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名振把翟哲的亲笔信放在阎应元缠着绷带的手上。

“平虏将军的意思,是让江阴城继续支撑下去!”张名振很艰难的把这句话说出来,“靖江岛边有三十多船的物资,还有兵器和盔甲。”

火焰在风中摇晃,阎应元的脸像血一样红。他草草把信看完,自嘲的笑笑,问:“我若是守不住呢?”

在一旁偷听的陈虎威也举得不好意思,这是陷江阴城于死地。气氛很尴尬,这就像一盆冷水浇在满心期待的江阴义军头上。

沉寂,喘息,过了好半晌,阎应元突然哈哈一笑,说:“翟将军能记得我江阴的义士,我便为翟将军守住这座城!你帮我带句话给回去,等到浙东的兵马进入江南的时,江阴城要是不在了,请将军莫忘了来给江阴人烧些纸钱。”

张名振低下头,陈虎威别过脸去。

“江北四镇,江南诸公,都像没了膝盖一样跪倒了清虏脚下,我要让翟将军知道,并不是只有宁绍有好男儿!”

阎应元不做扭捏之态,催促道:“请张总兵带路,等天色一明,刘良佐发现这里的虚实就来不及了!”

张名振点头,答道:“好!我率军在东城守御,陈虎威领江阴义军去取货物。”

阎应元立刻命人回城传令。不一会功夫江阴的乡兵有推着独轮车,有扛着扁担筐萝,甩开两个大脚板奔向江岸边。

江边水流平缓,船夫正在大汗淋漓的往下卸货。

张名振把陈虎威截取了两个漕运船队的粮食全搬运过来,还五十多木箱的有铅子、火药,堆积了半只大船的石灰,以及五百柄锋利的长刀。

天很黑,沿途有稀散的火把照亮道路。

杨舍镇那边的铳炮声已经平息下来了,阎应元担心刘良佐发现这里的动静,不敢大张旗鼓。陈虎威领着一帮海盗打扫战场,把缴获的盔甲、刀枪和鸟铳收集在一起,搬运到北城门边。

刘良佐的援军到了杨舍镇,王之仁率军冲杀了一阵,自觉抵敌不住,命两侧士卒只管放铳炮,他率三千亲信家丁压阵。半个时辰不到,了望兵禀告江阴城又有兵马退过来,他指挥后军熄灭火把,且战且退。

漆黑的夜里,密集的火把像兵营中下达了熄灯令,在短短一刻钟左右完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铳炮巨响时才能看见喷射的火焰。

刘良佐退到杨舍镇后很快发现了形势不对。这里兵马虽多,但战斗远没有江阴城下激烈。

他在马上掉转头,看见江阴城北一溜微弱的火光。

“难道是浙东兵马来接应江阴人逃走!”他脑子中闪过一道亮光,随后暗自叹息一声,“罢了,由他们去吧!”

他与阎应元曾经相识,攻城两月,各为其主,他已经上了这条清虏的贼船,再没有回头路了。阎应元走了,他攻下江阴城,向多铎报捷,皆大欢喜,又何必逼人于绝地。再说,夜袭的明军虽然撤走了,这些人的实力不俗,看动静没有两万人也相差不多,强攻之下,胜负难料。

为给监视的清将一个交代,他指挥兵马声势浩大杀向王之仁军,没想到这个动静把王之仁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率军加速退向江岸。

下半夜,江阴城外安静下来,铳炮声远去,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王之仁率军上了战船逆江而上,驶向靖江岛方向。刘良佐收拾残军,在杨舍镇驻扎。形势不明,清将不敢胡乱催促进军,一旦战败,他那颗脑袋就成了多铎的出气物。

阴天,天亮的也晚。

稀薄的光线洒在江阴城周边无人收割的稻田里,刘良佐挣大眼睛看向十几里外的江阴城。清晨有些许雾霭,但还是能看清楚,大明的旗帜确认无疑立在那里。他再看向江边,靖江岛周围停有大小船只数百艘,尤其是他从未见过的大海船,每一艘船至少能装一千士卒,两侧有火炮。岸边还有明军在收拾战场。

“真有两万人!”刘良佐有些恼怒,又暗自庆幸昨夜没有轻举妄动。他心里开始打起了小算盘,“难道这支兵马要和江阴城协助作战,那可就麻烦了!”

张名振没让他纠结多久。

半上午光景,几十条大船顺长江而下,驶向崇明岛方向。大军离开崇明岛后,那里守备空虚。张名振不相信李成栋敢冒险率军偷袭,但万事小心为上,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

江阴城内一夜无眠,陈明遇、冯厚敦等人压抑不住兴奋。新搬进来来这些物资让至少能让城内再支撑两个月。更为重要的是,援军让江阴城的人知道,他们不是在独自奋战。

阎应元没那么开心,归来后反而一直脸色沉重。

翟哲没有虚伪,在信中把战局说的明明白白,江阴城是一根刺,也是一盘诱饵。有了江阴城,他才能放手在皖南发动战事。

“等皖南战事了,我会率军北上,救援江阴。”这是翟哲的承诺。没有期限,没有保证,若皖南战事不顺利怎么办?

但终究还是有一线希望。人要是下来必死的决心,反而每天都会睡的很安稳,但突然又有了一线希望,脑子里考虑的就多了。

江南是一盘死棋。

多铎不敢从杭州城下撤军,刘良佐不敢从江阴城下撤军,李成栋要监视崇明岛,还有吴易的义军在太湖活动。

所以,多尔衮派洪承畴南下,翟哲准备在皖南突破。

在洪承畴到达江南之际发动声援江阴城的战役有诸多的意义。

每一场胜利,每一次突入江南腹地的偷袭,都可能让路边毫不相识的两个人交换振奋的眼神。

清虏急需一场胜利压制暗流涌动的民心,翟哲也急需一场胜利来破开僵持的局面,当别人依靠不上时,只能自己奋起。

……

萧山行营。

大营外二十里处的道口,路边的一排棚子边树立了一个巨大的木牌,上书三个字“投军处”。有背着包袱一路寻过来的汉子看见这三个字,眼睛一亮,上前问话。

鲁王准许翟哲开府后,平虏将军府专门设立了一个募兵处,用以招揽各地投军的义士。

平虏将军邀各地义士共抗清虏的檄文早随商盟的商队传播向各地。

眼下来投军的人并不多,翟哲现在的名气还仅限于江南和浙东,其他地方都奉了福州的唐王。清虏大军封死了江南往浙东的道路,浙东的义士多半已在军中,但这只是开始。

有宗茂和方以智管理后勤,萧之言坐镇管军务,翟哲放心率鲍广等一千亲兵卫北上。

自攻下富阳县城后,方国安留在这里一直没动过屁股,平虏将军府两个月给他送来五万两银子,再加上前段攻下临安所得,他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中秋之后,江南的天气不那么热了。

浙东在钱塘江上游山区集聚了近四万兵马,方国安的一万八千人,宁绍镇一万九千人,对徽州府虎视眈眈。

自攻下富阳县城后,方国安留在这里一直没动过屁股,平虏将军府两个月给他送来五万两银子,再加上前段攻下临安所得,他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斥候每天一报,禀告宁国和徽州府的战事。

宁国的义军战败后,有人逃入深山,更多的人逃向徽州府。黄道周忙于收集残兵,竟然一下聚集了五万多人,分守绩溪、旌德各地,筹划****宁国,不顾麾下败军魂不附体,犹如惊弓之鸟。他是大明大儒,又是唐王的内阁首席大学士,虽然没打胜仗,那声望还真不是翟哲现在能比的。

黄道周专为北伐而来,没想到才到徽州不久,就接到宁国府战败的消息,哪能咽下这口气。

八月底,命徽州义军首领金生为主帅,与逃入徽州的宁国府义军首领尹民兴汇合攻入宁国。北伐大军在旌德城外与清廷池宁徽提督张天禄追击大军相遇。宁国义军先溃败,三万大军像满山野的兔子逃向徽州府方向。

消息传到富阳时,已经过了两日。

翟哲当即命方国安军只留下三千人马守富阳城,疏散钱塘江上游桐庐、诸暨等地百姓入浙东山区,调孟康率宁绍留守兵马进入诸暨县城,封死从钱塘江进入绍兴的道路,督三万四千大军急速向徽州府进军。

调走钱塘江上游兵马有风险,相当于让开杭州城下清虏大军进入金华府的道路。

翟哲在赌,赌多铎不敢孤军深入。

战局如此,不得不赌。

况且他也留下孟康守诸暨,金华府有朱大典据守,未必会不堪一击。

至此,他手上所有的牌都打出去了。

因为徽州府他丢不起,不仅关系到浙东的侧翼,也是因为他现在急需扩张势力,也急需得到唐王朱聿键的承认。

浙东几个地方,金华府的田赋归朱大典,平虏将军府以宁波和绍兴两地撑起近十万大军,全靠啃老底,若能夺下徽州和宁国,他又能多出两个府的田赋。

况且,翟哲真正的目的在于着徽州的富商,黄道周瞧不起那些人,他翟哲能放下这个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