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院观察一个周, 陆长鹤工作照样不误,在病**视频会议,电话交接, 推迟了一些项目合作的面谈。

还有饭店那件事,陆长鹤联系了律师,过来谈了两次,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犯案者的精神病状属于间歇性, 目前的切入点就是把他钉死在打人时非发病状态, 故意伤害的罪名上, 拿不到谅解书, 别说各项赔款, 牢底也必吃。

“我看过了饭馆的监控,也见了另外一位当事人,听她做笔录时将犯案者的行为表现串联了一定的逻辑性,可以作为推断他主观意识正常的线索。”

陆长鹤站在窗前听律师电话,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加之证据链充足,要定对方的罪不是什么难事, “辛苦, 你继续盯着这个案子,有什么进展或者需要我这边当事人配合, 随时联系。”

“好的陆先生。”

护工进来拿走过他换下的病服,刚好跟护士一前一后进出,准备帮他换药瓶时他还在打电话。

目前观察状态是稳定得差不多了, 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医生也来叮嘱过几次。

等他打完电话回到床边才给他吊上药瓶, 护士观察了一下滴液情况,确认无误,“先生,药瓶吊到下午,没问题的话,大概明天就能办理出院手续了。”

陆长鹤礼貌回应句:“好,谢谢。”

“你家里人都很忙吗?这几天没见有人来看过你啊。”平常没什么人跟陆长鹤有交流,偶尔过来的时候,护士都会跟他说上几句话。

陆长鹤聊天比较随性,接话也幽默,“是吧,孤寡老人。”

“你真会开玩笑。”护士小姐姐被他逗笑,随话问,“明天出院家人来接吗?”

“来。”陆长鹤目光放长,斜眼望向窗外出神,想什么过深的事情,细细品味护士的话,补充说,“是家人。”

少有清闲的时候,沈离上超市买了些东西充实过冰箱,虽然自己在厨艺方面略微逊色,但她非常感兴趣,即使看着教程做,那个味道也差点意思,勉强能吃。

经常打开阳台的窗子透风,那只小狸猫也总会趁机跑进来,沈离惯性会给它喂食。

目前事实上,这猫就是隔壁那人养的,但那人进医院了,这猫也无人看管,常常在沈离家阳台缩个角落就当窝过夜了。

“为什么他会养你呢?”沈离蹲着身在喂它火腿肠,上超市想起它才顺便买的,这些天也总在想,她跟陆长鹤之间,是不是有些太不明不白了点。

“难不成他也想梨子?才养只差不多的?”沈离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也不是,梨子走的时候,他没有多难过啊。”

沈离总觉得自己活在云雾里,看不清事,也摸不着头脑。

喂完一根肠,小猫还蹭着她的裤脚还想要似的。

沈离故作很凶的样子瞪它:“你已经吃过饭了,这是饭后小零食,不可以多吃。”

它就跟它主人一样赖皮,黏黏糊糊地继续蹭她。

费东给她发过信息,说聚会在晚上,连着地址也发了过来,特意告知他还有些事,或许没法过来接她一起去,让她自己先过去。

时间不早不晚,沈离干脆打算洗完澡再去,换了套看上去干净清爽的衣服。

手机放在客厅沙发,亮着屏的电话响过两次。

沈离吹完头出来,才听见手机铃声在响,那只狸猫好死不死就在手机旁边舔咬。

“哎!你这只猫!”沈离叫着想吓跑它,跑过去。

它被惊到,自己跑就算了还想叼着手机跑,一下没叼起来——

咔吱一声。

屏幕咬碎一处。

“……”沈离走过去抢过手机,检查一下被咬破的地方,像被钉子钉入过似的,还有渣滓玻璃碎出,开机键也按不动,一股无名怒火腾升而起无处发泄,“你怎么跟你主人一样坏?”

也不知道刚刚打电话的是谁,不过也可能是费东来问她去没去。

好在有些现金在身上,她只能先打车送去手机店维修,另一边约好的聚会总不能放了鸽子。

所幸她记得发来的酒楼位置,顺道打车过去,凭着记忆跟前台询问了厅号。

因为人数在十几到二十左右,订的是酒楼较大的悦宴厅,位处顶楼。

前台指了个路,到了顶楼沿途的宴厅都有牌标,沈离看着一路找过去,找到牌标悦宴厅的双开门口。

心底还是有些紧张。

沈离站立了一会儿,放缓心态,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厅门。

晚八点一十四分。

特需单人病房,回**着反复几次的机械女音。

“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英文覆上中文,冰冷的声音响过,坐在床头拨打电话的男人无瑕计数,固执地一次接一次打过去。

手机电量不足的响动跳出来,他终于放弃甩在一边,神色蒙上阴霾。

“啧……”

说好不骗他。

生怕出院当天打给她会有什么意外,怕她临时接不到电话,特意前一晚准备提前告知。

所以……其实连电话都不打算接了?

他说过他真的会相信。

所以她失言,他会疯。

接上一些电,他又翻出那日饭馆的录像逐帧观看,画面里跟沈离凑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眼熟的刘茵茵,另一个……

“这起案件的陈述人,有叫费东的吗?”电话打到律师那边。

作为了解整起案件原委的负责人,主要涉及案件的人员当然知道,律师没懂他真实用意,嗯了一声,“是一名男性,因为在事件中起头制服了犯案者,所以也在参与调查的人员之一,但我还没向他了解陈述详情。”

“能联系到他吗?”

律师斟酌说:“能是能……但是案件进展到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有必要啊。”陆长鹤脸上云淡风轻,凉薄都声音泛滥着森森寒意,“很大的必要。”

旧友会统共来了十几人,间隔这么多年,沈离看着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叫得上名字的都少。

菜上了一半,大家还在侃侃交谈近年发展,大多事业有成,或者还在钻研学路。

沈离一直不主动说话似乎更尴尬,看看周围,唯一相识较好的费东还没来。

“没想到旧友会还能凑齐那么多人,还有几个没到的吧?”

“还有费东啊,当年半路保送跑掉的就他应了旧友会的场。”

更尬的是有人还对她印象深刻,谈到现今的话题就叫了她,“那是沈离吧?咱班后来入班的大美女?怎么光坐着不说话啊?”

“上学的时候好像也不爱说话?”

“人家一直都安安静静当美女学霸呢,现在呢?在干什么啊?”

一声接连一声问到脸上来,沈离只能迎难而上,“刚从国外回来不久,目前还在申博。”

问话的略略惊讶,不过一想理所当然,“准备申博了啊,那挺好的,哪个学校?”

沈离应话:“北京大学。”

熟耳的学校,惊起一阵讨论,“哟嚯,咱班去了几个北大的吧?”

“王娇是不是啊?”

“哪有,我可没那能耐啊。”

“费东也是吧?他当年保送呢。”

“费东倒是,挺牛的。”

……

大家总能因为一个话题延续出很多皮来扯,聊生意谈人生,每个人走的路都各有千秋,谈也谈不完的见解趣事。

离她近些的女人在纷乱讨论声中凑她更近,悄然说话,“沈离?还记得我吗?”

被这一问,沈离才专注她的样子回想一下,实在太模糊了,如今大家多少都有变化,而且她化的妆是比较浓的,当初就算记得,也是素面朝天的样子,很难再联想起来。

“不为难你了,看样子是不记得。”她没觉着尴尬,干笑两声,“我是你前桌呀,我对你印象还挺深刻的。”

沈离:“啊……”实在想不起来啊。

主动说话,当然也不是你一句我一句寒暄来的,问候完,那人就接了正题:“悄悄问下,你现在还在跟以前那公子哥在一起吗?”

沈离:“……”

很好,记忆点对到了。

一下就想起来了。

“没有。”沈离实话道,谈起从前,她也不愿多说,“分了很久了。”

她面色波澜不惊,对此毫不意外,点点头,“我一看他那样子,你们也在一起不了多久,像他们这种有点钱还不务正业的少爷,对待感情最随便了,在一起图钱还成,图感情,太虚了。”

沈离不可置否。

这倒是。

挺随便的。

想起沈离刚刚说的北京大学,她觉得有意思起来,当初上学的时候就不少人说过与之关系较近的费东很登对,闲聊似的又翻出来说:“我倒是觉得你跟费东——”

砰!

悦宴厅门被猛力踹开,响动震慑当场。

道道视线纷然讶异望去。

几个上年纪的服务员拦不住一个卫衣连帽,一身漆黑的男人。

来人携一股汹涌杀气扑火般灌进来,压着的帽檐遮下阴影,看不清眼,仍能感觉到铺天的压迫。

“……这谁啊?”

“哥们干嘛的?”

“你们酒楼怎么搞的?什么闹事的都放进来?”

纷纷嚷声,不绝于耳。

只有沈离僵愣住了,一阵战栗覆上身子。

或许别人一眼认不出。

对沈离来说,辨认那个人,就算上半张脸都遮住了,也丝毫不影响。

各种各样的疑问窜上脑海。

陆长鹤怎么会来这里?

他肯定是找她的,可这个场面该怎么办?

他发什么疯啊到底?!

男人微微扬起头,阴测测的眼居高临下扫视一圈,盯住其中一人。

谁都没反应过来的空档,他快步上前,猛大的气力将沈离整个拽起来,拉着就走。

她不顾一切在他手里挣扎。

旁人见状也蜂拥上来阻止。

“喂喂喂干嘛拽人呢?!”

“疯子吧……”

“闯进来干什么啊?”

连帽被人无礼拽下,陆长鹤忍着动手的念头把人推开,压着沉闷的嗓,“tm看清楚老子是谁,我接自家女朋友回去,有意见?”

“……”

全场噤声。

留心凝视这张脸,审视那句话,不一而同都联想到了那个人。

特别是才问过沈离这件事的女人,此时吃了什么闭不上嘴似的震惊。

沈离气愤填膺,奈何她向来甩不开他的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由她胡乱挣扎,陆长鹤直接将人强硬带出去。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后,在场也无人再阻拦,这场意外,势必掀起一顿谈论。

一直拽到酒楼之外的停车场,陆长鹤还不肯罢休,把人甩进了后座,没给她逃出来的时间,反应迅速上了驾驶座,锁上车门。

出来的时候天气就不大好,此时夜压下来,唰唰雨声残响,划着车窗,模糊外景。

“陆长鹤!”沈离这下真的生气了,喘着气坐正身子,她自认情绪向来稳定,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崩溃与失控都贡献给了这个男人,“你突然过来发什么疯?你知道那是什么聚会吗?你捣什么乱啊?!”

她受够了高中时成为大家饭后闲余的讨论,如今也不肯放过她吗?

“……陆长鹤。”沈离一字一顿,怒目切齿,“你就是个灾祸!”

车子行使出去,冲进无边的雨夜。

“灾祸?”陆长鹤满身阴郁,戾气覆满眼眶,侧一眼后视镜,那气到眼红至浑身发抖的女人,突然病态哼笑起来,“是谁好好的答应来接我?结果电话都不接?”

沈离过于忿忿,乃至并没仔细他的话,“什么?”

“如果做不到,为什么要答应?”关于事情他一个字也不讲,只是一声声敲进心底的质问像是咄咄逼人的利剑,目呲欲裂,却挤压隐忍进心里,“我看起来很好耍?”

沈离气还没缓下来,但大致知道他说的什么事,“你就因为这个生气?”

只是答应了去接他而因为手机损坏没能及时接到电话,只是这么小的事情啊。

值得他跑过来,众目睽睽把她带走?把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她无法理解,这人可能真的疯了。

“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干什么非得招上我呢?”她已经无助到一种地步了,为什么总也摆脱不了这个梦魇一般存在的人呢。

激奋的情绪愈发走向失控。

“高中的时候因为你,我就被无数张嘴议论着,现在还是要因为你,我又将落人口舌,难道彼此放过不好吗?为什么还要跟梦魇一般出现在我世界里?!”

她真的气急了,说话也不过脑子了,什么能攻击到他她就说什么,不顾及任何。

哪怕她内心并不是那样想。

当初遭遇再恶毒的留言她都不曾怪过谁,她坚定地要站在他身边,这本也不该责怪他。

可是她当真气到浑身颤抖。

为什么兜兜转转总是她。

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陆长鹤无话反驳。

车子没有开上大路,折转到一条无摄像头的小路停下,整条路上车辆稀少。

沙沙雨声越发清晰。

落人口舌。

是了,这是他们无法过去的隔阂。

她的灾难,一半都来自于他。

他已经努力帮她挡着了,还是要被这样讨厌吗?

她是在怪他。

怪他冒昧的出现,从六年前开始就错了是吗?

“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执着我,当初一脚把我踢开的那个人又算什么?你又把我当什么了?”沈离直面着他,说的话已经无法经过脑子思量。

只是愤怒。

与发泄愤怒。

“想爱就爱,想踹就踹的玩物吗?”她同样去狠声质问向他,“你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该知道,我不是一个被感情蒙蔽双眼,同一个坑甘愿跳两次的愚者,所以你做的一切都只能是徒劳,你懂吗?!”

“你以为是我想的吗?!”他猛拳撞击在方向盘上,吼声震起。

一记响雷带闪电恰时划破天际。

对应此时激烈言斗的场景。

……

情绪失控之后,两人都是一阵失言。

冷静下来,陆长鹤才反思自己过激的蠢事,可执念上头,他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

是病吗?

还是他真的疯了。

无可救药了。

当时他只想见他,不顾一切地见她。

再质问她为什么。

他只想听到解释,或者道歉也行。

只要哪怕“抱歉”两个字。

他就可以不怨她。

他就可以原谅她。

一道闪光兀然从外照射过来,车轮声渐近,骤雨如幕下,一辆SUV以堵住去路的架势稳稳停在前边。

两道目光接连看过去。

男人弯身打开车门下来,撑起黑伞,微微抬起伞尖,露出面容,看着前边车辆雨刮器一下下刮去朦朦雨水展现出来的车内两人。

陆长鹤好像被刷新认知一般,糊涂又清醒,矛盾着自以为明白一切。

沈离更说不出话,惊叹无以言论。

费东?

天呐,一切都过于戏剧了。

陆长鹤当然认出了那人是谁,顿然双目猩红,怒指着从那辆横亘在前面的SUV上下来的男人,“你要跟他走?”

“……”

事已至此,沈离就不怕他再生气。

目光坚决,眼底凉意渗进他心里。

后来、后来……

他记不得了,好像神经坠入迷茫无底的深渊。

他眼睁睁望着滂沱大雨中,女孩被护在伞下,执伞的男人温柔安抚她上车,眉眼尽是柔情。

想起了很久之前。

他堵在红绿灯口将女孩带走,她嬉笑着哄他不要生气。

而如今。

他成了被落下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