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水上,人走水中。道道大浪炸开,就在船尾随行。
仿佛此时不是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冬季。
而是暴雨倾盆,冰雹侵袭的夏日。
天空中乌云密布,气氛压抑凝滞。
再加上不时哗哗落下的冰雨,此时就连邢妱的弟弟邢闵都知道,好像真的是不太正常,仿佛末日降临般让人有些心慌。
而在邢妱眼中,所有一切早已变得不同。
天苍苍,雨茫茫。
笼盖四野,无处可挡。
在这种情况下,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暴风雨下的一只蜻蜓,就算是躲在洞中也逃不过黑暗压抑的环境侵蚀。
只能坚定本我,明心见性,等待着风暴之后的雨过天晴。
楼船前方,珞水分出一道支流。
几艘乌篷小船隐于暗处静静等待。
“确定绮珺就在那艘楼船之中?”
其中一艘船上,某个身着青衫、两鬓斑白的男子负手而立,目光深邃悠远,望向灰白一线的天际尽头。
“回区长老的话,属下经过数次秘密探查,绝对确定绮珺就在楼船之中。”
在青衫男子身侧,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缓缓说着。
“不过这艘船悬挂着无极宫的令旗,似乎是无极宫主亲传弟子,无极道子邢妱出行。
所以属下在发现了绮珺圣女的行踪后,也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一是担心打草惊蛇,绮珺圣女会趁着我们与无极宫交锋时逃走;
二是我们对于船上的具体情况还未查明,不知道里面除了邢妱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宗师之上的高手坐镇。”
“你做的不错,情况不明,确实不便轻动。”
青衣男子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一定不能盲目乐观,要把困难想在前面,如此才能走得更加长远。”
说到此处,他露出一丝淡淡笑容,“不过既然我来了,那么一切问题就不再会成为问题。
今日除非是无极宫主亲临此地,其他任谁也无法阻拦吾等抓捕叛逆的行动。”
女子满心欢喜,满面笑容,“属下恭喜长老,贺喜长老,红莲业火神功大成。
再携此次寻回叛教圣女之功,定然能再进一步,坐上圣教散人之位!”
区长老一摆手,表情云淡风轻,“不要乱说,日月星三散人非有德者不能居之,老夫目前还不敢想得太多。
待到返回圣教之后,有日散人他老人家的襄助,若能坐上空悬许久的红莲使位置,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女子眼波流转,压低声音问道,“长老,属下听说青莲左使闻衍出事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闻左使确实已经失踪,虽然还未曾确定他的死讯,不过生还的可能性已然极小。”
区长老眉头皱起,语气疑惑,“老夫也有些想不明白,青莲左使连同诸多教中精锐,为什么会尽数折损在了定玄山内。
以闻衍的修为境界,尤其是在上次返回往生之地闭关突破后,已经是实打实的阳极层次。
即便比不过成名已久的大宗师,也不应该被直接打死,连逃都无法逃掉。
所以就算是罗青隽死而复生,只要闻衍一心想走,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将人留下。”
女人点点头,深以为然道,“长老说的很有道理,莫非是闻左使躲到了什么地方暗中疗伤,要等到恢复完好后才会出来?”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区长老瞑目思索,“不过最后逃出来的那名教徒,一直在说定玄山变成了魔窟,里面藏有吃人的魔物。
更深一层去想,此事有可能还牵扯到了宫长老,日后教内肯定还会有法旨降下,要将关于定玄山的一切查个清楚明白。”
忽然,他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衣衫。
“我此次出行,还带着一座业火红莲,怕是有可能会让我直接前往漠州探查情况。
如果定玄山内真的有大恐怖隐藏其中,到时候又该如何避免危险,同时还要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
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然,区长老猛地睁开了眼睛。
眸子里闪过一道璀璨光芒,穿透风雪投向珞水主干流淌的方向。
仔细观察片刻,他颇为满意地笑道,“你的情报不错,果然是悬挂无极宫旗帜的楼船,如此倒是不枉我在这里等候许久,只要能将绮珺捉回,就算是不虚此行。”
旁边的丰腴女子暗暗松了口气,“长老,我们是在这里等他们过来,还是直接杀出去将他们拦住?”
“已经在此守候了这么久,也就无所谓再等待一点时间。”
区长老悠悠叹了口气,“那就让他们多享受一会儿安宁祥和的时光,也算是老夫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就在此时,漫天飞舞的风雪毫无征兆一滞。
以那艘楼船为中心,天地间仿佛变得隐隐有些不同。
区长老眯起眼睛,眸子最深处熠熠生辉,泛起朦胧梦幻的光芒。
他精气神意凝为一体,深入探查仔细感知。
“哦?倒是有点儿意思。”
“这种感觉,难道是有人在天人交感,成就武道宗师?”
“是无极宫邢妱,还是另有其人在此。”
“不过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多一个少一个武道宗师,根本就无法影响到此次行动的大局。”
“毕竟老夫已经开始触碰到阴极阳生的真意,区区一个正在成就的阴极宗师,只要他敢来插手此事,那就是不将自己的性命当成回事,非要在大好的日子寻死。”
区长老念头闪动,心境平静宁和,不见一丝波澜产生。
但就在下一刻。
波澜不生的心湖陡然炸开一道大浪。
刹那间便打破了区长老的清明,整个人都不由自主陷入到呆滞之中。
在他的眼中,天毫无征兆就黑了。
犹如一只如漆如墨的锅盖,不讲道理直接倒扣下来。
刹那间狂风大作,暗流涌动。
又有令人心悸的寂灭死气,横压珞水之上,仿佛要将其他一切尽数排斥出去。
“这种感觉,确实是武者晋入宗师境界的天人交感。”
“但是,如此恐怖的天人交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即便是我闭关日久,踏出往生之地,观察世间万物,恰逢其会领悟到阴极阳生的真意,所造成的动静都比此人远远不如。”
就在此时。
轰的一声巨响。
犹如火山喷发,一道水柱自珞水河内高高飞起。
随后楼船逐波而行,后面隆隆巨响连成一片,道道大浪轰然炸开。
紧接着暴雨从天而降,将珞水两岸完全笼罩在内,噼里啪啦拍打冲刷出不知多少泥沙。
区长老身体刹那间紧绷到了极点。
“这种威势,简直就是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不,不对,前方天黑如盖,雷声隆隆,雪雨交加,大浪涌动的景象,怕是龙王相邀雷公电母同行,而且他们还都坐在那艘楼船之中。”
“无极道子邢妱,她难道还有其他隐藏至深的身份?”
“到底是她自己在天人交感,成就宗师,还是有其他人和她同船而行?
如果有其他的话,这个人到底是谁……”
莫名其妙的,区长老脑海闪过许多古怪诡异的念头。
再看一眼大浪排空,暴雨倾盆的景象,他心中已然萌生退意,不愿再在此地停留片刻。
乌篷船上,区长老还能保持平静镇定,旁边的丰腴女子却是两腿发软,几乎无法维系住站立的姿势。
她呆呆看着楼船穿透风暴雨雪,后方炸开道道大浪,心神都因为惊惧而变得一片空白。
仿佛迎面而来的并不是等待捕捉的猎物,就是一头狰狞可怖,择人欲噬的妖魔。
只要再靠近一步,他们便会被生吞活剥,顷刻间消化得干干净净。
区长老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直接就要弃船离开。
他刚刚抬起一只脚,却猛地僵在那里,仿若变成了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下一刻,他慢慢将脚放下,然后缓缓转身,看向了身后的某个位置。
不断炸开的水浪不知何时已然停歇。
空中如漆如墨的笼盖也消失无踪。
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卷起雪花重新统治了整个天地。
区长老一动不动,怔怔看着数步外的那道身影。
眼神充满疑惑,还带着极度的沉凝。
这是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子。
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袍,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白,又如玉细腻,完全就是个温文尔雅的俊俏书生。
但是,在区长老天人化生的感知之中,那里却似乎没有人,只有一团黑暗在涌动。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噬进去。
明明看到人就站在那里,但以天人交感的宗师真意探知,却空空****,不见人影。
如此截然相反的矛盾冲突,让区长老烦闷欲呕,几乎难以忍受。
“你表现得要比其他人好一些。”
沉默片刻,年轻人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温和平淡,却仿佛又伴随着道道雷声,在耳畔心间同时**开。
区长老艰难低头,便看到了自己的下属,已然是七窍流血瘫倒在地,不知道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你是谁?”区长老深吸口气,努力平静着语气。
他笑了起来,“本人姓卫,单名一个韬字,今日珞水河中相逢,也算是你我之间有缘。”
区长老表情纠结犹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得出来。
卫韬也不着急,只是在一旁安静等待,目光甚至从他身上移开,饶有兴致观察着其他几艘乌篷船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人立于船尾船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一个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身体还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另一人则背负双手,表情淡然欣赏着茫茫雪景。
直到楼船接近这条珞水支流,卫韬才收回目光,语气平静缓缓说道,“到底是认输投降祈求活命,还是以藏在胸前的东西决死一搏,这么长时间过去,你还没考虑好吗?”
区长老面色变幻不定,眼神犹疑不决,陷入到了最为难耐的煎熬之中。
终于,他缓缓伏低身体,在船板上跪了下来。
“小人区綬,愿为先生门下走狗。”
区长老连拜几拜,又从衣内取出一座通体赤红,仿佛火焰静静燃烧的莲花,双手高高托举着献了上来。
“小人原本是红莲使麾下外务长老,奉了日散人的命令捉拿叛逃的红莲圣女绮珺,不想冒犯了先生天颜,心中深感不安……”
他以头触地,慢慢说着,语气无比谦恭,和之前的傲然自矜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卫韬有些出神看着那朵火焰莲花,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
红莲流光四溢,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娇艳欲滴,在风雪映衬下更显奇幻美丽。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见到的也都是好东西,让我心甚慰之。”
数个呼吸后,卫韬才悠悠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那朵如火红莲。
区綬还是一动不动跪在那里。
双手高举,身体伏低,就像是一只凹出奇特造型的硕大茶壶。
咔嚓!
卫韬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红莲表面。
就在此时,乌篷船底毫无征兆裂开。
咔嚓一声脆响,区綬整个人已经消失不见。
紧接着数丈外的水面炸开一道水浪,浑身湿透的区綬从中一步踏出。
他右手握紧成拳,却又将拇指翘起凸出,朝着还未开始下沉的乌篷船按压下来。
“这可是圣教宝物业火红莲,你不通相应秘法,竟然敢直接伸手去摸,简直是托大到了极点,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就算你是阴极阳生、逆转生机的大宗师,只要没有突破真境臻至灵境,也要在红莲业火的灼烧下真灵溃散,变成一个纯粹的傻子。”
“只要能杀了你,别说让我跪下磕几个头,说几句恭敬逢迎的软话,哪怕是再低贱的事情我都能全盘接受,甚至甘之如饴。
毕竟最后我活着,而你却是死了,死人说的话是没有谁会听的。”
轰!
区綬踏水分波,身法变幻,拇指连点。
唰!
指尖悄然燃起血色光芒,仿佛点燃了一朵猩红火焰。
火焰明灭不定,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又仿佛能够破开屏障直指心间。
顿时生出几分阴森诡异的感觉。
卫韬就在此时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欣喜满足的笑容,目光汇聚一处,落在了那朵幽幽红火上面。
“红莲业火灼烧之下,我倒要看你……”
“恩!?”
一拳落下,区綬心中却是猛地一跳。
“日散人赐予我的业火红莲呢?”
“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甚至完全无法感应到它的气息!”
“他到底是……”
心中刹那间闪过不知多少念头,区綬已经来不及有其他任何反应。
他眼前猛地一黑。
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见。
黑暗有如实质,就像是不带一丝杂色的黑色天鹅绒,光滑而又细腻。
最终形成一道庞大厚重的墙幕,将他牢牢笼罩包裹在了里面。
耳边忽然响起尖锐而又凄厉的声音,就像是生灵濒死前虚弱衰落的惨嚎,又像是生命刚刚出生时充满活力的哭叫。
区綬心神一片惊惧的空白。
他想要反抗,却根本找不到反抗的目标。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坠落,滑入充满绝望的死亡深渊。
噗通!
一具尸体跌进水中,很快不见踪影。
而除了区綬之外,其他青莲教徒早已尽数化作一堆血泥。
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无间交融,做成了一个人。
任何两个人单拎出来,都是绝对相互深入交流的负距离。
而且不只是一个点的负距离,算是全身上下所有点的负距离。
卫韬此时已经回到楼船舱房之中。
状态栏内,金币数量变成了二十二。
那朵仿佛火焰燃烧的红莲,同样给他提供了十二枚金币的金帐,和邢妱所送的青甲项链恰好相当。
但是,卫韬却是眉头紧锁,面色沉凝,不见了之前的喜悦笑容。
在接触到那朵火焰红莲之时,他的精神便受到了莫名的干扰,一直都不能摆脱影响。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苏苘施展的青莲秘法,却又比这位候补圣女的手段厉害了不知多少,就连玄武密教双重天人交感都没能挡住。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色渐渐变暗,时间来到黄昏。
他一直没有出去,就在舱房内端坐椅上,除了眼睛里不时闪过道道光芒,整整一个下午时间都没有动上一动。
邢妱精心准备了一桌席面,见此情况也不敢进来打扰,只能是让楼船放慢速度,尽量减少颠簸,以免搅扰到了卫韬的静修。
他对此毫无所觉。
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眼前所见的,也不是舱内各种器具摆设,而是回到了那片山间花海。
白衣白裙的少女渐渐显现,缓缓朝着白骨祭坛行去。
和之前比起来,原本在她周身环绕的七彩丝线,以及不停吟唱的诸般梵音,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无踪迹。
还有姹紫嫣红的鲜花,也已经败谢凋零大半,剩下的也枯萎衰败,充满了生机断绝的死寂感觉。
更让卫韬在意的是,白衣白裙的少女虚幻无比,几近透明,已然到了溃散的边缘。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白骨祭坛的变化。
蛛网状的裂纹密密麻麻,遍及祭坛全身,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倾倒崩塌。
“又生出了新的变化。”
“宫苑曾经说过,这并不是白骨祭坛,而是一座封镇的牢笼。”
“那么,这里面到底封镇着什么东西,或许马上就能够拨云见日,显露端倪。”
他心念转动,一声幽幽叹息。
仿佛真的有一阵寒风拂过,剩余的花瓣尽数随之坠落地面,然后化作飞灰散去。
与此同时,端坐于白骨祭坛之上的少女一点点起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而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她的身体也越发虚幻变淡,待到停下脚步时,就只剩下了几不可见的空壳而已。
“罗乞察娑、阿落刹娑……”
她缓缓开口,声音灵动飘渺,仿若来自九天之外。
卫韬微微皱眉,仔细倾听,却根本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咔嚓!
咔嚓咔嚓!
稍远一些地方,白骨祭坛终于开始了最后的倾塌。
啪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被阳光暴晒的肥皂泡,白裙少女的虚幻身影便在此时崩解,化作无数白色光点,凌空组成一张虚幻的大网,就要向不断碎裂的白骨祭坛笼罩过去。
“这种感觉,竟然和第二幅洗月图录禁锢束缚的灵意相同。”
卫韬心中倏然一动,随即伸手没入白色光点之中。
然后猛地朝着自己一拉。
唰!
所有光点全部他吞噬吸收,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
白骨祭坛完全崩坏,再也不见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卫韬微微眯起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神色。
宫苑口中所说的牢笼,里面封镇的竟然是一个人?
和他曾经所设想过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落差实在太大,一时间甚至让人有些接受不能。
“我的乖徒儿,以为用萝茶灵意就能将我永远封镇禁锢,最终却只能以失败而告终,老夫一朝脱困之时,便是你的真正死期!”
“恩!?”
祭坛破碎之后,一个看上去有些虚幻的老者直起身体,抬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目光所及之处,他同样为之一愣,似乎有些接受不能。
“你是谁?”
老者并未开口说话,声音却在卫韬耳畔直接响起。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卫韬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不告而取是为贼,不请自来是恶客,自从苍莽山脉那个深秋雨夜之后,你便一直让我备受妄念侵袭折磨,一笔笔账我都在本子上记着写着,如今正好和你算个清楚分明。”
老者没有回应,身形不断扭曲,明灭不定。
片刻后,他忽然一声叹息,“脱困之后,老夫竟然感知不到肉身的存在,看来玄武反饲肉身的道路已然断绝。
时至如今,也只剩下了诡丝寄托真灵一条道路可走。”
“玄武反饲肉身,诡丝寄托真灵?”
卫韬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了你的身份,也想明白了孙洗月不见不闻、不触不临的真正原因。
不过让我感到好奇的是,风洳长老从死后到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形式,幽玄诡丝所寄托的真灵,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东西。”
“我就是玄武风洳,你又是她的什么人?”
老者慢慢说道,“至于诡丝寄托真灵,你可以将老夫看成是和梵天灵意近似的情况,不过却比它要弱小很多,也无法脱离人之肉身而单独存在。”
“我是孙洗月所选中的人。”
卫韬思索所听到的内容,一边随口说着,“这么形容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在那个**雨霏霏的夜晚,她身边也就只剩下了我一个活人,根本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也唯有蒙头闭眼,一床锦被盖了,就算是所选的对象有问题,那也只能当成没有问题。”
说到此处,他忽然露出莫名笑容,“风洳太上选择了她,她又选择了我,可谓是因果相连,交织缠绕,一饮一啄,由彼及己。
如此折腾来折腾去,倒是让我们两个凑成一对,合盖了一床锦被。”
老者回以一个温和笑容,“没有关系,以后这床锦被下面,就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卫韬并不生气,语气依旧平和,“风洳太上生前一定充满了绝望,却又拼尽全力为自己在绝望中留存了一点希望。
试图以此打破生死之间大恐怖的界限,求得常存于世的自在安宁。
不过在晚辈看来,你白活了一把年纪,心智却依然无比幼稚,未免将事情想象得太过美好。
所谓天意如刀、莫测难循,当你自以为抓住了一线希望时,其实不过是更大绝望的开启。”
“小朋友倒是牙尖嘴利,想要以此乱了老夫的清明,根本就是在痴心妄想。”
风洳丝毫不为所动,“既然你是她所选的人,一定有着诡丝或是血网在身,老夫此时就要让你看一看,到底什么才是玄武真意,怎样才叫做一点真灵长存不朽!”
轰!
卫韬眼前陡然一黑,感觉自己正在向黑暗深渊滑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终点,更不知道在终点会有什么。
只有不断的被黑暗侵蚀包裹,不停地向下坠落,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这种感觉很奇妙。
毕竟他本就在妄念之中,竟然又遭受了更加恐怖的妄念侵蚀,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罕见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卫韬甚至渐渐失去了对自我的感知。
似乎要将他的全部意识都封入黑暗深渊,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此时此刻,卫韬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部分含义。
但是,对他来说,虽然可以从中体悟感知到很多内容,但总体来说,这种程度的压迫还不太够。
而且是远远不够。
如果这就是风洳所说的玄武真意,真灵不朽,那么不免会让他感到失望。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
或许在现实中只是短短的一瞬。
他心念微动,眼前忽然恢复了光明。
所有黑暗尽皆退去,山间花海消失无踪。
就只剩下了一道虚幻到不像样子的苍老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前方。
“你,你的血网,为何会如此恐怖复杂?”
风洳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虚弱死气,“我的一点真灵,竟然无法将其完全纳入掌控。”
“说出来你可能会不太理解。”
卫韬想了一下,“一百分的卷子,我做出来了八百多分,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沉默一下,他一声低沉叹息,“如果老先生不是只剩下了一点真灵,而是处于生机最盛的巅峰状态,就凭你刚才展示出来的真灵意境,我或许还不是你的对手。
但是很可惜,时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你当初似乎选择错了道路,那就只能将自己送上绝路。”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感悟了前辈所展示的意境,那晚辈也不好藏私,只有献丑让前辈点评一下,我对于龟蛇意境的理解又有几分谬误之处。”
轰!
随着卫韬声音落下。
如漆如墨的黑暗再度降临。
带着冰冷空寂的死意,以及吞噬一切生机的恐怖,将那道虚幻身影猛然笼罩在内。
“你……”
“我竟然看到了玄龟修蛇交盘,悬浮黑暗虚空。”
“它竟然是一具腐烂破败的尸体。”
“不,不对,它还在吞噬我的生机!”
“竟然连一点真灵都无法逃过!”
轰!!!
黑暗如潮涌动,湮灭吞噬一切。
风洳的声音恐惧急促,越来越小,直至戛然而止。
悄无声息间,黑暗倏然散去。
“人力有穷,天地无穷,吾想要以一己之力逆转生死,终究只是一厢情愿,一场空而已。”
“你的天赋资质,为我生平仅见,就算是我的关门弟子洗月道子,也是远远不如。”
风洳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之前的阴森冰冷,听上去反而给人一种慈祥温和的感觉。
卫韬目光宁静平和,看向面前那道仅剩一丝空壳的虚幻身影。
他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前辈谬赞了,我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非常清晰,根本和天才这两个字搭不上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庸才而已。”
“你若是庸才,那整个世间就再无天才可言。
不论其他,只看你能将交盘血网修行到如此高度层次,便可以称得上是玄武第一门徒。”
风洳慨然长叹,身影飘摇,明灭不定。
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消散。
毫无征兆的,他的整个身体烟花一般炸开,化作悬浮虚空的点点碎屑,又随即消失无踪。
就在此时,卫韬忽然又听到了风洳的低沉叹息,似乎就在他的耳旁幽幽响起。
“老夫自作自受,求仁得仁,只是对不住曾经的弟子同门。
还有,你一定要告诉他们,要小心幽玄诡丝,它承载玄念,寄托真灵不假,却有着极大的祸患隐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