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你好?”

费东刚收拾好行头,电梯门直通停车库,接了这通本地的陌生电话。

对面有一阵不讲话。

费东试着喊了几声, 走到车前,打算挂断上车。

糊着通话音传导过来的声音沉沉闷闷:“费东?”

听到熟悉的人名,费东拉上车门把的手滞住,“你是哪位?”

对方简截了当:“你是沈离她朋友?我是她家里人。”

家里人。

值得深思的三个字。

费东没回应,听这个陌生的声音叙说下去:“之前她在饭馆被打的事情, 我们这边在找律师处理, 需要她出面配合了解一些事, 但现在突然联系不上她, 通过律师联系到你, 饭馆监控里,和她在一块儿吃饭的是你吧?”

“是我……我是她朋友,你们这件事很急吗?”费东只觉难以理喻,“我一会儿跟她联系试试,如果不出意外,她现在应该在同学聚会上,我等会儿也赶过去。”

“没事, 她在那的话, 我一会儿去接她。”说话的男人不紧不慢,“现在联系不上, 家里人难免担心,能理解吧?”

“你……是她家里人?”说到这个地步,费东就要确定这个家里人, 到底是哪门子的家,记忆中, 沈离说她没有家,只有……

“陆家?”

“陆砚安。”男人报了个名字,语气镇定,“算是她大哥。”

“哦——这样。”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但知道与联想到的陆家的另一个人无关,便疑心打消。

费东不期然而然,挂断后打了几个电话给沈离,果然无人接听。

但他明白那人话里的意思,如果真是陆家待她好些的人,这种联系不上的情况担心也实属正常。

最后把具体位置以短信形式发了过去,甚至配发文字:不用担心,是正规酒楼,不过我也联系不上她,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聚会上。

“应该怪我,没有太多警惕。”讲述完起因经过,造成这种场面,费东还有点懊恼,“他说是你在陆家的大哥,我就告诉他了。”

“然后半路上聚餐的同学给我打电话,说你被他带走了,还说……是女朋友?”他没有疑问的意思,“我感觉不大对就加快过来了,路上碰见那辆车,多看两眼觉得里头人眼熟,没想到真是你们。”

沈离无心在这个话题谈论下去,沉迷看着车窗上雨刮器有规律地摆动,她夜里散光比较严重,街光,红绿灯,各种混在一起的灯光,都模糊散开。

“旧友会那边我会帮你去说清楚。”费东开了导航,打算把她送回家去,对于她跟陆长鹤之间这样说不清的关系,他也没多过问,抽空扫了一眼她入神的模样,“要听歌吗?缓缓心情。”

她轻摇头,眼神仍旧是放空状态,“麻烦你了。”

沈离总是对他将一些有距离感的,比较客气的话,费东也会下意识去拉近距离,“还好,我不觉得麻烦。”

沈离忽觉意识到什么,唤他名字:“费东。”

“嗯。”

“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

“啊……居然要这么郑重说这件事吗?”费东被问的很突然,恰好停在红绿灯口,就慢下心来跟她分析一通,“有点好感吧,其实优秀的女孩子,都不分时段的令人喜欢啊,不过你好像对此没兴趣?”

“或许这么问很冒昧。”沈离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明白点好,“你很期待和我越过朋友这层关系吗?”

“嗯……没有到很期待的地步,我不挑剔关系,只是好感,但你不用为我的好感而感到负担。”费东说的每句话都恰如其分,“我个人也不会为我们的关系所苦恼,朋友亦或者更进一步都无所谓,和你做朋友,做恋人,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是的,只是好感。

费东看待感情也是置于身外事的态度,他并不执着,没有那么深情到挂着白月光在心里好几年的程度,只当记忆里有这么个人。

因为这个人很优秀,很有魅力,她身上就带着吸引人的特质,所以她可以是白月光,是再见也会产生好感的人。

在他心里,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伴侣的最佳人选,他不挑剔关系。

“其实这么问你,是担心你有那种期待,而我又无法给予回应,换言之以朋友名义吊住你。”思考到感情与关系的主题上来,沈离才发觉了费东的过于关照,因为前提知道他对自己有过感觉,所以担心如今仍在,而她无法给予他所期望的回应,还在以朋友之名模糊着关系相处,“那样不好,对你是不公平的,但你看待感情别样理性,我不曾想到,是我肤浅一些。”

“所以,我们是朋友吧。”

“从前,以后,都是朋友。”

红灯跳转。

费东跟着前车开过路口,因为一会儿的沉默,让沈离这样严肃的气氛有点不大好了。

才开始反思自己的话是不是直白了点,就听他淡声一笑,“我很高兴。”

清清楚楚,明白界限的关系。

让人减轻负担许多啊。

到了小区,费东撑伞把她送到单元楼下才告别。

好在是过了申博最忙碌的阶段,不然心焦力竭下还要遭到这种情绪冲击,沈离觉得自己都要跟那人一样疯了。

她整个人想事情想得恹恹的,打开房门走进去,弓着脊背没什么精气神。

爱和恨。

最复杂的东西。

面对陆长鹤,沈离一直都在用评判一道对错题一样去评判和他的关系与感情,一段糟糕的感情,即使开始得多么美好,令人向往,令人深刻,可结局始终是糟糕的,爱不爱,恨不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互不相干,互不影响,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沈离想不通他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

执着到这种地步,这也实在太奇怪了。

又重新洗了个澡清醒了下自己,沈离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登上社交账号回复了一些信息。

刘茵茵也有问她饭馆的事情警方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沈离如实告知,把自己手机坏了的事顺嘴说了一遍。

刘茵茵就奇怪了,发了条语音过来:“坏了?咋坏的?”

沈离连交代带吐槽:那只狸猫,我放沙发上给我屏幕咬碎了。

刘茵茵回了个惊叹的表情包,打字配文:牙口这么好?再说你干嘛把它放进来啊?

说来离奇,沈离想想就窝气。

没放,阳台开门透风,它总会钻进来。

呀吼?这么嚣张,找它主人索赔去!

主人……

这个话题开的好啊。

沈离简直不知道怎么组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指间游走在键盘敲敲打打:嗯……说件离谱的事。

它主人就是隔壁住户。

隔壁住户是陆长鹤。

?!

What *?!

显然冰冷的文字与符号已经不足以表达刘茵茵的震撼了,马上就播了个视频过来。

开屏一个震惊脸:“我靠,这巧合吗?!”

沈离惊奇她的脑回路,“你觉得可能吗?”

“可为什么啊?”刘茵茵本来躺在**的 ,激动得又坐起来,“难道他就为了把你追回来这么处心积虑?”

沈离:“……”

“容我分析分析。”刘茵茵扶着下巴,沉思默想,忽一通电,“哎,最近网上不是热传一词儿嘛,叫什么‘浪子回头’?他是不那挂的?”

沈离2g网速,不懂这些奇奇怪怪的词汇深意,但是浪子,她字面意思理解为不大好的那种,比较随便的男生,而陆长鹤,确实蛮符合?

“我可以无所谓和他的曾经,但我绝不会因为他秉性改变而不计前嫌与之重回旧好。”沈离觉得自己并没有大度到被那样伤害后,因为对方所谓的“浪子回头”“真心相付”就可以不顾所有重新跳进这个曾经沉溺的火坑。

刘茵茵又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的设想:“因为真心不可信吗?”

真心这种东西,沈离不知道怎么评,“他从前也把真心剖给我看,最后只让我知道爱是可以装出来的,我有什么理由给一个混蛋第二次可能伤害我的机会呢?”

“说得对。”刘茵茵觉得十分有理,但她还有一丝猜测,“不过说真心话,你真的……完完全全把他放下了?就像网上说的那样,把他当成一个合格的前任,分了就跟死了一样。”

“……”

放下。

沈离不知道怎么定义这个词,说真的放下,她潜意识里还会记得和他的从前,会因为和他的接触而触动,说放不下,她理性当前,没有半点想和他重新开始的心思。

“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啊。”沈离伸着懒腰靠上椅背,觉得这样说才合理,“放不放下是其次,重要的是人不可以被感性完全主导,受过伤害的人应当有自我保护意识,我也没必要拿自己去堵一个浪子是否真心。”

她话刚说完,门铃响了两声。

紧在一起,很急促似的。

沈离侧头看了眼,时间都不早了,这时候还有谁找她?

“有人按门铃,我去看看,先挂了哈。”打过招呼,沈离挂了跟她的视频,一身睡衣觉得不太合适,顺手拿了件大衣披上。

警惕走到接近门口的位置扬声喊问:“谁啊?”

……

没有回音。

接上的是一阵“叮咚”门铃声。

这就有点奇怪了。

沈离轻手轻脚走过去,扒开猫眼小心翼翼往外边看。

空无一人。

感应灯却是亮着的。

这个小区在安全方面一向有保障,平常进出都要业主人脸识别。

难道是邻居恶搞?

沈离才一转身想就此作罢,铃声又响一阵。

这回她速度很快往猫眼看去。

仍旧不见人影。

也不敢贸然开门,沈离摸索出兜里带出来的手机,打电话给了保安亭讲述原委,报了自己的单元楼楼层门号,要求那边调一下监控看看楼道里的情况。

“好,你稍微等一下,我切个画面。”

沈离电话挂举在耳边,等待那边回应。

“啊……这边给你调了一下,那个楼道——”

“呃?!”

电话里的陈述未听完全,转瞬之间,沈离被一股力道从身后强硬掰过了身子摁上门板,手机也在同时被夺走。

一切的发生让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直到被桎梏于门上她都恍恍惚惚着,像直视什么可怕而令人恐惧的东西似的看着眼前一身黑衣,不声不响靠近她,低垂脑袋,眼神睥睨着她的男人。

电话没挂,保安还在那边问话:“你好?有听到我讲话吗?楼道里没人啊,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被雨水浸染的发丝滴下的水流淌进他阴测测的眼,男人睨视过她,以为她张口似乎想要喊声呼救的一刻内,摁断通话。

“……”

沈离心脏都仿佛在此刻停跳,扫视周围,终于在一切疑问中找到了答案——阳台门开着。

她见猫咪在两个阳台之间跳过去,因为身姿敏捷,所以看似轻松,实际上,那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距离,加之这里在十几楼,稍有不慎就会摔得面目全非。

“你……你跳阳台过来的?”沈离无法想象万一的后果,都忘了自己处于弱势在被压制的形势,“陆长鹤你疯了吧?!”

他简直疯狂得让人后怕。

“我本来就是个病人啊。”陆长鹤音调沙哑得不像话,眼尾遮不住的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过,“你有期待我死在见你的路上吗?”

紧抓在她肩头的手也泛着潮湿,渗透她的大衣,沈离稍微挣扎一下都很疼,“你又在胡说什么?你在私闯民宅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那你报警把我抓起来啊。”陆长鹤毫不在意,将手机又递到她手上,随她而去。

她接住之后却没有动作。

这个行径让他很是欣慰,手劲也小了些。

“在车上的时候我跟你说的不够清楚吗?你怎么还能追到这里来?”沈离尝试平息自己去理解一个病人,但看着这个曾经傲娇矜贵的少爷,如今被淋成了落汤鸡的狼狈模样,还是征愣着哑然失声,她好像也失了理智一般,居然试图去叫醒一个精神病,“陆先生白日里风光无限的劲儿呢?为了追个前任低三下四把自己整成这幅样子,命都差点搭上——啊!”

陆长鹤不由分说地压身而下,泄愤似的在她锁骨处咬出一道深陷暧昧的牙印,齿间滞留许久才堪堪分离,看着灯光下明晃晃的痕迹他才满意。

竭力遏制住快要破出胸腔的心跳,他嘶哑开口,“沈离,你可怜可怜我吧。”

不要再推开他了。

他已经难过了六年了。

可怜可怜他吧。

“你脑子是——”气急的脏话到了嘴边,沈离回想到似曾相识的场面,又咽了回去。

刚才发了狠劲咬完人的男人,此时又装模作样抬起拇指在牙印出摩挲,眼神心疼,“你疼不疼?”

沈离忍着想打他的念头,“我给你咬一下你看看疼不疼?”

他闻言只笑:“又不是没咬过。”

“你——”

他又将脑袋压垂下来,得不到秩序控制的,血脉喷张的荷尔蒙在空气里胡乱飞窜,湿软的唇覆盖上她,舌尖迅猛顶入。

沈离心间猛颤,眼眶忍得泪光打转,热烘烘的鼻息将她包裹,口腔里入侵的外物贪婪汲取着,霸道强占着,似要吞噬她一般的架势。

她想推开,整个人却松松垮垮使不上劲,一抹光泽从眼角滑出,从脖颈到耳根再到脸颊,烧得发烫殷红。

把她整个人裹挟进一个狂热到不能自已的地带,任由她被吞没,榨干。

别无他法,沈离视死如归般回以一记狠劲,猛咬他在她嘴里翻涌的巧舌,尝到明显的血腥与**。

强吻的男人呼吸更重,闷哼声隐忍这一下,没有一点退出去的意思,这股腥气似如唤醒一头沉眠的野兽,带动着她没入蔓延的血腥里,将刺激性的味道填满她的口腔。

沈离不知道自己重复着捶打他的胸口这个动作持续多久,眼眶挤压出滚滚热泪,直至她双腿发软他才缓缓结束。

连着两人的唇上都漫出血迹。

病态的旖旎。

“混蛋!”沈离泪痕未干,愤怒与羞恼化作一记不留余地的耳光扇在他脸上,响声震耳。

“离离。”

陆长鹤那张脸的红润很快蔓延,他有闲心叫她的名字,不紧不慢偏回脑袋,宽大的掌心覆盖上她不堪一击的脖颈,好像随便一掐就可以掐断,他眼神还在受伤,倒像受委屈被责罚了似的,无理得很,“我是你的难吗?”

让她遭人非议,次次陷于不堪的境地。

他是这样的灾祸吗?

“你在恨我的出现吗?”陆长鹤将手伸进卫衣口袋,片刻掏出什么东西,在沈离惊恐慌乱不敢多言的目光里,拿起她的手,把东西放置在她手心,“你报复回来吧,怎么样都行,就是别恨我。”

灯光很亮,但沈离即使看清了手里的东西她也不敢认。

惶恐,惧怕,慌张,沈离被剧烈的情绪倾覆,吓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刀片。

常见的剃须刀替换的刀片。

看上去很新,但这种过时的剃须刀都是年纪稍大的用的多。

陆长鹤不会用这种廉价的东西。

他居然……或许是临时买过来的?!

疯了。

当真是疯了。

她第一次近距离,那么清晰地感受到精神障碍的极端,她猜想这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疯事。

那样意气飞扬,明媚似阳光的少年,怎么会成这个样子,被病症主导,沦为一个不受控制的情绪体。

沈离手指发颤,后退一步甩掉刀片,肩膀耸起,声嗓虚脱,她快也要精神崩溃了,“……我现在真的很怕你。”

“……”

这种话,听着不大让人高兴。

但他隐隐反应过来,是递给她的小东西,让她害怕了,靠近她一步时,孩子气地碾了一脚地上的刀片,然后踩着滑到一边。

他眸色极深,在光下也不亮,沉得像夜。

他掌心覆上,拇指抹过她唇间余留的,他的血迹,哑声开口——

“爱我。”

“别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