只想着有个容身之地,也没有听出白小月声音的异样,“小月,我也不和你客套了,我又离家出走了,想去你那儿蹭一晚,明天请你吃饭,医院拐角的小火锅,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可是小茶,我……我现在不太方便。”
那丫头似乎喘得更厉害了,隔着听筒,庄茶听得出来那丫头一直在隐忍,她一着急,赶紧问道:“小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独居唯一的弊端就是这个,如果遇到突发事件,一个人是极其危险的,比如说病了,受伤了,一个人怎么处理?更何况这大晚上的,危险系数更高。
“我没有……总之,你……晚上别来了,我……这里……不太方便。”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甚至带着点压抑的呻吟,庄茶反而更害怕了,也顾不上自己那点小悲切,紧张地问她:“你真的没事?你一个人可以吗?要是不舒服你就跟我说,我……”
她还没说完,听筒那头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他压抑地低吼了一声,庄茶瞬间涨红了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赶紧挂断了电话。
难怪白小月说不方便,难怪她声音听起来那么奇怪。
现在这么一想,她刚才真是傻到极点了。
她万万没想到,白小月那个丫头看起来乖巧文静,玩起来却这么生猛,边接电话边做这样的桥段,她可只在岛国爱情动作片里看过,这丫头已经亲身体会了。
越想越是脸红,想着白小月刚才压抑的呻吟,庄茶还是忍不住脸红得跟刚下锅煮了似的,她尴尬地摸摸脑门,心中暗想,但愿她刚才傻狍子一样的举动只是给那对小情侣增添点情趣,千万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白小月家是去不了了,庄茶开始思忖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她飞快地头脑风暴,把能想到的合适不合适的地方都想了一遍,到最后悲剧地发现,再没有能收留她的朋友了。
要么离得太远,要么关系不好,要么就是没有地方供她睡。
可真是祸不单行,要是带了钱包的话,哪里还有这么多事,随便找个小旅馆就能凑合一夜了。
夜风越吹越凉,公园里跳广场舞的大妈也都陆陆续续收摊回家了,到最后,整个公园除了她以外,就剩几条到处瞎溜达的流浪狗。
庄茶看着那几条狗,悲从中来,现在,她也是它们中的一员了,一条流浪中的单身狗。
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浓,这么干坐也不是办法,她身上一层一层起鸡皮疙瘩,已经开始浑身打哆嗦了。
上天还真是把她逼到绝路上了,有家不能回,又没人收留,进退两难,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要是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的话,她二话不说就回去了,可家里还有季臣刚,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妥协,不想让他以为她是个可以任他搓扁揉圆的软柿子,他高兴了逗逗她,不高兴了,抛弃她连理由都不留下。
她仅存的一点骨气,不能再让季臣刚羞辱了。
骨气虽然不能当饭吃,却能让她不再那么卑微,因为季臣刚的抛弃,她要记恨他一辈子,她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就算为了这份迟来的报复,不管多大的委屈,她也得忍了。
在冷风里坐了半天,庄茶快冻得涕泗横流了,不知道是冷风吹得脑子开窍了,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她突然想到,可以去肯德基坐一坐啊!
离这儿五六百米外有个肯德基,虽然她没钱,可去肯德基的话应该没问题,蹭一晚还是行得通的。
说走就走,庄茶把包抱在胸口前取暖,脚步飞快地往前跑。
刚走了一条街,兜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来一看,看到来电显示后,心底咯噔一下,暗想,糟了,她又忘记给靳钊言回电话了!
她接起来,先傻笑两声,主动承认错误,“对不起,我又忘记了,刚才……突然有点事。”
刚才我被家里赶了出来,在公园里冻了快两个小时,脑子都快冻木了,压根没想起来要给你回电话。
后头的话她没说,靳钊言似乎也不感兴趣,全然没有计较她的遗忘,而是反问道:“你大晚上在哪儿呢?”
“啊?我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在家里啊!”
“怎么可能,你声音哆嗦成这样,一听就是冻的,更何况你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风,听筒里就听见呼呼的风声了。你大晚上不睡瞎溜达什么呢?”
因为他这份细心,庄茶鼻子一酸,已经平复下来的委屈又涌上心头,她不怕受委屈,就怕受了委屈有人哄。
如果没人哄,那哭给谁看?这样想着,也没了泪。
可如果有人哄,那就不一样了,会忍不住向他倾诉,会忍不住想要他安慰关心自己。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敢向靳钊言透露自己的软弱,毕竟,他不是合适的人选,没理由关心她。
“没有,就是下来透透风,很快上去。”
这个理由应该够了吧,一般情况下,如果说到这个份儿上,别人就不会计较了,会真的当她是在吹风,没有人有义务透过她的谎言去揣测她的心思。
她以为,靳钊言也应该是这样的。
哪知,他直接来了句:“别动,我过去找你,你在哪儿?”
庄茶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说,没关系,大晚上的你不用过来了,他不知道她在哪儿,自然不会盲目地过来。
可不知道是他语气太过关切,还是说她冷冰冰的心太需要他这样的温暖,因此明知道应该拒绝,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
“我在我家东边不到一公里的一个街心公园,我在公园正门口。”
说得这么详细,恨不得给人家导航了,她果真是个心口不一的人。
“嗯,站着别动,我过去找你。”
这么做合适吗?她不知道,她和靳钊言不过是普通朋友,并且她还是单方面索取的一方,对于这样的她来说,他做得太多,她于心不忍,却也无以为报。
要不去肯德基坐一晚好了?一个晚上应该好熬一点!
“冷不冷?怎么在这儿傻站着?”
正犹豫着,耳边就传来靳钊言的声音,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大概是刚洗了澡,头发还湿着,路灯的光晕打上去,发丝上的水珠反射着晶亮的光芒,身上披着烟灰色的长绒睡袍,下边套了一条墨色的长裤,脚上还穿着拖鞋。
难怪她挂了电话没一会儿他就过来了,原来走得这么匆忙。
她忽然觉得鼻头发酸,努力地眨巴眨巴了眼之后才看着缓步走近的他,“你怎么穿这个就出来了?”
像他这样注重形象,每天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这么狼狈,她心里似乎猜出了原因,却不敢承认。
不敢自作多情地承认他这般模样,是为了她。
“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换,反正是晚上,没人看的。”
靳钊言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动作轻柔,没有一点暧昧的意思,“快进车里,都冷成这样了。”
庄茶点点头,缩着脖子钻进车里,他随后上来,习惯性地侧身替她系安全带。
庄茶在外头冻了两个小时,周身都散发着寒气,而他则是刚洗了澡,身体腾腾冒热气,一接近时,像是一个电炉子似的温暖,她下意识地感叹:“好暖和啊!”
靳钊言愣住,扣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很快,便抬起来,呈半怀抱的姿势迎着她,他垂眸看她,表情认真地问:“要不要我抱抱你?”
庄茶一下子就傻了,心口像是点了把火,呼呼烧了起来,此刻的她就跟颗糯米糍似的,外表还是冻僵的,但心里已经暖得化成了水。
虽然靳钊言的话听起来暧昧,眼神却是真挚诚恳的,她知道的,他是真的怕她冷,因为他没有外套可以脱给她,能给的就只有拥抱了。
他出于好意,她却不敢接受。
她做不到像他那样泰然处之,光是看着他不小心从领口里露出的肌肤,她就已经心慌意乱了,还怎么面不改色的接受他的拥抱。
“没关系,现在好多了。”
“嗯,你再坚持一会儿。”
靳钊言体贴地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庄茶的身体渐渐回暖,寒气逼出来后,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听到她的声响,靳钊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替她抽了储物盒里的纸巾,“一会儿就到,再坚持一下。”
表达关心的方式有很多种,一种是挂在嘴上的惦记,一种是放在心里的惦记。
庄茶其实很害怕靳钊言问她,问她为什么大晚上不回家,为什么要把自己冻成这样,如果他那么问了,她根本没有办法回答他,无论说与不说,都是尴尬。
只是,她担心忐忑了半天,靳钊言却只字未提,就连她冻感冒了,他都没说一句,看,谁让你在外头冻那么长时间的,他害怕提到那个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所以,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的自尊。
她一直嘲笑他情商低,不懂得照顾女生,不懂得考虑女生的感受,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真正最了解她,最懂得照顾她的反而是他。
会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出现,会小心翼翼地替她守护她不愿意说的秘密,会体贴不张扬地照顾她的心意。
他的体贴,总是这么润物细无声。
两人一路上无言,庄茶心情并不轻松,也没有办法像平时一样和他嬉笑怒骂,靳钊言也照顾到她的心思,不该问的一句话都不问。
因此,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两人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半个多小时的静默过后,车子毫无疑问地停在他家楼下。
一个女生大晚上出入一个未婚男性的家里,怎么看都有点**的意思,所以,庄茶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今天,那个……是有特殊原因的,主要是我要好的朋友她不在家,我没地方可去,本来我想去肯德基来着,可……”
可忍不住想要依赖你,想要你安慰我,所以,就厚颜无耻地跟来了。
纵使她脸皮再厚,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不好意思,她一个姑娘家家的,随随便便跟着一个未婚男人去人家家里,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哪里有什么好话。
尴尬也好,难堪也罢,如果是面对靳钊言的话,她倒觉得没什么压力,任凭他怎么理解,她今天晚上是赖定他了。
靳钊言开门下车,下车后快步走到副驾这边,替她开了门之后才回答她刚才的话:“你没带钱包,也可能没带钥匙,父母不在家,朋友也刚好不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是不帮你还怎么配当你的朋友?朋友不就是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发挥作用的吗,更何况,去肯德基坐一晚上,你明天怎么上班?你放心,我家里房间很多,你可以反锁屋子,我没有备用钥匙,完全打扰不到你休息,虽然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可和同处一室的概念还是有所不同的。”
庄茶震惊,眼底俱是惊喜,她已经做好了迎接尴尬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替她解了围,把她大半夜不回家瞎溜达这样荒唐的事情找了个很好的台阶顺了下去,甚至连她自己都被骗了。
对啊,她也可能是忘带钥匙,爸妈正好不在家,而不是被家人赶出来了。
他总是给她惊喜和温暖,这样的温暖或许并不张扬,可在她孤立无援,身心俱疲的时候,这样的体贴却是最温暖人心的。
两人沿着台阶往上走,庄茶虽然来过一次靳钊言的家,但上一回来得匆忙,加上有点小情绪,在门口放下东西就走了,哪里顾得上观察。
靳钊言的家是一栋独栋的复式别墅,乳白色的外墙瓷砖加上巨大的落地窗户让整个屋子看起来简单大方,很像靳钊言的风格。
走到门口,靳钊言低头按密码开门,庄茶在一旁等着,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带钱包?”
门嘀嘀地响了一声后就开了,靳钊言护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屋里,“你要是带了钱包就去找旅馆住了,走吧,先进屋再说。”
猜得真准!
屋里的装潢更是简单经典,只有黑白灰三色,整个屋子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干净整洁得像是样板房,但无论从布局还是家具摆设,还是不难看出装潢的考究,这么远远望着,像是一帧黑白照片,低调却透着奢华,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进了屋,庄茶把怀里的包放在鞋柜上,在一旁的鞋架上扫视了一下,架子上只有一双黑色拖鞋和一双白色矮帮鞋,并没有可以供外人穿的鞋子,扫到鞋架最下层时,一个蓝色的盒子突然闯进她的视线。
一个装鞋套的盒子。
盒子不像是新的,里头的鞋套也只剩了一半,应该是平时有用。
庄茶恍然大悟,难怪没有拖鞋,原来外人要穿这个啊!
这么想着,她就自觉地伸出一只脚去踩。
脚还没有够到,胳膊就被靳钊言拉住了。
庄茶惶恐地问了一句:“这个不是给外人穿的吗?”
“是给外人穿的。”但是,你又不是外人。
说着,靳钊言蹲下身子,把那双早就替她备好的白色棉拖鞋拿了出来,工工整整地摆在她面前,“你穿这个。”
要是说话的是别人,庄茶肯定毫不犹豫地一脚蹬进去了,但是,这人是靳钊言,那个有洁癖的人,他怎么可能穿别人穿过的拖鞋。
也就是说,这双拖鞋就约等于是一次性的了,她穿过,他肯定要扔的。
长绒的绵拖鞋,做工也很细致,一看就不是超市二十块一双的货色,扔了太可惜了。
“不用了,我就穿鞋套吧!”就不要糟蹋你的新拖鞋了。
“让你穿你就穿,你穿鞋套怎么洗澡,怎么睡觉?”
“我可以……”可以光着脚,但是还没等她开口,靳钊言就一个眼刀飞过来,她吓得赶紧闭了嘴,乖乖地穿了拖鞋。
毛茸茸的拖鞋瞬间让在帆布鞋里憋了一天的脚丫子得到释放,庄茶高兴得跺了跺脚,全心全意地享受这份舒适感,走在前头的靳钊言情不自禁地上扬了嘴角。
靳钊言的家里很干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一点瑕疵,他的东西很少,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以外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因为东西少,所以整个屋子看起来空旷得厉害。
虽然这样更加整洁,感觉却不太舒服。
庄茶思索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
靳钊言已经抬步去了厨房,她顿了脚步还是没跟进去,身子一转往沙发走过去。
沙发是白色的真皮沙发,靠背是同色系的长毛软垫,上头干净得连点灰尘都没有。
她啧啧感叹,估计也只有靳钊言这样的洁癖才能对付得了这样的白色沙发了,要是搁在她家,她天天赤着脚板躺在沙发上啃薯片,不出三天,白沙发就能变得漆黑透亮。
走近上手摸了摸,她忍不住又感叹,靠背都是獭兔毛,还真是奢侈。
原本是想一屁股坐下去的,可转念一想,她要是弄脏了,靳钊言那个洁癖还得重新洗,真皮沙发和兔毛靠垫的护理不仅麻烦,而且还花钱,这么想着,她还是给他省点心吧。
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她上下扫了一眼,果断坐在地上。
她面前就是一个巨大的钢化玻璃茶几,茶几上没有任何装饰,真的就只有玻璃,不像她似的,家里茶几上放着零食、水杯、小垃圾桶、耳机、遥控器、笔纸、抹布、纸抽等一系列杂物,这茶几上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连遥控器都没有。
茶几的下层也空空如也,庄茶想起自己在家里茶几下头放着的一堆快要溢出来的杂志,每次老妈擦茶几都火得要揪出来几本往她头上飞,简直是汗颜。
她从茶几上头隔着两层玻璃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地毯上的绒毛,凡是家里有玻璃制品的人都知道,要想达到这样透亮的效果,一天不擦个两三遍是绝对实现不了的。
啧啧啧,想到这儿,她就对靳钊言由衷佩服,医院那么忙,他还能抽出时间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真是个二十一世纪四美五好的好男人!
“你想喝什么?现在家里只有茶叶和矿泉水。”
正腹诽着靳钊言这个洁癖,他就在厨房里喊她了,庄茶小心翼翼地离开茶几,从地毯上爬起来,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喝茶吧,矿泉水没味儿。”
在厨房门口,庄茶彻底愣住了。
这哪里是厨房,压根就没有一点厨房该有的烟火气息!
厨具倒是一应俱全,可基本上都是擦得晶亮挂出来供参观的,个个都是九成九新,天然气灶上干净得连点油点都没有,流理台上通透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
她不甘心,把洗菜池的塞子拿起来看,塞子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油污,这人不会是连碗都不洗吧?
等她从洗菜池抬头看见吸油烟机时,才终于松了口气,还好,吸油烟机没那么干净,至少,还是有一点油污在上头的。
“你要喝茶的话就稍等一会儿,我烧点水。”
在冰箱跟前站着的人成功地把庄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把眼神从吸油烟机上移开,转而看向他,却答非所问:“你平时怎么吃饭的?”
这厨房压根就没有做饭的痕迹,不会是天天吃外卖吧?
“订外卖啊!偶尔会买点熟食自己做,但是基本上没有时间,就凑合着吃了。”
靳钊言把冰箱门关上,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直到现在,庄茶才终于知道了这个家给她的感觉是什么。
没有人气。
没有一点人生活着的痕迹,虽然很干净舒服,却没有一点作为一个家的温馨,没有一丁点的烟火气息,就只是一个可以睡觉的空壳子。
庄茶更喜欢热热闹闹的家,会很脏、很乱、很小,东西多得能绊住脚,但是同样,属于家的回忆也很多,妈妈攒了好长时间才买的冰箱,上头贴了她买的美少女战士的贴纸,电视机上放着妈妈一针一线勾出来的丑得不像皮卡丘的皮卡丘,她勾的丑丑的杯垫三三两两扔在茶几上,吸掉杯底一摊摊的水。
厨房要有厨房的样子,冰箱里常备着她喜欢吃的零食和蔬菜水果,每天晚上她会和妈妈一起做饭,菜刀在菜板上切得当当作响,妈妈倒菜下锅,她就在一旁流着口水等着。
只有这样的家才能叫作家,不是吗?
而靳钊言的家太冷清,冷清得即便离开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说他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独居了,她没有尝试过独居,她从小就恋家,直到上大学的时候才真正意义上离开家,她深刻记得,每次开学后一个月内,她的情绪都是低落的,每天晚上想着我怎么又来到这个地方了呢,明明昨天晚上还和娘亲睡来着。
所以,对于她来说,她无法想象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是什么感觉,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独居生活,才让他对于家这个概念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理解。
反正是一个人生活,只要自己习惯就好,管他热不热闹。
思索间,厨房里就是一阵乒乒乓乓作响,她眼睛重新聚焦,看向声源地。
原来是靳钊言把水壶打翻了。
一看就不常用,水壶藏那么深干什么。
“好了,你别找了,我就喝矿泉水吧,都一样的。对了,你想吃什么?”
靳钊言把壶盖捡起来盖在上面,听话地把水壶放回原处,松了一口气才起身回答:“你晚上没吃饱吗?”
“不是,我不饿,我是说你,你晚上不是没吃多少吗,这个点应该饿了,你是男人,要多吃点,更何况你明天还有手术呢!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
靳钊言怔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没有一直搁在心上心心念念想要吃的菜,也没有特别讨厌难以下咽的东西。
他对于家里饭菜的记忆并不深刻,小学时期他在家里住,那个时候家里的饭菜是保姆阿姨做的,很好吃,他却没什么独特的感情,在他看来,那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外卖而已。
上了初中他就开始独居,吃饭就变成了例行公事一般,叫份外卖,一个人在餐桌前草草解决,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冷清,可惜,没人陪他热闹。
因此,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些年,他对于吃饭这样在别人看起来很温馨的事情上,并没什么太多的执着。
“你随便做吧,你会做什么就做什么。”
靳钊言倚在冰箱门上,思索了半天才给了她这么一个答案,庄茶无语,忍无可忍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不管男女,听到随便两个字都很恼火,你的潜台词是不是我虽然让你随便做了,但是你必须得了解大爷的口味,做出大爷喜欢吃的东西?”
靳钊言扑哧一声笑出声,直起身子走过来,“哪有那么夸张,我是真不知道我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因为天天吃外卖,所以觉得那些饭菜也都一个味儿,没什么特别好吃的。”
他走到庄茶身边,手指下意识地拨弄着沥水架上的螺丝,表情很认真地解释,倒是没什么悲切的情绪,就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是他这样的表情却突然让庄茶心疼起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习惯了将就,习惯了没人照顾,因此,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庄茶觉得心口闷闷的,这样陌生的情愫让她很不安,按理说,靳钊言只是她的朋友,这只是人家的生活习惯,或许人家只是喜欢这样的清静,更何况,人家这么有钱,要说同情,也应该是人家同情她才对。
可是,她心口酸楚得厉害,像是灌了一阵冷风似的,空****地疼。
开始做饭了,庄茶让靳钊言找了围裙给她,当他把一条黑色的围裙递给她时,她忍不住挑眉打趣道:“我以为你会拆包新的给我。”
靳钊言习惯了她的调侃,微笑地接道:“才不会,我虽然不怎么做饭,可还要洗碗的。”
围裙上身,庄茶探手想要把腰间的带子系住,靳钊言顺势接过她手里的带子,很自然地绕到她身后,“我来吧!”
他的手指在她腰间穿梭,指间偶尔会碰到她的腰,她极其怕痒,被碰了之后就忍不住扭动,他失笑地叩了叩她的腰,声音闷闷地笑着:“你别动,你一动带子就跟着跑了。”
好不容易系完,庄茶长出一口气以为放松了,哪知他低低说了声:“你的腰好细。”
他声线平常,她却突地通红了脸。
既然他说随便吃,那么她就随便做好了,她的厨艺并不是太出神入化,可家常菜还是拿得出手的,冰箱里的食材有限,西红柿、豆角、瘦肉,还有紫菜和鸡蛋,她想了想,就简单做几样好了,凉拌西红柿,豆角炒肉和一个紫菜蛋花汤,有吃有喝,够了。
菜单想好后,她就开始动手,菜全部交给靳钊言去择去洗,她在案板上切肉,因为肉刚从冷冻室里拿出来,就算浸了冷水,但是内里还是冰碴,切起来很是费劲。
她哼哧哼哧地切肉,使不上劲儿的时候还得踮起脚尖,把整个重心都转移到胳膊上。
反观靳钊言,他手里抓着一把豆角,掐头去尾,之后抽了中间的丝,折了四段,转手扔进一旁的小盆,他手指白皙修长,在嫩绿的豆角中间穿梭,甚是好看,配上他垂眸认真的表情,美得跟幅画似的。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其实不然。
长得好看的人,干什么都帅。
洗好豆角,靳钊言把小盆递给她,洗好的西红柿也放进盆里,洗菜池里还留了一颗小小的西红柿,他拿起来冲洗干净后喂到她嘴边:“这儿还有一个小的,你吃了吧!”
庄茶正目不斜视地切着肉丝,头都不抬就开始质疑:“你从哪儿捞起来的就喂我?”
话刚说完,她忽然想起来他家铮亮的没一点油污的洗菜池,立刻没了气,二话不说张嘴把那颗小西红柿含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绝对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西红柿。
两人虽然都不怎么进厨房,又是第一次合作,可配合起来却是无比的默契,没一会儿,两菜一汤就上桌了。
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色,靳钊言嘴角上扬,无比满足地感叹:“真好,看着就好吃!”
“嗯,吃吧,我去盛米饭。”
庄茶进厨房盛饭,靳钊言看着面前简单的饭菜,嘴角上扬,嘴边的笑意怎么都下不去。
他心中暖暖的,像是一团晒饱了阳光的棉絮,温热绵软一片,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没有想过被人照顾竟然这么温馨。
原来,可以这么温暖。
他以为自己是喜欢清静的,活了三十多年,他从来没有一刻质疑过自己的观点,他一直坚定地认为,只有一个人生活才最自在,没人多管闲事,没人指手画脚,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每次看见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屋子,他就更坚信自己的观点。
他无法想象家里住一个外人天天祸害会是怎样的光景。
每每做出这样的假设,他就会想,还好,他只是一个人。
直到今天,他才对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观念有了质疑。
庄茶在厨房里替自己做饭,眉眼低垂,表情认真,嘴唇会轻轻地抿起来,平时看起来莽莽撞撞,大大咧咧的她,在这个时候,整个人都像是罩在一层毛茸茸的阳光里,怎么看,都温婉异常。
看到这样的她,靳钊言心里突然涌出一个想法,其实,有她陪着,也挺好。
他记得曾经听同事们聊天,说单身的好处,其中一个同事得意扬扬地说了一堆,详细列举了他没有女朋友有多么的自由,多么的无拘无束,想怎么玩怎么玩,一群人笑得意味不明,纷纷表示赞同。
末了,那人才淡淡地说:“是很自由,却没有归宿。”
靳钊言现在也是这种感觉,三十年来他一直是自由的,却也是在漂泊的,他是自由,却没有一点依托。
大宅子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家人,可那个地方却总是让他更加拘谨难受,关系陌生疏远的家人,相差甚远的三观和永远融合不了的家庭关系,让他与那里格格不入。
这里,也是他的家,可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里也仅仅是供他睡觉的地方,即便不回来,他也没什么留恋,有时候手术太紧急,他干脆住在值班室,那里,也能算半个家。
他有很多个家,可又觉得哪里都不是家。
身体可以停泊,心却始终没有依托。
如果有庄茶在,是不是这一切会变得不同?
回家之后,可以骄傲地抬手敲门,而不是掏出冷冰冰的钥匙独自面对一室的黑暗,她会微笑着迎接他,做好热气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他们会边吃边聊医院里的趣闻。
吃完饭,他洗碗,她在客厅看电视,洗碗之后,他可能会陪她看无聊的电视剧,要么,她看电视剧,他在一旁看着她。
她可能会把他收拾好的家弄得一塌糊涂,他会一边埋怨,一边宠溺地看着她微笑,默默地重新收拾一遍。
看,他还没拥有,就已经变得如此贪婪。
他以为自己可以淡漠到毫不计较,觉得一个人也无所谓,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性子淡漠,却不曾想到,他的淡漠只是得不到后的自我安慰。
挨过冻的人才会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温暖。
他,便是那个好不容易才享受到温暖的人。
吃过饭,靳钊言很自觉地去洗碗,庄茶被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得又吃了小半碗饭,此刻,肚子胀得不行,只能满屋子溜达。
不得不说,即便他吃得狼吞虎咽,可吃相依旧优雅,她虽然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要淑女,可吃到后来,还是现了原形。
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他的气度与生俱来,她这个泼妇了小半辈子的人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学会优雅。
比如,白小月曾说,会做饭的男人最帅,而她并不这样认为,黝黑的矮胖子光着膀子在灶台跟前炒面,哪有干净帅气的靳钊言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洗碗帅气,而后者并不会做饭。
所以,还是看脸。
客厅里的挂钟叮叮当当地敲了十二下,庄茶盘腿坐在地上,抠了抠脚底下的地毯,一般这个时候她早已经洗澡睡觉了,可今天折腾了这么久,她到现在连脸都没有洗。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她睡衣都没带,要是洗澡,势必得穿靳钊言的衣服,这样的场景光是脑补一下都觉得**异常,可要不洗的话身上又黏腻得厉害,她跑了一天,汗出了几层了,就这么去睡,跟刚打了沐浴露就停了水似的,想想都难受。
正权衡着利弊,靳钊言洗了碗从厨房里出来了,见她一脸呆滞地坐在地上,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不去洗澡?”
庄茶回头,默不作声地甩他一个白眼,满脸写着洗了澡老娘穿啥的愤懑,靳钊言读懂了她的眼神,脸红了一下,眨眨眼,轻咳几声道:“我去帮你找我的衣服。”
“要裤子,别只拿上衣。”见他转身要走,庄茶赶紧补了一句。
偶像剧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女主洗完澡之后只穿了男主的衬衣到处晃**,两条大白腿露在外边,翘臀若隐若现,胸前曲线毕现,搭配上出水芙蓉般的娇羞表情,哪个正常男人禁得起这样的**?
滚床单自然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庄茶不是不自信,只是不忍心占那个害羞小男人的便宜。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靳钊言就从楼上下来了,两条长腿从楼梯上迈下来,臂弯里搭着灰色的衣服,看不出是长的还是短的。
但是还好不是衬衫。
他走到她跟前,有些局促地抖开手里的衣服给她看:“我上楼找了很多,可没有合适的,后来翻到之前的储物箱,找到之前的一套睡衣,因为有些缩水了我就再没穿过,不过很干净,你可以试试。”
衣服是两件套,灰色的短绒睡衣,这个季节穿正好,庄茶伸手摸了摸,手感很好,应该是质量很上乘的短绒,否则不会有这么亲肤的触感。
穿靳钊言穿过的衣服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他的衣服上永远散发着一股干净清爽的气息,光闻着这样的气息就让人很安心。
收了衣服就要去洗澡,庄茶起身,远远地扫视了一眼:“浴室在哪里?”
“在楼上,需要我带你去看看东西都在哪吗?”
“嗯?”庄茶一脸玩味地看着靳钊言,表情很是暧昧不明,他被她看得脸颊一点点地红起来,最后眼神慌乱地避开她直勾勾的凝视,手忙脚乱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怕你万一找不到了,洗得不方便。”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要是找不到了你给我递进来不就行了吗?”
明知道他在害羞,可她偏偏想要调戏他,他越这样,她的色心就越大。
“那怎么行!多不合适,你在洗澡我怎么能过去。你……你直接把该用的东西都找到不就行了。”
靳钊言下意识地咬着唇,牙齿把薄唇咬得红润一片,脸颊红扑扑的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桃子,诱得人恨不得上去狠狠咬一口。
他慌乱的时候说话会磕巴得厉害,庄茶低头,看着他死死握紧的拳头后低笑出声,这人,怎么害羞起来跟个小女生似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暧昧,庄茶毫不自知,依旧玩得兴致勃勃。
她踮脚,嘴唇靠近他耳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你又不进来。”
这次,靳钊言没有说话,可他身体的反应却远比言语更加真实。
突然绷紧的脊背,凌乱而粗重的呼吸,以及,脖颈上的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小男人,虽然纯情,可男人该有的生理反应还是有的。
就算他只是头小绵羊,无论怎么欺负都只会软绵绵的由着她,可说彻底了,他还是个成熟的男人,欲望一旦战胜了理智,小绵羊也会变成野狼。
所以,适可而止就好。
庄茶移开身体,准备就此收手,哪知,腰上突然多了他的大掌。
灼热的掌心轻轻地贴着她的腰部,她愣了一下,没敢乱动。
“庄茶……你不要这样。”耳边传来他低沉压抑的声音,这种声音庄茶熟悉得很。
虽然她没有体会过,但是她知道,这是男人动情之后特有的声音。
性感而有种别样的磁性,那种欲望被极力压抑着无法纾解的沉闷沿着声线一缕缕地传上来,绝对蛊惑人心。
她还没有听过他用这种声音和她说话,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玩过火了,趁着他还没有看清自己眼底的慌乱,赶紧收手:“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要上去洗澡了。”
因为她及时刹住了车,两人之间火热的气氛终于稍稍降温,她轻轻咳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我先去洗了。”
靳钊言也有点尴尬,别了脸点点头,“嗯,你先去吧。”
上楼进了浴室,庄茶把衣服挂在衣架上,紧接着就开始搜刮自己需要用的东西。
靳钊言的浴室依旧沿袭他一贯的风格,简单大方,绝对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所以,庄茶翻遍了所有的柜子,最后却只找到了一瓶洗发水和一个沐浴露,还有一瓶没什么用的须后水。
手里拿着两个瓶子犹豫半天,她安慰自己,有的用就不错了,随遇而安就好,不要奢求太多。
在外人家洗澡,尤其还是一个单身未婚男人家里,自然不可能哼着歌玩着小黄鸭洗泡泡浴,庄茶选了简单快捷的淋浴洗了个战斗澡,只是等关了水龙头时,她才恍然想起,她该拿什么擦身体呢?
浴巾和浴袍是不能用的,毕竟对方是靳钊言,她多少得有点自觉。
没羞没臊地光着身子在浴室了站了半天,庄茶还是决定直接穿,不擦了。
靳钊言的衣服真不是一般大,裤子长得可以提到心口不说,上衣更不合适,肩膀宽,领口大,往两边扯露肩,往前扯露胸,往后扯露背,她看着快耷拉到胳膊肘的肩线,无奈地撇撇嘴。
这副模样,似乎也没比衬衫好多少。
一手拎着裤腿,一手捂着胸口,庄茶难得淑女地迈着小碎步从浴室出来,一出门,就看见了在浴室门外站着的靳钊言,她脑子没转过弯,直接说了句:“你来迟了,我洗完了。”
靳钊言愣了一下之后才开始脸红,整个人呆呆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来要干吗。
他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好看。
她皮肤滑嫩得像是刚刚剥好的鸡蛋,干净细致得看不到一点点毛孔,可能因为刚洗了澡,脸颊上晕染了一抹淡淡的粉红,煞是可爱。
她眼睛本来就大,沾了水雾之后,这么抬头看着他,更显得水汪汪的一片。
他眼神不自觉往下,紧接着就看到了她露在外面的白皙修长的脖颈,接着是秀美的锁骨,之后,是一小片从领口露出来的白嫩的皮肤,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迎着灯光,泛着柔嫩的白色。
虽然他给她的衣服足够宽大,可即便如此,她的身体曲线依旧展露无疑,包裹在明显宽大的衣服里,反而更显婀娜。
靳钊言想起今天吃饭时朋友偷偷和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庄茶的身材很火辣,虽然瘦小,可腿长腰细,上了床,也是个尤物。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看,等看到她胸前的曲线时,他如鲠在喉,整个人像是进了蒸笼,满身血液开始沸腾,热气一个劲向小腹涌入,燥热得他浑身难受。
他知道,他又开始对庄茶动情了,平时她对他温柔一笑他都难以自控,更何况这样的**,他怎么把持得住。
在自己失控之前,他赶紧深呼吸一口气,艰难地转移了目光:“我……是想告诉你……新浴巾在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
“我直接穿上了,没擦。”
庄茶已经注意到了靳钊言的反应,他眼底已经有了火热的神色,她也有些不自在,草草地应付了一句后就想离开。
刚要走,靳钊言就低声唤她:“庄茶,你肩膀上怎么了?”
她愣住,突然想起,那是妈妈刚才掐出来的瘀青,那阵没注意,现在因为换了宽大的衣服,一不小心就从领口里露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悲伤,毕竟她刚才还觍着脸皮调戏靳钊言来着。
她以为,已经过去了。
只是,当靳钊言不经意地问起时,她的心底还是一阵湿润,眼眶突然变得酸涩,原来,在他面前,她始终做不到真正的没心没肺。
“没事儿,不小心磕的。”庄茶伸手揪了揪领口,把那块瘀青挡住,还是没说实话,她得时刻谨记着,靳钊言没有义务去包容她的伤痛。
他,不是她的谁。
“说实话。”
靳钊言声线平常,可言语间还是隐隐透着严肃,庄茶知道他是认真的,更何况自己那样蹩脚的理由也骗不了他。
她握了握拳,小心翼翼地措辞:“掐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他描述,该怎么说,这是她妈妈掐的,该怎么在他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但是又能恰到好处地掩饰自己的悲伤。
靳钊言立刻就明白了她的难言之隐,犹豫片刻,轻轻地拉住她的胳膊,把她的身子顺势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却深情地开口:“如果受了委屈,可以和我说,我虽然不能替你分担,可是,我不想你一个人难过。”
他眼底的柔情似乎能化成水流淌出来,因着这样的表情,庄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伸手抓着他的衣襟,埋头在他胸前,小声啜泣起来。
这是季臣刚抛弃了她之后,头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地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头一次有人愿意给她怀抱,去接受她心底的难过。
从前,只要她受了委屈,她首先要找的就是爸爸,不管这份委屈到底是不是略显任性幼稚,季臣刚总是会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脑袋说:“我的小茶乖,有爸爸在,你不要难过,爸爸会保护你,想哭就哭吧,哭过就不难过了。”
那个时候,她觉得,爸爸就是她山一般的依靠,不管受了怎么样的委屈,只要窝进他的怀抱,她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他的爱,足够抚平所有的心酸。
但是后来,他冷漠决绝地抛弃了她们母子两人,领着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他唯一承认的孩子头都不回地离开。
一开始,她还奢望过,奢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她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他会回来,哪怕他错过,只要他愿意悬崖勒马,她一定会原谅他。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他要离开家的时候,她拉着他的手哭着求他留下,求他不要抛弃他,问他,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说:“只有季铎才是我的孩子。”
从初三到现在,整整六年,这六年里,他的话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底,一遍遍提醒着他的残忍,他懂得如何爱她,也懂得如何伤她。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允许自己软弱,因为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了唯一的盔甲,只剩下了软肋,即便受伤,也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把她搂进怀里,去包容她的一切,去体谅她的伤痛。
她没了靠山,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自己。
每次难过了,委屈了,想哭的时候,她就会拼命地告诉自己,那个能保护包容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就算哭,也没有人听得见。
因此,她努力地隐藏起自己的软弱,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更努力,能够不依靠任何人去独当一面,当自己的守护者。
后来,她的性格就变成了这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自力更生,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处理得很好,根本不需要别人照顾,所有人都羡慕她这样的性格,羡慕她的潇洒。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有人能保护她,照顾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她又怎么会愿意变得如此坚强?
所有的自力更生,都是无人保护的无可奈何。
六年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性格,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让妈妈担心,这样就足够了。
发顶上靳钊言宽厚的大掌轻轻地抚摸着,这样温暖的感觉让庄茶忍不住想起了爸爸的手,她眼眶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一点点地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孤单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肯给她一个怀抱供她释放她的软弱了。
这温暖,久违了。
这是除了季臣刚以外,第一次有人能让她体会到这种可以全身心依赖的安全感,可以让她放肆地哭,放肆地宣泄自己心底的委屈,不用再刻意伪装。
她哭了很久,积累了太久的负面情绪一旦全线崩塌便很难再维持表面的平和了,她不记得自己在靳钊言怀里哭了多久,只知道,他一直一言不发地守着她,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她,轻轻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在她耳边温柔地低语:“没关系,有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