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顶灯光线昏暗, 照亮了来人的脸。
对方明艳漂亮,鼻与唇的形状和柳拂嬿有些许相似。
但穿得叛逆不羁,一件玫粉色夹克配绿色的毛衣,衬得一张十分贵气的面颊也很难得地透出几分村气。
薄韫白见她眼熟, 想了半秒, 才记起她叫魏澜。
“我还以为薄家会把你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呢。”
魏澜很自来熟地踏入病房,又揣着手看了看门外, 用看热闹般的语气道:“怎么这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薄霁明才走不久, 而且薄韫白让他先去布置柳拂嬿那边的安保,保镖应当是还没有过来。
不过薄韫白自然不可能把实情告诉她。
他倚在床头, 隽冷面容隐于光影之间,一对黑眸沉沉看不到底。
此时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目光带着几分沉郁,淡声反问:“没有么?”
魏澜一怔,还真被他给唬住了。
她不确信地又看了看外面,开始疑神疑鬼, 以为这是一出空城计。
魏澜说:“那你可别叫人过来啊。”
“我找你有正事的。”
“正事?”
薄韫白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
他现在对魏家的任何人都没有丝毫信任, 因为谁都有可能是指使方兴寒的那个人。
他微微支起身, 将床头柜上的一个东西握进了手心里。
魏澜没看清他的动作, 反而走近了几步,低声道:“车祸撞到头, 最好是别乱动。”
“每天平躺, 配合医生按时做检查,有些隐形的损伤, 可能会延迟个几天才能被查出来。”
“……”
薄韫白掀眸看她,眸色漆沉。
他还记得上次见魏澜, 对方一脸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模样,横冲直撞,无法无天。
脸上好像都明晃晃地写着一句话:“我是个扶不起来的败家子”。
不同于此时此刻,对方尽管穿得村气,眉目间却流露出一丝认真。
她说话的模样宁静而又条理清晰,乍看起来,和柳拂嬿的气质有一点点相似。
一个早已被淡忘的画面闪过脑海。
薄韫白忽而忆起,沈清夜曾经问过他:“你们都在英国读书,你有没有见过魏澜?”
他确实见过魏澜一次。
在剑桥的图书馆。
他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魏澜当时在看一本和飞机结构有关的大部头教科书。
那书很沉,但她看得很入迷,如获至宝一般,双手一直捧着。
应该是不太熟悉图书馆的格局,所以才不知道哪里有桌椅。
出于同是异乡华人的缘故,薄韫白叫了一位整理图书的志愿者过去,给她指引方向。
转身之前,魏澜带着谢意看了他一眼。
安静的病房里,薄韫白不动声色地拼凑着记忆的残片。
依稀记得,对方的目光清澈笃定,似乎并不是一双溺于浮华的眼睛。
薄韫白抬起眸,淡声反问:“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也出过车祸?”
这句话并不怎么客气,但魏澜竟然心平气和地点点头:“对啊,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她站在病床旁边三四步的地方,不再走近,唇畔带着一抹冷淡的笑意,像是讲故事似的,随口道:“那一年我们魏家可不太平。”
“先是我爸诊断出甲状腺癌,凶险的很,遗嘱都立好了。”
“结果前脚刚立好遗嘱,后脚我哥就死于私人飞机失事,没过几天,我也车祸重伤。”
“魏家三个兄妹,只有我哥毫发无损。”
她笑意更深,讥讽意味浓得几乎要从眼底漫出来:“你说,我哥是不是天选之子?”
薄韫白眸光一凝。
出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杀机,他最怀疑的人,原本是魏云山。
没想到,此刻的魏澜却在暗示他,敌人是魏坤。
然而魏家人的话不可尽信,他掀眸看一眼魏澜,眸色仍漠然无波,淡哂道:“你爸现在活得很好。”
“薄韫白,以你的身家,总不会不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魏澜曼声道:“他去了国外,治好了。”
“只不过,拖到现在,又复发了。”
她幽幽叹了声气,道:“当时救过他命的神医都摇头了。这一次,估计是无力回天了。”
男人还是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
虽然人是靠在病**,乌发之间还贴着绷带,浑身上下却一点虚弱感都没有。
眸中带着久居高位的威慑,沉沉地压在她身上,仿佛等着她自乱阵脚。
魏澜从没见过这么有压迫感的男人。
她缩了缩肩膀,不由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别这么不信任地看着我好不好。”
她无奈地说:“这些东西你要查都能查到,我只是帮你省点时间。”
“你为什么要帮我省时间?”
薄韫白速度极快地反问。
他刚才的对话风格一直很沉稳,此刻却忽然转守为攻。
冷不丁被这么攻击性极强地一问,魏澜表情稍怔,下意识地脱口道:“因为我不想再失去……”
然而,后面的信息似乎极为关键、也极为危险。
魏澜猛地咬住了话头。
少顷,她语气冷了下来,带着几分深重的哀恸,低声问他。
“听说车祸现场很凶险。柳拂嬿的命,就系在你的一念之间。”
“薄韫白,你是豁出性命,保护了你的妻子吗?”
薄韫白没有回答。
少顷,他放在床头的手机震了两下。
垂眸一看,正是魏家三人的资料,和她说得大差不差,她还多添加了一些挺关键的细节。
薄韫白眸光低垂。
她或许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或许不是。
不过,至少她今天过来,提供的都是有价值的真实信息。
思及此,他不再犹豫,冒险将方兴寒的照片打开,屏幕亮给她看了一眼。
“你认识这个人吗?”
“怎么不认识。”
魏澜眼中掠过一丝极重的轻蔑,冷声道:“魏家一条专做脏事的狗罢了。”
“三十年前帮我爸做事,现在又帮我哥做事。”
暗怒化为黑焰,以近乎燎原的凶猛之势,在男人眸底烧灼。
薄韫白扯了扯唇,垂下眼睫,笑意不达眼底。
少顷才低声反问:“那你呢?”
“你十二岁就出车祸,结果从那以后,这么多年过去,却一直活得很安全、很健康。”
他语调稍扬,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为什么你和你哥哥的命运,这么不一样?”
“因为我不学无术,难以继承家业。”
魏澜用无所谓的口吻道。
“我爸讨厌我,一直不怎么给我钱花。还早早就说过,以后无论是集团和家产,全部由我哥来继承。”
“所以,我这些年来,才过得这么风平浪静。”
魏澜的双手揣在夹克兜里,大拇指露在外面,随意地摆弄着两颗玫粉色的扣子。
少顷,嗓音也跟着脑袋,一起低了下去。
“但是现在就难说了。”
“就在前不久,我哥忽然发现。”
“魏家的法定继承人,又多了一个。”
话音未落,轻微的一声响,忽然从门外传来。
不知对方是谁,魏澜吓得立刻噤了声。
她躲进病房更深处,对薄韫白做口型:“门口有人?”
万一是魏坤的人,她就完蛋了!
薄韫白抿唇,回想刚才的那个响动,觉得像是塑料袋一类的声音。
他按响护士铃,淡声道:“您好,03号病房需要帮助。”
少顷,护士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笑吟吟地对薄韫白道:“是需要测一□□温吗?确实到时间了。”
薄韫白接过体温计,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刚才门外是不是有什么生人?”
“嗯……”护士摇摇头,“没看见。”
她说着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柔声道:“不过柳小姐刚才过来了,说她临时有工作,让我先把这些东西带给您。”
听见“临时有工作”几个字,薄韫白眸底掠过一丝失落。
魏澜在一边看得清楚,不由暗自咂舌。
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她还以为这人没长表情肌呢。
怎么柳拂嬿连个面都没露,他就冰山化冻了。
这个薄韫白,对老婆和对别人的差别也太大了。
薄韫白打开袋子,看见底下是换洗睡衣,最上面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饭盒。
他不再言语,沉默地打开饭盒,拿起了筷子。
魏澜有些着急:“我能说的都告诉你了,你怎么现在还有心情吃饭啊?”
“为什么没有心情?”
薄韫白扯了扯唇。
“方兴寒已经重伤,魏家还有其他可用的人吗?”
“这个……”
“我猜是没有了吧。”魏澜低声道。
“这种‘死士’也没那么好找。”
薄韫白垂了垂眼睫,夹起一片四季豆,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似是尝到什么好滋味,黑曜石般的眸底微微一亮,晕开些温润的笑意。
然而,回答魏澜的言辞,却仍然极为冰冷。
“不就是为了家产么?”
他说得轻描淡写。
“如果家产没有了,也就不需要继承了。”
-
柳拂嬿步伐飞快地从医院离开,没有回家,而是打了个车,径自去找陶曦薇。
两个小时后,不顾陶曦薇的劝阻,她在江阑大学门口停留了一小阵,拿到了一件东西后,便直奔林华集团在江阑新建的大楼。
大楼大气恢弘,设计极富现代感。虽然比不上博鹭总部的规模和体量,但大楼42层两百米的高度也着实宏伟。
人站在楼下,就算是仰断脖子,也望不到顶。
但柳拂嬿并没有在这恢弘的大楼前停留半步。
她穿着干练的黑色衬衫和阔腿裤,手中拎着一只雪白的手提包,清冷的眉眼如凛冽寒霜,径自跨入了林华集团的大楼。
前台小姐没见过这么漂亮冷冽又气势逼人的女性,怔了一怔,连一贯的营业语气都有些发虚。
“贵客您好,请问有预约要找谁吗?”
柳拂嬿冷声道:“我找魏坤。”
“啊……那个……”
前台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叫出了自家大老板的名字,语气还冰冷得叫人心惊胆战。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不好相与的客人,有些慌张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恢复了笑容:“请问,您有和我们魏总的助理预约吗?”
柳拂嬿勾了勾唇,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一对深邃的长眸冷冽而凛然。
“没有。”她曼声开口,“你现在联系他。”
不等前台婉拒,她又道:“我叫柳拂嬿。你告诉魏坤,如果他不见我,我只好去找魏云山了。”
前台被她的气势摄住,低低说了句:“稍等”,这才走去一旁,联系魏坤的助理。
她原本以为,这位不速之客一定会被当场拒绝。
却没想到,当她重复了一遍柳拂嬿说的话之后,那位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魏坤,居然立刻就同意了她的来访。
云里雾里地挂掉电话,前台将刚才抄写下来的数字双手递给柳拂嬿。
“这是总裁电梯的临时密码。”
她低声道:“魏总在顶楼办公室等您。”
黑金色的电梯低调奢靡,被擦拭得纤尘不染,连扶手都被上好的鳄鱼皮包了起来。
走进去,轿厢里播放着柔和的小提琴乐。就连客人在轿厢上映出的影子,也像被镀了层金。
可柳拂嬿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数码屏上跳动的数字,指甲紧紧地扎在掌心里。
40、41、42。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通透宽阔的总裁办公室。
大片玻璃缀成优雅的流线型,其间却镶嵌着林华集团的黑色logo。
黑色为透亮的景致笼上阴影,低沉阴鸷,一如办公室的主人。
魏坤坐在真皮办公椅上,面色苍白而冷清,整个人像笼罩着一层墨黑的寒雾。
他原本在看窗外的风景,听见电梯的声响才转过来,淡淡地笑了下。
“胆子挺大。”
魏坤稍顿,语气里似乎还真涌起几分欣赏之意。
“居然敢主动来见我。”
“你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么?”
柳拂嬿并未被激怒,只是疑惑地稍稍挑起了长眉。
像是听到了一个滑稽的笑话,碍于修养,才没有大笑出声。
她冷冷垂下眸,语带轻蔑:“我为什么不敢来?”
“或许是因为,有些人昨天才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魏坤目光掠过她额头上的绷带,诡异地微笑了一下。
他语气低沉,似在呓语。
“差点要死掉的感觉,痛不痛?”
想到还躺在医院里的薄韫白,柳拂嬿不禁咬紧了牙关,几乎要把一口牙齿咬碎。
但表面上,她仍然压住了情绪的表达,并不曾从眼角眉梢,流露出丝毫的恨意。
而是正好与之相反。
于是,魏坤视野中的她,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听见他这句攻心之语,面前的女人似乎终于被击碎了。
她后退两步,走到了没有窗的角落里,带着几分落寞垂下了眼眸,表情好像还有些凄楚。
心有余悸般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开口。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稍顿,嗓音里也带上了淡淡的哭腔。
“就因为我也是魏云山的孩子?我可能会和你抢夺遗产?”
听到她稍稍发抖的声线,魏坤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他最喜欢看人走投无路的样子。
最喜欢,摧毁别人最珍贵的东西。
其实就在事故当天,方兴寒打过电话,说薄家的公子也在她常开的那辆车上,薄家不好相与,要不要换一天动手。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好像是说:有人在更好,尽快动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再浓郁的情感,都会被生死撕扯得面目全非。
他最喜欢看这种戏码。
只是没想到,方兴寒那个蠢货,事情没办好,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不过,能让他看到这样的场景,倒也不算差。
魏坤饶有兴致地走近了柳拂嬿。
尽管这一处是个死角,可办公室采光通透,将女人身躯单薄,微微发抖的样子映照得愈发明亮。
看到这一切,他只觉得自己无比强大,无比心旷神怡。
不过,即使是在这么舒心的时刻,魏坤也并未失去理智。
他口中仍是一副无辜的语气,温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不太懂?”
少顷,魏坤的目光落向柳拂嬿一直藏在公文包里的手。
阴森的笑意,也愈发加深。
他并不戳穿对方,只是胸有成竹的问了一句:“你在录音吧?”
稍顿,又带着几分遗憾,缓声道:“没用的。”
“我什么都不会说。”
魏坤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戳穿了她心里所有的算盘。
却没想到,听到这句话,柳拂嬿眸底似有极淡的一缕轻蔑,一闪而过。
随即,魏坤忽然感觉到,小腿传来针扎般强烈的刺痛。
有冰凉的**,溅湿了他的西装裤管。
他下意识往后退。
可来不及退后多少,麻痹与酸软的无力感立刻占据了整条小腿。
肌肉变得不受控制,软绵绵地瘫软下去。
仿佛整条小腿都不存在了一般。
他身体一晃,瘫坐在地。
蜷缩在角落里的柳拂嬿站起身,卸下了一脸凄楚的假面,将肌肉松弛剂的针管重新收回包里,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巨大的恐惧感席卷了魏坤的心脏。
他顾不得狼狈,飞快地转过身体,手脚并用,往一个方向爬去。
那里摆着沉重的书柜,里面大概是有什么求助的机关。
柳拂嬿蹙起眉,像踩一只蟑螂那样,毫不犹豫地抬起脚,踩住了他的手臂。
“……你想干什么?”
麻痹肌肉的药效逐渐弥漫,魏坤的意识却还十分清醒。他浑身无力,脸上沾着尘土,色厉内荏地看向她。
“你要杀了我吗?”
柳拂嬿勾了勾唇,垂眸看他。
“那是最坏的打算。”
“……但你根本来不及动手,自己就会被关进监狱。”
魏坤冷笑:“我们大楼的安保系统,还没有荒唐到能让堂堂一个总裁,暴毙在办公室里的地步。”
“这样吗?”柳拂嬿却疑惑地挑了挑眉。
“你最怕别人知道我是魏家的孩子,也完全不觉得,我能做出什么威胁你人身性命的事情。”
“所以在我上来之前,你应该早就撤掉了这附近所有的安保,确保办公室里的任何对话,都不会流传出去。”
她说着,抬起眸,看了看一览无遗、什么人都藏不住的玻璃幕墙。
又看向天花板上那些照不到监控死角的摄像头,笑意渐深。
“对吗?”
“……”
虚张声势被一语戳穿,魏坤苍白的面色变得紫涨。
“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他匍匐在地面上,声线发着颤:“真的是要给薄韫白报仇吗?”
柳拂嬿并未立刻回答这句话。
只是看着魏坤,厌恶地蹙起了眉。
“把别人的命看得那么轻,自己的命却看得这么重。”
“你们这种人,真叫人恶心。”
少顷,她打开公文包,拿出一摞文件。
“我还是首选和平方式,和你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想和你签个协议。”
她淡声道:“你大概对我有一些误会。我对你们家的财产,还有你跪舔的那个爹,全都没有丝毫兴趣。”
“误会?”
魏坤冷笑:“林华集团家大业大,你知道这笔财产到底有多少吗?”
“没有人会不想要!”
柳拂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手扇了他一个掌印。
“听我把话说完。”
她打开协议,一字一句道:“我在这份协议上承诺,余生不会和其他人暴露我的身份,不会去找魏云山认亲。”
“而你也要答应我,不会再对薄韫白和我出手。”
“如果我,或者薄韫白身上,再度发生了任何人为的事故,你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届时,我的朋友会以我们今天签订的这份协议作为证据,请求警察展开调查。”
听到这里,魏坤好像暗中松了口气。
柳拂嬿并没有忽视这份微妙的情绪变化,笑了一下,曼声开口。
“我也知道,我的朋友人微言轻,告不倒你。”
“所以届时,她会直接将这份资料寄到博鹭集团。”
听到最后这句话,魏坤眼里亮起的光再度熄灭。
他浑身愈发瘫软,像一条死鱼那样贴在地上。
柳拂嬿合起合同,在手心里敲了两下。
“总之,这里面列举了一些,我们都不想让大家知道的事情。”
“如果你再轻举妄动,它们就会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她寥寥数语,将条款的制衡关系勾勒得十分明显。
对魏坤而言,这其中的筹码足够吸引人,但牺牲也足够大。
他还没有像今天这么任人宰割过。
就算柳拂嬿承诺的是他最想要的东西,但眼看着手臂上已经被她的鞋跟踩出伤口,魏坤眼底还是流露出一丝阴沉的恨意。
“如果我不想签呢?”
对此,柳拂嬿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她随手从包里拿出一只小塑料瓶,轻声道:“那样的话,我有一个小礼物送给你。”
知道这个角度魏坤也看不清楚,她贴心地弯下腰,将塑料瓶上的标识递给魏坤看。
□□(HF),浓度85%。
是那种在化学实验室里很常见规格的试剂瓶。
“这是强酸,你初中应该也学过吧?”
柳拂嬿用上课的语气娓娓道来。
“在浓度大于50%的情况下,就会立刻造成严重的组织损伤,更不用说现在这个浓度了。”
“另外,它也很容易挥发。”
“尽管没有淋到你的身上,但只要瓶子打开,挥发出来的氟化氢气体遇到空气就会迅速形成白雾,呼吸到体内,会引起低钙血症和心律失常。”
她声音渐柔,温和道:“这是一些常见的致死原因。”
魏坤喉结猛地一颤,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魔鬼。
与上次见面的温婉感不同,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乌发垂落下来,一对长眸波澜不惊。
前额的那枚新伤,不知什么时候稍稍撕裂了一些,红色的血从绷带背面透出来。
衬在她没什么血色的皮肤上,愈发有种苍白又冷冽的疯劲儿。
“……它既然那么容易挥发,打开之后,剧毒的气体就会迅速挥洒在空气里。”
魏坤抬高了音量:“就算我逃不掉,你以为你能活吗!”
“很遗憾,应该也不能。”
柳拂嬿端详着手中的试剂瓶,然后缓慢地垂下手,将冰凉的瓶壁,贴在了魏坤的脸上。
她语调愈发温柔,手指素白,像一条雪色的蛇。
“不过,至少这样。”
“薄韫白就再也不会因为你的原因,有任何的生命危险了。”
-
走出林华集团大厦,室外的天光十分耀眼,叫人恍若隔世。
柳拂嬿从包里拿出一直没有挂断通话的手机,点开看了看时长。
一小时二十分钟。
她笑着拿起手机,对听筒说了句:“曦薇,可以了。”
“……天哪。”
良久,对面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陶曦薇听着有点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说:“嬿嬿,你这真是刀尖上走钢丝,整个过程听得吓死我了。”
少顷,陶曦薇又低声道:“有好几次,我差一点就要报警了。”
“现阶段没有证据,”柳拂嬿淡声回答,“报警也抓不住他,只能这样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在魏云山去世之前,想办法把他稳下来。”
“……也是。摊上这么丧心病狂的对手,真的好倒霉啊。”
陶曦薇叹了口气,又不放心地问:“那你这样一来,终于是把他彻底吓住了?”
“应该吧。”
想起临走前魏坤那副万念俱灰的表情,柳拂嬿回过头,看了看偌大的集团大楼。
“那种人外强中干,伤害别人不过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真轮到自己付出代价,就一点胆量都没有了。”
听到这话,陶曦薇似乎也放了心。
但通话安静了几秒,她又想到其他的事情,吞吞吐吐地开口了。
“嬿嬿,我刚才……好像听到□□的事情。”
陶曦薇胆子小,连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少顷,才压低了音量道:“你真拿到了管制类化学药品?这可是要坐牢的!”
闻言,柳拂嬿轻笑出声。
陶曦薇愈发心里没底,又害怕又担心,追问道:“到底是不是啊!”
“当然不是啊。”
柳拂嬿撕掉了试剂瓶上的标签,将瓶子打开,倒进了路边的树丛里。
“这就是一小瓶矿泉水。”
陶曦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到魏坤那样的人被一小瓶矿泉水吓破了胆,她觉得有点头晕眼花,又问了一遍:“……啥?”
“矿泉水是自动贩卖机买的。”
柳拂嬿随手将空瓶和撕碎了的标签纸扔到垃圾箱里,又道:“标签和空试剂瓶,是我从隔壁大学借来的。”
“不过标签倒是画得挺真的。”
为了营造真实感,她参照初中实验室见过的那些浓硫酸的试剂瓶,用了好几种颜色的笔,在标签贴上做足了功夫。
毕竟以画画为生,这个对她来说还是不难。
柳拂嬿忽然有些遗憾自己手太快,撕掉标签之前,其实可以给陶曦薇拍个照的。
“你胆子也太大了……”
陶曦薇这下是完全服气了。
她万念俱灰地感慨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想过吗,万一魏坤没被这东西吓住,你怎么办?”
“……”
柳拂嬿沉吟一瞬,长眸低垂,眸底掠过一丝清寒的光。
她曼声道:“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柳拂嬿看了一眼手里的公文包,用肩膀夹住电话,把拉链拉得更紧了一些。
其实,除了这个虚张声势的试剂瓶之外。
她确实还带了一把,很锋利的水果刀。
-
回到病房,已经是傍晚时分。
黄昏温柔,淡金色的夕光泛着点点朱红色泽,溅落在窗棂上,像是饱满多汁的甜橙。
雪白的病床铺得十分平整,走近便可以闻到淡淡的枕香气息,像是雪覆青松,是一种非常好闻的冷调。
柳拂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病床旁边。
薄韫白像是睡着了。
淡色的唇微微抿起,桀骜锋利的五官轮廓也变得柔和。乌黑眼睫低垂着,淡色的夕光流淌过去,有种不露痕迹的温暖之意。
也不知睡前是在处理什么工作,薄薄的笔记本电脑随手放在枕边。
只是这样看着他,柳拂嬿便觉得内心柔软至极。
她踮起脚尖,和他靠得再近一些。
然后轻轻地俯下首。
吻上了,他微抿的唇。
怕弄醒他,她吻得很轻,像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他好似并无感知,仍睡得十分安稳。
怕电脑硌到他,柳拂嬿又伸长胳膊,想把电脑放到床头柜上。
却不料,这一次,她刚抬起手,就被男人握在了掌心里。
薄韫白睁开眼,眸底也浸着温沉沉的夕阳,不知是何时醒的,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
他故意抿了下唇,好像是给她留面子,这才没有追根究底。
“加完班了?”
男人温声问。
“嗯。”柳拂嬿弯起眉眼,笑意清亮又耀眼。
稍顿又道:“这次是一劳永逸,以后都不用再去了。”
“那,以后都可以在这里,陪着我养病了?”
男人的话音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
但柳拂嬿好像还是听出了些许,被独自抛下的,淡淡的委屈。
她心尖稍稍一皱,不自觉用了温柔到极点的语气。
“好,我以后都在这里陪你。”
床头放着空饭盒。柳拂嬿打开看了一眼,眸底微微一亮,语调带着些许雀跃的惊喜。
“真的全吃完了?”
“嗯。”薄韫白理所应当地点点头,“你亲手给我做的,怎么能不吃完?”
“我还以为丝瓜烧肉做淡了。”柳拂嬿笑了笑,“老想着你不能吃味道太重的东西,对伤口不好,结果调料就洒得很淡。”
“很好吃。”薄韫白不吝夸赞,又道,“茄子也很嫩,炒得很香。对了,粥里那个白色的是什么?百合花瓣吗?”
柳拂嬿点点头:“我用蜂蜜腌了一下,好吃吗?”
男人笑意沉沉,眸底的情愫似乎要漫出来似的。
“很甜。”
他似乎只是在夸粥里的百合,但语气那么温沉深情,惹得人忍不住就浮想联翩,好像是在夸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柳拂嬿觉得这人话音带蛊,也不敢多听,赶紧又问:“那,吃饱了,也睡够了,现在想干什么?”
他垂下眸,觉得热似的将被子往下掀了掀,漫声道:“想洗个澡。”
“……能洗吗?”
柳拂嬿的第一反应是担忧。
她目光落在薄韫白发间的纱布和绷带上,似乎自己也觉得疼似的,轻轻颦起了眉。
“你头上的伤口不能沾水。”
说着也愈发不放心,站起身道:“我先去问问医生。”
薄韫白拉住她的手臂。
“医生说过了,可以的。”
稍顿又道:“不碰到伤口就行。”
“真的吗?”柳拂嬿疑惑地看着他。
“就算保证不沾到伤口,你现在身体比较虚,淋了水也不怕会感冒吗?”
“……”
听见一个“虚”字,男人眸底掠过些复杂的情绪。
等听柳拂嬿把话说完,有理有据,逻辑严密,他只好垂了眸,低声承认。
“好吧,医生说的是可以用毛巾擦身体。”
这次柳拂嬿没再质疑,很快站起身道:“我去洗毛巾。”
薄韫白没想到她这么雷厉风行,笑着抬眸看她。
“你要帮我擦么?”
话音带着几分缱绻,在光天化日里听起来,让人耳根不自觉地发烫。
柳拂嬿呼吸轻轻一窒,便有些乱了节奏。
话音却依然温柔,带着几分不让步的坚持:“我是你的妻子。”
听罢,薄韫白从病**坐起,还是不太死心地道:“那,你能不能也帮我冲个澡——”
“医生说不行就不行。”
第二个要求,就这样被果断地拒绝了。
-
卫浴间内,柳拂嬿用心地调节着水温,将宽大的毛巾浸湿。
想到一会儿要帮薄韫白擦身,她耳根更红,手里的动作也不由变得更磨蹭了一些。
直到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才端着水盆出去。
病房门大喇喇地开着。
将凉爽清新的秋风送进来的同时,也让门口那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的视线一览无阻。
柳拂嬿脚步停顿一瞬。
“……我们要不要关个门?”
她不确定地问。
薄韫白已经解开了两颗衣扣,闻言往那边瞥了一眼,见四个保镖一致冲外,随口道:“我是不介意。”
但少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目光重新回到柳拂嬿身上,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你想好了?”
柳拂嬿小声道:“还是关上吧,感觉不太好。”
见她耳根红得明显,薄韫白扯起唇:“也行。”
关上门之后,可能的窥探也被隔绝在了外面,柳拂嬿确实短暂地体会到一种安心感。
然而,这份安心感,很快便在帮薄韫白解开衣扣的过程中,烟消云散了。
男人衣领微敞,散漫地斜倚在床头。
他左臂上也有伤,一抬起来就会痛。
柳拂嬿便侧坐在床边上,帮他解剩下的衣扣。
从姿势上来看,两人一个在下,一个在上。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柳拂嬿立刻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
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认真地专注于手中的动作。
男人衣服上的扣子小得透明,稍不留神,就从沾了水的指尖滑走。
好半天才解开一颗。
冷白而清朗的肌肉轮廓,一点一点显露在眼前。
他身上没出什么汗,仍然弥漫着那种让她熟悉的冷冽气味,还有淡淡的荷尔蒙气息。
柳拂嬿感觉后脑有些发麻。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画面。
虽然两人一起游过泳。
但许是顾忌她的立场,他当时穿得很严实。
虽然某些事情也已经发生过了。
但当时……
咳。
当时还有许多更引人注意的其他部位。
她确实没来得及用心观察这个部位。
柳拂嬿忽然意识到,刚才可能不应该关上门。
不关门,这个场面也没有现在这么暧昧。
而此时此刻,封闭的空间里,他温热的体温在她指尖游走。
逐渐灼热的空气,也一点一点,被他的气息所沾满。
柳拂嬿感觉脑袋里混沌一片,跟煮粥似的,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解开了他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