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声终于停下的时候, 柳拂嬿四下看了看,周围空****一片。
陶曦薇小声道:“你老公走了。”
稍顿,又注意着她的表情,小心地补充道:“走得很决绝……你们闹矛盾了吗?”
柳拂嬿无奈地叹了口气, 双手扎进头发里, 用力抓了两把。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失焦的双目终于能重新看清东西。
“曦薇, 你怎么把狗也带来了?”
“巴顿想你了呀。”陶曦薇说, “我出门前,它把梳妆台上咱俩的合照扒下来了, 抱着你舔个不停。”
“我心想,那就顺便带它出来兜兜风。”
闻言,柳拂嬿蹲下来,轻轻捏了捏巴顿毛茸茸的脸颊肉。
“你是想我了,还是想喝骨头汤了?”
“汪!汪汪!”
巴顿用欢快的叫声回应。
听到这个声音,柳拂嬿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刚找工作那会儿, 为了攒买房的首付,住在一个治安不太好的地方。
那是个偏僻的巷子, 房前有破败的小院, 墙缝里生长着浓绿的青苔。
每到天黑, 就有一群纹身花臂的小混混在周围游**。
每次她走过,都会被多看好几眼。
那时候, 是陶曦薇建议, 送巴顿去她那住两天。
柳拂嬿没见过比巴顿更懂事的狗狗。她上班时间早,只能回家了再遛狗。巴顿就乖乖等着, 不乱跑,也不拆家。
印象最深的, 是有那么一两回,小混混笑得不怀好意,把她堵在小巷深处。
柳拂嬿低低叫一声巴顿的名字,巴顿直接从墙根的破洞里威风凛凛地钻出来,扑上领头那人,凶猛地狂吠。
从那以后,那伙人再也没敢来找过她。
“巴顿是大将军的意思!”
那一刻,柳拂嬿想起陶曦薇自豪的话音。
她轻轻点了点头。
对曾经的柳拂嬿而言,“人”往往意味着危险、侵略、图谋不轨。
可是巴顿不一样。
巴顿永远单纯,永远忠诚,永远不会伤害她。
-
和陶曦薇住了一晚,第二天,柳拂嬿按照策划上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去往阑西国宾馆。
在婚礼开始之前,要先办一场欢迎晚宴,即welcome party,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接风洗尘。
她到的很早,晚宴现场还稍微有些凌乱,几个筹备负责人正在做最后的清点和设备调试。
见她过来,总负责人忙不迭放下手中的工作,引她去造型间。
“您来得真早。”对方热络地说,“真是太配合我们的工作了,非常感谢您。”
“不客气。”柳拂嬿四下看了看,语气带着几分犹疑,“其他人还没到吗?”
“客人在几个小时前都已经陆续入住了。现在应该是在休息吧。”
负责人说着,点开手机上的宾客名单:“如果您有要找的人,我帮您联系一下?”
“……不用了。”柳拂嬿收回视线。
她也没法解释,自己昨天可能和新郎闹了点小矛盾,从那之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过。
所以她今天才过来得这么早,希望能当面道个歉。
其实昨晚回去,她也没睡好。凌晨三点还对着手机,想给薄韫白发条消息。
表情包都选好了,是一张小猫探头的图片。
但终归还是觉得,隔着屏幕就想萌混过关,实在太没诚意。
柳拂嬿揉了揉眼睛,忍住一个哈欠。
然后,又抱歉地朝身旁的负责人笑了笑。
负责人心跳立刻飙升。
尽管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筹备婚礼的事情,但也只在唯二的两次汇报时见过薄韫白。
亲眼见到新娘本人,这还是第一次。
面前的女人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可弯眉不描而浓,长眸深邃清冷,纤长卷翘的睫毛如蝶翅翻飞,一切都生得恰到好处。
肤色是天生的冷白,和精心妆饰后的假面不同,**出自然的肌理和纹路。
虽穿着一身清冷干练的裤装,依然掩不住纤秾有致的身材比例。
负责人怔忡半秒,顿觉不妥,赶紧挪开眼神。
“造型室就是这一间,请进。”
闻言,柳拂嬿不死心地又往身后扫了一眼。
却见长廊里空空****,唯一的男性只有这位总负责人。
她叹口气,走了进去。
连着几天做造型,她也有点麻木了。坐在椅子上,便回想起高中时曾收到过影视学院递来的橄榄枝。
要是当初真选择了当演员,每天都这样做妆发,日子也太辛苦了。
化妆师小姐姐的粉扑太软,动作太柔。她眼睫一垂,意识逐渐变得朦胧。
等完全做好妆发,再去里间换上轻盈明亮的中式小礼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柳拂嬿抿了抿有点发干的唇瓣,想去找点水喝。
向化妆师道完谢,柳拂嬿一把拉开了原本就虚掩着的门,步伐干脆地迈了出去。
却没想到,有个人影一直站在门口。
意识到这里有人的一瞬间,薄淡清冽的气息沁入肺腑。
与此同时,眼前距离极近的地方,也出现了一个充满健身痕迹,张力直接拉满的男人胸膛。
柳拂嬿的意识还有些昏沉。
就在这熟悉的气息里,望着这个眼熟的身影,怔忡了一两秒。
男人内里穿着一件质感绝佳的烟灰色衬衫,面料垂坠挺括,覆在清朗的肌肉轮廓上,连腰腹处的褶皱都有着迷人的走向。
衬衫外则套了件颜色稍浅的礼服外套,剪裁锋锐利落,衬出男人略带压迫感的矜冷轮廓。
柳拂嬿指尖轻轻一颤。
这个胸膛。
……她曾经触碰过。
蓦地抬起头,正对上薄韫白没什么情绪的冷淡目光。
“柳小姐,注意看路。”
不等她开口,薄韫白冷冽的嗓音响起来。
音量不大,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柳拂嬿欲言又止,一声“阿韫”卡在嘴边。
稍顿,她垂下眼眸,本就干渴的喉咙稍稍有些发哑,小声道:“对不起,我为我昨天的行为道歉。”
“是我太不礼貌了。”
“没事。”
男人语气散漫,眸光却仍带着几分沉黯。
“我说过,欣赏柳小姐的品性。若非你是这种性格,我们也不会一起合作了。”
柳拂嬿仰脸看他一小会儿,忽然注意到什么,怕没看清楚,又稍稍踮起脚。
“怎么又有黑眼圈了?”
她关心地问。
“昨晚加班了吗?还是忙着处理婚宴的事情?”
“……”
为什么没睡好,你还不知道吗?
薄韫白眸底掠过一丝闪烁,随即后退两步,一副不打算让她继续观察下去的模样。
柳拂嬿也就没跟上来,眸光盈盈地站在原地。
长廊早就布置好了,连地毯上的纹样都是花好月圆。
可室内的暖光落在他身上,却悄无声息地冻成了一层白冰。
男人抿唇不语,流畅的下颌线绷得很直。一身矜冷桀骜,比初遇那时更甚。
这人虽然不常生气,但一生起气来,还挺不好哄的。
她正在思索怎么破局,一位绝佳的助攻忽然从天而降。
那人从薄韫白背后走来,长着一副陌生脸孔,胸前却戴着记者证,肩膀上扛着摄像机。
柳拂嬿心里一动。
不等男人有反应,她朝前踏出一步,双手交叠垫在颊旁,整个人依偎进了男人的怀里。
短暂的怔忡从薄韫白眸底漫开。
垂眸望去,她发丝轻蓬如云朵,发尾弥漫着妖娆的玫瑰香气。
长睫稍颤,像攀在花瓣上的墨蝴蝶。
女人身姿窈窕,肩背纤薄,就这样弱柳扶风般落在他怀中,有种小鸟依人的娇柔。
刹那间,他身形略怔,似生平头一遭感到无措,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只有那双漆沉的眼眸,映出她柔婉模样,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闲杂的身影。
呼吸凝滞的一秒里。他听见女人小声开口。
“有媒体。”
柳拂嬿说完,视线小心地掠过面前男人的腰腹边缘,看见那个记者的镜头正对着他们。
她专心地调整着表情,没听见头顶上传来的一声叹息。
不知过去多久。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是她所熟悉的那种深情款款。稍顿,又垂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记者拍完照片,应当是怕打扰他们,悄悄地离开了。
柳拂嬿松了口气。
“你现在入戏挺快。”
少顷,头顶上传来男人的声音。
柳拂嬿点了点头,双眸微亮地说:“嗯。所以说,无论是今天的欢迎晚宴,还是明天的婚礼,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倒确实不担心这个。”
薄韫白漆眸低垂,刻意为之的冷淡话音里,夹杂着几分微不可闻的无奈。
“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面对着我,脑袋里是不是依然想着——”
他停顿了话音。
柳拂嬿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耳垂上的坠子一晃一晃。
她暗中咬了咬唇,有点违心地否认。
“没有没有。”
薄韫白好像看出了她的勉强。
他没有再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望着那个矜冷的背影,柳拂嬿无端察觉到一丝落寞。
她忘记了要喝水的事情,在造型室的门边站了一小会儿。
少顷,化妆师小姐姐收拾好化妆包,带着笑走过来问她:“新娘子,宴会就要开始了,怎么还站这儿发呆呀?”
柳拂嬿回过神来,看向化妆师时,正好注意到她手上的婚戒。
她不由问了句:“您结婚了吗?”
“嗯。”小姐姐点点头。
柳拂嬿抿了抿唇,小声求助道:“那……您和家里先生闹不愉快的时候,一般都会怎么解决?”
小姐姐似乎有些惊讶,也朝薄韫白的背影望了一眼,有点不可思议地问:“您和薄先生闹不愉快了吗?”
虽说柳拂嬿不知道,但她却很清楚一件事。
自打画眼妆开始,她便从化妆镜里,看到了门口的薄先生。
男人就站在那儿,透过化妆镜,耐心地看着柳拂嬿上妆。
看着她脑袋困得一点一点,像只小啄木鸟的样子。
看着她懒洋洋地打哈欠,漂亮的瞳眸覆上一层浅浅的泪光。
从开始画眼妆,一直到柳拂嬿出门,这期间少说也过去了四十分钟。
也因此,化妆师本人一直在暗自艳羡,这么深情的男人,实在是不多见。
可现在,新娘子却说,他们之前闹了不愉快?
化妆师心想,这可能就是新婚夫妇的情趣吧。
看着柳拂嬿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小姐姐淡定地整理了一下头发,严肃开口。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说着,又露出个颇具暗示意味的笑容。
“更何况,你们明天就是新婚之夜了。”
“放心去吧。”
-
薄韫白回到宴会厅,见宾客已经差不多来了八成。
他一露面,各路人马都围了上来,不住地恭贺新禧。
虽应付得有些不耐,他面上仍维持着浅淡自持的笑意。
就这样过了十多分钟,场面总算再度恢复平静。
稍顿,一个白色礼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是沈清夜。
“哟,确实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沈清夜笑得真诚温润,语调却是明晃晃的揶揄。
“跟柳大美女一结婚,我看你连耐心都多了不少。”
听出他语带调侃,薄韫白也没给他眼神。
只是抬腕看了眼表,修长手指轻拨两下表盘,神色里有种隐忍的不悦。
沈清夜觉得这人反应不对,执着红酒杯走近几步。
“怎么?有烦心事?”
薄韫白并未作声。
沈清夜还想再问,一抹艳丽的红色涌入视野。
他暗道不好,可还来不及制止,对方已经爽脆地开口了。
“韫白哥,大家早就提醒过你,你和那女人不合适。”
“她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又是小门小户,跟咱们不会有共同语言的。”
说话的女孩神情骄纵,穿得极为华丽,身量却有种稚嫩的单薄。
才说完话,正好瞥见柳拂嬿从门外进来。
女人一袭新中式礼服,图样素淡清雅,正好和薄韫白的礼服主题相互呼应。
仅这么遥遥一望,就能看出对方身段纤秾,轮廓潋滟,身材好得连同性都挪不开眼。
红裙女孩羞恼地涨红了脸,稍顿又补一句:“……而且她年纪也太大了!”
话音未落,一缕寒意彻骨的视线剜了过来。
男人嗓音漠然冰冷,宛如猝火的白铁,闪过锋利的刃光。
“我应该说过。”
“我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不要再这么叫我。”
被话里的寒意吓到,女孩缩了缩肩膀,眼中涌起泪光。
“可是……可是我们两家是世交,时常走动的,爷爷也说过,要我多向您学习……”
不等她把话说完,薄韫白轻蹙起眉,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
仅是个不疾不徐的动作。
女孩却吓得立刻噤了声。
“请你爷爷过来,是碍于两家世交的情分。”
“希望这点情分,不要在你这一代断了。”
男人语调漠然,带着久居高位的威慑。
女孩咬了咬唇,哭着跑远了。
沈清夜轻轻叹了口气,朝一旁的礼宾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立刻追了出去。
“啧……你心情不好,怎么还拿人小妹妹开刀。”
沈清夜这才转过身,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杯新酒,递给薄韫白。
“她好像才十九吧?这个年纪,不大懂事也正常。”
“无论几岁,这么没教养,都不能说是正常吧。”
薄韫白淡声道:“请柬上没写她的名字。我要真想拿她开刀,完全可以直接把人赶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
沈清夜语调散漫,带着半开玩笑的意味,温声道:“你老婆是天上的仙女,谁也不能说她不好。”
“……”
薄韫白没接话,抬手接过沈清夜递来的酒杯。
杯子晶莹剔透,暗红的酒液轻轻晃了两下。
“所以呢?你这吃枪药似的,又是为的哪一出啊?”
沈清夜抿了口酒,漫声道:“我看到你俩的结婚照了,人家拍挺好的,真叫一个深情走心,毫无表演痕迹。”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薄韫白面色愈沉几分,气压更低。
沈清夜敏锐地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眉尾一挑,来了兴致。
“怎么?”他饶有兴趣地问,“表面看着甜甜蜜蜜的,实际上该不会,其实人把你当替身了吧?”
薄韫白捏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但沈清夜这辈子也没怕过谁,见状不退反进,又道:“我猜中了?”
“你把她当她本人,她却把你当替身?”
雷区蹦迪是沈清夜最爱干的事,可面前的男人仍神色沉寂,眉宇淡漠地低垂着,没有半点要搭理他的意思。
不过,这反而更给了沈清夜几分自信。
他的直觉,好像是对的。
沈清夜忽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忘了是什么时候,好像就薄韫白跟他老婆才签完协议不久,他叫薄韫白出去打德扑,人却叫不出去。
那时他也闲得发慌,索性带了两瓶好酒登门拜访。
结果就看见,薄韫白坐在自家的影音室里,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开着电影当背景音。
沈清夜瞥了一眼后台待播片单,顿觉不大对劲。
他将几个眼熟的片名输入搜索引擎,搜索结果很快出现——
《女性心目中最浪漫的十部爱情片》。
后来看到他领证时被拍到的照片,沈清夜发现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学什么立马会什么。
可是,原来即使是这样的人,照样有无计可施的时候。
沈清夜很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继续加大了火力,增强了输出。
“无情的女人是你找的呀。”
他一副正在说公道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无所畏惧,漫声反问。
“你要是喜欢黏糊主动的那种,还能单到现在?”
“……我现在还能取消你明天的席位。”
薄韫白终于开口。
“这儿你也别住了,把位置留给需要的人吧。”
说话时,“人”字若有若无加了重音。
沈清夜听出来了,这是说他不当人的意思。
“大家好,这里是新郎薄韫白先生与新娘柳拂嬿女士的welcome party,欢迎各位来宾!”
忽然,四面八方的环绕式音响里,响起主持人明媚的声音。
主持人是电视台的熟脸名嘴,气质活泼而不失端庄,主持综艺节目出身,很会调动气氛。
她一边说着台词,一边朝薄韫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和新娘站在一起。
但薄韫白并没有接收到这份暗示。
听到声音响起的一瞬,他双眸轻抬,下意识地在满座宾客之中,寻找柳拂嬿的身影。
人影多而杂乱,不少人穿着极为鲜亮华贵的礼服,繁华迷人眼。
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新娘。
柳拂嬿站在某桌宾客的中心,正在和众人谈笑。看起来,对方应当都是她的朋友和同事。
她站得有些远,中式掐腰小礼服勾勒出清冷的侧身轮廓,这样望过去,恰如一株袅袅婷婷的墨竹。
下一秒,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柳拂嬿如有所感地回过头。
隔着觥筹交错的人山人海,望向了他。
迎上他略带几分沉黯的目光,她似乎有点开心,长眉稍扬,淡粉色的唇弯了弯。
莹白光芒倾落,将她笼罩其中,说不出的耀眼。
-
由于不是婚礼的正式环节,来参加welcome party的,大多都是年轻人。
因此,现场的气氛也是活泼热闹的。
众人随意享用过晚餐之后,又在主持人的带领下,进行了好几个提振气氛的室外游戏。
其间,身为新郎和新娘,两人分别简单发表了几句致辞。
内容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都是负责人字斟句酌写好的稿子,文采斐然,绝不出错。
致完辞,就听底下起哄:“抱一下!抱一下!”
柳拂嬿望着台下众人,看见无数张真诚又友善的笑脸。
众人身后是几个记者,胸前都挂着证件,一看就知道是在负责人那边过过明路的,不会写对薄家不利的报道。
然而,现场的人员构成,远比这复杂得多。
有碍于情面才请来的泛泛之交,商业上亦敌亦友的竞争对手,更有隐于暗处、不得不防的刻薄狗仔。
这种大规模的宴会,饶是负责人有三头六臂,也很难保证,不让半个有异心的人混进来浑水摸鱼。
思及此,柳拂嬿虽未正面回答诸人的起哄,却回眸看向一旁的男人。
抿唇而笑,侧颜弧度柔美,活脱脱一个温婉含情的新娘。
未料到她这么主动,薄韫白眸底掠过一丝微诧。
这份情绪也转瞬即逝,他旋即扯了扯唇,笑意里晕开些恰如其分的温柔和纵容。
音量不高不低,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想要怎么抱?”
不等柳拂嬿回答,底下几个纨绔喊得比正主还要激动,声嘶力竭道:“公主抱!公主抱!!”
闻言,柳拂嬿下意识压了压裙摆。
不过很快就想起,这件新中式礼服是陈奶奶送给她的礼物,里面贴心地做了防走光的夹层。
她手指放松下来,迎向薄韫白询问的目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虽然点了头,但柳拂嬿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其实仍旧没有什么实感。
本以为薄韫白也会和自己一样踟蹰片刻,做一小会儿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男人极为利落地转过身,矜冷身影欺近她一步。
许是怕手腕上的表硌到她,抱起她之前,薄韫白卷起袖口,将手表摘下来,递给了她。
柳拂嬿被动地接过来。
手还未没来得及放下去。
忽然间,男人抬起手臂,干燥而温暖的掌心,直接握上了她的后颈。
也不知是否错觉,皮肤上传来温热的瞬间,似乎能感觉到男人的拇指稍稍蜷起,在她颈窝的部分,轻轻揉捻了一下。
柳拂嬿呼吸一窒。
她眼睫稍颤,几乎是带着半分惊惶,去看薄韫白的眼睛。
她印象里的这个人,分明始终都克制自持,连指尖都清冷禁欲。
可此时此刻,他掌中仿佛带着令人酥麻的电流,叫她稍有些站立不稳。
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下一瞬,男人高大的身形低俯而下,另一只手臂轻轻抬起,贴上了她两膝里侧的那条弯弧。
而后,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
一瞬间,视野像一朵升空的烟花般骤然升高。
饶是男人双臂极稳,钢铁般坚实可靠,她却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将身体平衡假手他人的感觉。
于是下意识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可能是有些太用力了,搂上去的瞬间,柳拂嬿看见,男人眸底轻轻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膝盖内侧,有丝缕滚烫的感觉传来。
从未被触碰过的皮肤极为敏感,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在自己皮肤上轻轻硌了一下。
“……!”
柳拂嬿脑海一片空白,笑意好像也僵在了唇边。
只是怔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柳寒露。”
薄韫白低低出声。
他终于没再置气般地叫她“柳小姐”。
保持了一天的冷冽嗓音,也终于在此时此刻,泄露出些许极淡的清润与温和。
“提醒你一下。”
“被公主抱的时候,是可以呼吸的。”
霎时间,柳拂嬿忽然想起那个久远的典故——“神说要有光,于是才有了光”。
微带潮热的空气,仿佛得到了什么批准似的,终于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浸润了她的肺叶。
仿佛渴水的鱼重新跃入大海。
她胸腔稍稍明显地起伏了几下。
心脏里似乎生长出某种温热的东西,幼嫩而陌生,来势汹涌,几乎要融化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
欢迎晚宴的气氛,在这个公主抱里达到巅峰。
现场的亲友大多都十分了解新郎或新娘其中一方的冷淡脾气,见到这个场面,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短暂的意外感后,众人纷纷鼓掌欢呼,笑容里洋溢着对这对新人由衷的祝福。
然而,在满场欢声笑语之余,却也有不太显眼的例外。
人群最外围,一个穿黑西装的矮个子放下了手机,轻轻啧了下舌。
薄韫白并未放过这个异状。
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旁边的总负责人,朝那个矮个子的背影努了努下巴。
“去查一下那个人的请柬。”
负责人动作很快,立刻消失在人群里。
柳拂嬿走过来,小声问:“你也觉得那个人有问题吗?”
自从和薄韫白签订协议,她便开始关注踏吟集团在资本市场上的表现,还牢牢地记住了童树的长相。
虽说没那个精力,时刻盯着踏吟集团及旗下各个子公司的实时股指;但关注财经杂志的相关报道,以及踏吟的各季度财报,却是她近期以来的必修课。
毕竟她和薄韫白结婚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防止踏吟借题发挥,在舆论场上随意生事。
据她了解,踏吟近日来在资本市场上节节败退,而童树似乎已经完全把两个集团间的对立,视为了与薄韫白的私人恩怨。
他肯定不会放过婚礼这两天的抹黑机会。
思及此,柳拂嬿轻蹙起眉。
“我总觉得还有别人。”
闻言,薄韫白的目光极快地从场边的另外两人身上掠过。
稍顿,他收回视线,漫声问她:“这半晚上,你就在操心这些?”
“这些?”柳拂嬿抬眸望他,“这些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薄韫白却道:“这是你的婚礼。”
“和朋友在一起也好,多留些照片和回忆也好。”
“总之,把精力花在更值得的事情上吧。”
听他语调如常,柳拂嬿上前一步,小声地问出那个自己纠结了许久的问题。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
薄韫白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言不讳。
他乌黑眼睫下流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却稍纵即逝,很快又湮没于眸底。
“我只是觉得,无论我对这件事抱有什么样的情绪,都没有太大意义。”
闻言,柳拂嬿抿了抿唇。
说得这么抽象,不像释怀了的样子。
纠缠在心头的愧疚感仍未散去。
她垂下头,低声道:“我想再和你道一次歉。昨天那么做,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
薄韫白淡声回答,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
“是我不该多问那一句。”
昨夜辗转难眠的时候,柳拂嬿准备了好几句道歉的话想说。
可如今站在他面前,又觉得所有的话都卡在唇边,说不出口了。
她默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自从两人签订协议以来,他没有做过一件伤害自己,或者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无论她有过什么样的心理阴影,都不能成为伤害另一个人的理由。
柳拂嬿收回视线,双目失焦,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自己的足尖。
少顷,她忽然轻轻握了握掌心。
纤长的指甲陷入皮肤里,刺出微小的红痕,看得出下定了什么决心。
再次开口时,语调也极为坚定。
夹杂着几分尘埃落定的信念感。
“我不会再那么想你了。”
这样的她不太多见,薄韫白掀眸看她,见那双清冷长眸里泛起星点涟漪。
和旧日印象里的她不太一样。
旧日的她,总是冷冷清清地自厌,自毁,自暴自弃。
他没有继续追问,等她的下文。
柳拂嬿斟酌着措辞,思索什么样的说法更精确。
于是过了一阵才继续道:“不过,明天就是正式的婚礼了,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我还是有点心里没底。”
闻言,男人眸底掠过一丝不解。
“经验不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柳拂嬿又攥了攥掌心。
纤柔身姿沐浴在莹白灯光下,能清晰地看见她白皙耳根掠过了一抹彤云。
语气倒仍坚韧,像覆雪的柳枝。
“意思就是,等晚宴结束,我们得去没有人的地方,练习一下。”
-
初夏时节,气温渐升。湖畔的风却吹散了暑热。
夜色宁静如水,白亮的满月挂在天边。
有它照耀,夜晚和白昼的区别也变得没那么明显了。
薄韫白走在更靠近湖边的那一侧,脚步不疾不徐。
夜风清澄,掀起他浅灰色衬衫衣角,若隐若现地露出腰腹肌肉。
衣角轻打在柳拂嬿手腕上,她垂眸随手揉了揉,不小心撞见一眼。
衬衫下,男人的腰腹冷白清劲,肌肉轮廓明朗。
她赶紧挪开目光,默念非礼勿视六七遍。
也不知薄韫白有没有觉察到她的目光。
男人步伐散漫,手里随意卷着一件脱下来的礼服外套,有种潇洒不羁的气质。
其实出来的时候,柳拂嬿提醒过他,不用带其他东西。
可薄韫白回得很简单。
“怕你冷。”
阑西国宾馆历史悠久,古时是皇家园林。纵使经历漫长岁月,风韵仍历久弥新。
园中有假山、花园,也有树林,堪称一步一景。
十年前考进江阑美院的时候,柳拂嬿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围墙另一边的阑西国宾馆里悠然散步。
……可能也称不上悠然吧。
想到今晚出来的最终目的,柳拂嬿的心口稍稍一窒。
不同于电视剧里那些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她担心的,是那股刻进自己肢体里的抗拒。
许是她颦眉的神色有些明显,下一瞬,耳边响起清沉的男声。
“后悔了?”
薄韫白停下脚步,清落身形逆夜风而立,乌沉发丝随之扬起,描摹出风的轨迹。
掀眸看她时,眸底漆沉,映着满园的月白风清。
“不用勉强自己。”
稍顿,男人微不可闻地抿了抿唇,淡声道:“我也没有那么在意。”
还不在意。
柳拂嬿看都不看他一眼。
男人的鬼话不能信。
她拿出采风时练就的好眼力,四下看了两圈,最终停在一棵高大的夏海棠之前。
此处风小,离湖水也远,蚊虫不多。
花树正值花期,梢头花色纤巧、明艳温婉,氛围感也到位。
月光如瀑,倾洒而下,整棵树像被镀了层银。
柳拂嬿仰头望向树顶,月光漫进眼里,乌黑瞳仁被映亮,令人想到密林深处的清潭。
她轻声道:“就在这里吧。”
薄韫白应声而停。
又一阵清风拂过,短暂空白的时间里,两人相顾无言。
柳拂嬿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寻常语气,希望能减轻些尴尬的感觉。
“我们要不要……嗯……先从拥抱开始?”
月华如水,和风过境,缠绕着她的话音,在枝叶与花朵间轻轻回**。
柳拂嬿立刻意识到徒劳之处。
这种话,无论用什么语气说出口,都很难不尴尬吧。
不过,大概是为了体谅她的感受,薄韫白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只是轻轻“嗯”了声,仿佛她提的确实是很寻常的建议,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话音落下,空气再度陷入寂静。
两人站在远处,一个逆着风,一个迎着光,画面就此静止。
少顷,薄韫白轻轻笑了下。
“我们是不是得事先说明一下。”
他掀眸,漫声发问:“是你主动,还是我主动?”
也不知为何,这话被他说来,莫名有种引人遐思的缱绻。
夜风清凉,柳拂嬿却觉得耳根和脖颈都有些发烫。
怎么好像在聊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一样。
她抬起手臂,用冰凉的手背给脖颈降温,表面倒仍维持着镇定。
“明天婚礼的时候,应该是谁主动?”
“自然是我。”
薄韫白答得很快,扯了扯唇:“没有让新娘主动的道理。”
柳拂嬿微绷的肩膀松懈几分,轻声道:“那就这样吧。”
视野被浅灰色覆盖的瞬间,柳拂嬿强迫自己不要眨动双眼。
月色下,她的眼睫像一把墨玉打制的梳子,将月光梳理成流苏的形状。
夜风微凉,吹淡了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似乎也正是因此,男人垂落在她发顶的呼吸,愈发显得滚烫几分。
少顷,她轻轻松了口气。
也许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尽管仍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但是,在经历了那个叫人忘记氧气的公主抱之后,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她已经可以接受了。
片刻后,薄韫白松开了她,垂眸问道:“可以吗?”
“可以。”柳拂嬿欣慰地点点头,又道,“而且刚才你抱我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的东西。”
“……”
薄韫白长眉稍挑,分不清到底是认真还是在挤兑她,淡声回了句:“那我和你说声谢谢?”
柳拂嬿不置可否,目光落向不远处那片通透翠绿的湖泊,觉得心情轻快不少。
“行,那回去吧。”
薄韫白转身欲走。
柳拂嬿忙叫住他:“等等。”
“我查了西式婚礼的流程,交换完戒指的时候,证婚人一般都会再说一句……”
她嗓音渐低,轻声复述那句话。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说完,她抬眸看向薄韫白,语气带着几分犹疑:“我们明天也有这个流程吗?”
薄韫白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之前考虑到她对肢体接触的抗拒,这个环节已经被删除了。
总不过是致辞里删掉一句话,执行起来不是难事。
但此时此刻,望着月下的她,那双清冷纯粹的长眸像是带着勾子,叫人对视一眼,便再也无法抽离。
鬼使神差地,薄韫白道:“嗯,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