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窗是开着的, 泠泠风声夹着凉意席卷进来,撩起她额前的发丝,显得那小模样更加认真。

陆长鹤的呼吸仿佛再此刻静止, 她一字一句诚恳又期待万分的话回**在耳边。

陆长鹤只会活成陆长鹤的样子。

某一瞬间他想不通的,自缚的绳索,开始松懈。

她并不是作为身外人来劝说激励,她是作为同行者,她拆解自己的苦难来告诉他, 你看我那么努力, 我没有放弃, 所以你也可以。

“但是……”

沈离心跳也紧张起来, 她怕自己一腔真心的话已经对他毫无触动, 她眸光闪动,闪动间都是他的面容。

“你抓疼我了。”

他的声音像窗外灌入的风,轻轻扫过人的耳边,酥麻感**漾在心间。

沈离脸蛋一下就被红晕冲满,猛地缩回手,像木头一般愣在那里,耳朵里他的那句话还在轰鸣作响。

“对、对不起。”她居然还真就道歉了。

呆呆的有些好笑。

陆长鹤破功了, 掩面低下头, 哑声笑了好一阵。

沈离迟迟才反应过来他在逗她,又把脑袋扭开, 装作无事发生去了。

笑了不知道多久才抬起头来,“你的鸡汤我喝了,不过近期我还是住在外边清静点。”

车子再次发动, 稳当开到马路上,沈离又补问一句:“那你现在住在哪?”

陆长鹤抽空往副驾驶扫了一眼, 失笑不已,“怎么?你想什么时候来光临?”

“我没有……”

陆长鹤敛去笑意,正经答道:“我早就在立德附近买过学区房了。”

沈离眉梢轻挑,“……你自己买的?”

“不然呢?”陆长鹤笑得一派淡然,“我比你想的有钱多了,没了陆家,我照样风生水起一辈子。”

沈离稍许惊讶,“赛车比赛……这么赚钱吗?”

她并不是特别懂,也没有概念,但是体育赛事,只要是很优秀的人,赚的钱好像都不少。

“看是什么赛事什么排名吧,不是自吹,我这种级别的,一场比赛赚的钱你肯定不能想。”

他已经对自己的职业能够侃侃而谈了,这比他是否能赚那么多钱还让沈离欣喜,满眼都是纯真的佩服,“这么厉害啊。”

陆长鹤无意中看到那张人畜无害的崇拜脸,莫名地脸颊一股燥热,别开脸去努力专心开车,“咳……你能不能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怪怪的。”

脑子里又开始不合时宜浮现信息框里那句告白,但出来以后沈离没有提及,他同样沉默应对。

或许双方心里都有底,陆长鹤觉得她也没放在心上,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闹剧。

但有心的人会多想,思绪也会为此填满,比如他,至今也没想明白是个什么缘故。

“有怪吗?我是真的觉得很厉害。”沈离顿了顿,话头一转,“嗯……那你现在还有打算吗?”

陆长鹤沉沉叹息一声,脑袋完全靠在座椅上,“先搁学校混着吧,赛车的事情再说。”

“嗯好。”

所以其实她的话,他是有在意的吧,至少从他的回答里,她听出了一点点动摇。

这让沈离还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因为高三时间紧缺,无论是老师亦或者学生,时间都是海绵里挤出来的,加上立德班级实在太多,体育课经常是一个老师带多个班一起上。

所以第二天体育课上,是直接怼了四个班聚集一块儿,百来号人,场面堪比早操现场。

不过也是沈离分班以来第一次,跟理B16班一起上,刘茵茵比她还激动。

集合解散之后,有一波人是要去器材室拿垫子准备接下来的仰卧起坐,刘茵茵穿过人流就跑到了沈离身边,开始跟她滔滔不绝地讲解昨晚被罗森整得有多惨。

“嚯,你是不知道那龟孙!”她边说手上还在比比划划,“铁定开了挂,十局我都赢不了一局。”

她们两人还在后面排队,来的人太多,器材室也很混乱,四个班的体委都在组织纪律。

沈离终于挤到了一个不那么挤的位置,苦笑回她:“我们都是第一次玩,输给他很正常。”

越提她反而越来劲儿,“我跟陈阳还有几个小姐姐都被轮流刨死了,根本玩不下去,对不起,我太废物了,没有给你报复回去。”

沈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后来还留在那里跟人玩那么多局,居然只是为了报复,结果报复不成反被制裁。

“没事啦,道歉干什么又不怪你。”沈离抬手揉了揉她的肩膀安慰。

“嗯……对了,昨天的事情我还没跟你八卦呢。”刘茵茵这人情绪转变得极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总会对各种事情激动。

沈离见多不怪了,“……什么?”

“你昨天把告白信息发给陆长鹤了?”刘茵茵笑嘻嘻凑她更近,“他后来什么反应?”

“……反应?”沈离很奇怪,思考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而且没准她自己的反应都比陆长鹤的大,人家那样子压根就没在意,“也没有什么反应啊,可能是一起玩的,都知道只是大冒险的任务,没往心里去吧。”

刘茵茵有些失望,有种期待已久的瓜最后开出来却还没熟的感觉,“啊……昨天他把你带走的时候,我回去都自动脑补一整本言情小说了,居然没有反应吗?”

“什么呀。”沈离觉得荒唐,不敢细想。

刚好队伍排到她们,匆匆拿完一部分垫子就分道扬镳各回各班的区域了。

仰卧起坐是从女孩子开始的,其余的男孩子要么在被安排引体向上要么已经在跑一千米了。

沈离刚好把垫子交给体委分发,自己拿了一份平摊好,侧边一转眼就看见了迎风跑过来的陆长鹤。

阳光正好,他一下紧着一下的步子淌在灿金的光亮下,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在凌乱的风里往后倒吹,细汗顺着脸颊滑落到喉结处,有种青涩中又带点荷尔蒙的张力。

他刚好在绕过准备仰卧起坐的队伍这边时扫了一眼过来。

那一眼过后,周围的女生都开始议论纷纷,密集的笑声不断,几乎是目送着陆长鹤跑出去一段路的。

只有沈离立在那里,她清楚地感知到,那道视线是朝她过来的。

很奇妙的感觉,好像心乱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乱的。

直到有同班的女生找她搭伙,才暂时没有去想了。

后来光是仰卧起坐这个项目就反反复复了很多次才堪堪及格,沈离体育是真的不大行,努努力也只能卡在及格线上。

结束后就是女生这边的八百体测,为了节省时间,几乎都是两个班混合着拉一组人上。

最后甚至被起哄成了比拼,特别在A01班对上B16班的时候,那种起哄的声音尤为嚣张。

虽然是理科垫后的班级,但是他们班体育方面普遍很牛是公认的,所以在对上体测偏薄弱的一班,开始有了硬气的势头。

沈离本来就很不自信,站上跑道之后,不远处都是十六班的议论声。

“A班体测都不大行,咱班稳超。”男生说着甚至专门指向了身材偏瘦的沈离,“那个就是开学来过咱班的那漂亮妹子吧,就是瘦瘦的,应该更不大行。”

有人还跟着应声:“特别是她们A班的女生,本来体力就不行,努力还全在学习上了,实在看不到什么优势,也只有那点成绩能看。”

刘茵茵刚好凑在旁边,听得恼火,更别说那个男生还提了一嘴沈离,她马上就蹭过去指着人的鼻子怼,“你就是嫉妒,长了张嘴就会说屁话,女生怎么了,怎么人家女生都能考进A班你还在垫底班混呢?!你是不成绩比不上人家要在这里找点优越感?”

“刘茵茵你哪个班的?没事儿吧你,而且这有什么可牛的?”

那人丝毫不恼,甚至气笑了,“女生不行我说大点声怎么了?这不是事实吗?你是因为被说中了才急眼吧?不对,你还不如人家呢,人家至少还有点成绩,你是啥也没有,以后努努力嫁个有钱人呗!”

刘茵茵彻底怒了,甚至有些委屈,说得好像她最后的出路只能找个有钱人嫁了图安慰,“你在得意什么啊臭傻逼,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女生怎么了?女生就只能嫁人吗?!”

她越急得话都说不利索,那人就越是得逞的嘴脸,“那办法你是女的,女的再有本事再努力最后还不是要结婚生子,社会只有靠男的来闯。”

“臭傻逼!你他妈的在讲什么?!”

“吵什么吵,体育课就不是上课了?都安分点儿!”果不其然吵起来了,体育老师都开始整顿纪律了,凶了这两句才没人继续讲。

因为声量不小,沈离隐隐约约是能听见一点的,多少会给自己带来一点杂念,但还要强迫着在计时起跑前不去在意,不然怪影响心情。

人群里也渐渐把这当成一段小插曲过去,无人再提及。

然而在大家都觉得闹剧过去之后,混在人堆里,一个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声音开了口——

“能说出这种话只能看出你多迂腐。”

“女性从来没有非得结婚,生儿育女的责任,谁生下来都没有必须要怎么样的道理。”

虽然只是正常的分贝,非常平稳的语气,但正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所有在场能听见的都默契地一秒噤声。

并不是说这话多有份量,而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太过匪夷所思。

“而且你凭什么觉得女性只有结婚生子这一条路,你认为她们生来就应该被这种思想定义吗?”

陆长鹤的个子在一堆男生里也是极为出挑的,站在其间,其他人看他的时候几乎很少有能平视的。

就连那个被怼的男孩子都得微仰着脑袋看他,形成的反差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那看来你这学上得还不如我呢,所有人都是独立而相等的个体,人生是旷野,四通八达的都是路,而非那些腐败思想里某个固定的归宿亦或选择。”

“说白点,人是为自己而活的,什么婚姻,什么后代都扯淡的玩意儿,谁都没有资格去赋予谁这种责任。”他继续侃侃而言,目光扫过沈离,再回到那个嘴碎的男生身上,“她努努力,可以走到你高不可攀的地方,与其说一些贬低别人还拉高不了自己的屁话,先看看自己有没有人家女孩子成功。”

“……”

一片鸦默雀静后,是一声接一声振起对应和——

“就是就是!”

“人家体能差点碍着你事了?!还这不行那不行,你算哪根葱啊?!”

“刚刚就想骂你了,说什么靠男的闯社会,我看你这屌丝样,月入三千都够呛!”

“就是啊,女孩子怎么了?到你嘴里就是只能生儿育女了?!”

“人家再是女孩子,那也是一班的学霸,你算啥,除了体育好点还能干点啥嘛!”

……

“我……”声音被带动的越来越多,那人被说的一阵脸红,埋进人堆里,无颜面对。

陆长鹤心里门清儿,越是面对无理的人,跟他对吼起不到半点作用,要反驳的道理越多,支持的人越多,自然越显得他无知,像个乱跳脚的小丑。

最后还是要老师主持大局给他保留体面,“诶行了行了,体测呢,少整幺蛾子啊。”

因为这个不愉快的插曲,沈离这边一组在跑道上已经准备有一会儿了,但正是因为他后来的话,她一颗悬吊的心安定不少。

她听出来了,或者说她看见了。

他是在确定她的目光后说的话,话里是在维护她,但总体来看,他直接维护了整个女性群体。

谁也没想到一个一年到头都不怎么着学校的学渣,整日只顾闲玩的公子哥,能说出这么大局观的话。

所有人都遗忘了,他还是个显赫家族出身的子弟,是从小被灌输端正的三观思想长大的,明是非,辨对错,骨子里都是大家风范。

所以只有沈离不觉得震惊,她一直知道,陆长鹤从不单单只是一个骄纵傲慢的京圈公子。

但他会站出来说话,却是沈离没想到的,他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这下竟然会自己主动找事。

她居然会荒唐地想,是因为她也是被定义的人之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