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高,有人找你!”那个渔夫指向身后紧跟着的左若等人。
那汉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朱大彪一行人,转过头继续跳着鱼担子往前走,抛下一句话:“我不认识!”
左若紧赶慢赶几步,跟在那人的身后,抱拳说:“杨兄弟留步,你这里的鱼我都要了。”
杨志高放下担子,侧着脑袋,伸出五个手指,说:“五十个铜钱,你全拿走。”
“这些钱都是小事,杨兄弟不知能否赏脸,往松门卫喝一杯茶。”左若看着竹筐里冻成冰坨的一堆鱼,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他吃过的只有黄河里的鲤鱼。
“可不是小事,我指着这些钱养家糊口呢!”杨志高翘起嘴唇,好像有些不高兴。
“兄台赏个脸,养家糊口不再是难事。”左若环臂,浙江的气温没有北境低,但海边风很大,比塞北的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像刀子割在他脸边。
“我没空!”杨志高脸色一收,挑起鱼担子就想走。
左若伸手拉住鱼筐上的绳子,着急道:“杨兄弟,不过是一杯茶,错过的工钱我会补给你。”
“你以为我没见过钱吗?”杨志高猛一拉鱼筐上的绳子,恰巧把鱼筐掀起来碰在左若的裤子上,沾染上一片淤泥。
左若脸色变了变,说:“杨兄弟,不要太过分。”
杨志高“哐当”一声把挑子仍在地上,撸起袖子道:“你若要鱼我就卖给你,若说其他的请找别人!”
左若是个练过千军万马的主,翟哲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多少年没被这样的呛过,不怒反笑,说:“好,有性格。”
朱大彪见前面一言不合闹翻了,几个大步走上来,拱手道:“杨兄弟,莫要误会,我们不是海寇,有个大富商要找个熟悉海路的人合作,有人向我推荐了你,所以才来请你大驾。”
左若身后的两个亲兵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站在杨志高两侧,眼前却瞄向左若。
“不管是什么来头,我不愿意。”杨志高弯腰捡起扁担。
左若往后退了一步,放缓声音说:“我没有恶意,你不要误会。”
“你不买我的鱼就不要碍我的事。”杨志高不给左若一点好脸色。
左若无奈朝朱三彪摊摊手,就在他转身的功夫,下颚微微一点,那两个亲兵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冲上,一个一脚揣在杨志高的后背上,另一个臣他踉踉跄跄的功夫右手一个手刀砸在杨志高脖颈处,杨志高双眼一翻像一根石柱般翻到在地面。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朱大彪反应过来,杨志高已然晕死过去。
“你!”朱大彪瞠目结舌。
“请个人还这么费事!”左若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背上走人。”
一个亲兵把杨志高一百多斤的身躯扛在肩膀上,一点也不费劲往海边的山林中退去。冬天的海边没什么人,只有刚才带路的那个渔民见到几人凶狠的目光不敢说话。
“带路!”左若怒喝一声,统御过大军的威严让朱大彪默默抬腿在前走路。
片刻之后,海边只剩下一个装了二三十条鱼的竹子筐。
从山林中找到括苍山白头军的接应头目,几人把晕死过去的杨志高用绳子绑死。左若在他人中处狠命一掐,在杨志高张嘴来没来及呼喊的份上用一块碎步堵住他的嘴巴。看着周围几人凶神恶煞般的眼光,杨志高知趣的迈动双腿跟在众人身后往金华府方向行走。
每到了饭点的时候,左若会让人取下他嘴中的堵布,喂上干粮清水。
杨志高摸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不敢再随意说话。
在山里走了四天,到了一片庄子,左若解开杨志高的绳子,说:“我奉东家之命来请你合作,如今我已经表达了诚意,你若觉得真可以打一辈子鱼,现在我放你离开。”
“你!”杨志高和朱大彪都傻了眼。
“你若走,我会给你干粮和清水,到了海边你那担鱼可能还在那。”左若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停了片刻又说,“哦,我忘了,那些鱼值五十个铜钱,,算上挑子,我给你一百个。”说完之后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在手中掂量一番扔在草地上。
杨志高站立没有动,沉默了片刻问:“你们是什么人?”
“你若有兴趣,见了我家东家自见分晓。”左若似笑非笑。
沉默,犹豫,等待,好奇。
杨志高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答道:“好,我就见他一面。”说完这些话后,弯腰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放在怀中,说:“那筐鱼和竹筐值这个价。”
朱大彪见看了这件事的全过程,心中暗自担心,与自家统领合作的都是些什么人,看架势远不是白头军能够控制。
能让左若这样的人折服的是何等人,杨志高也暗自好奇。
茶山连绵,冬天的只剩下光秃秃的茶桩。
二三十间土房隐藏在两山的山坳处,海风把满山野的碎枝枯叶都刮光了,看不见一脸杂乱物。这是商盟才收购的茶山,若没有许都帮忙,他们这些外地人在这里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有钱也不行!
杨志高等了六日,见到翟哲时有些失望。
要见自己的东家看上去平淡无奇,一张脸看上去还算得上英俊,但那时窑子里的姐儿才喜欢的摸样,腰上挂着一柄褐色不起眼的佩刀,更像是是个装饰物,比不上他那个属下气势逼人。
当翟哲伸出右手,杨志高看见他指尖上布满的老茧时,才稍稍正视他几眼。
“杨兄弟,听说左统领请你时稍有得罪,在下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了。”翟哲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慢条斯理的说:“我请你来,是听说你曾经是浙东有名的海商,我想做些海上买卖,想找个人合作。”
“东家也是做买卖的吗?”
“不错,杭州府的商盟就是我的买卖,主要把闽浙的茶叶贩向北方。”
杨志高微哼了一声,说:“我看东家锦衣玉食,样样不缺,何必要冒海贸这个大险,海贸不比路上,靠自己也靠老天,不是想挣钱就能挣上的。”
“我要挣这份钱。”翟哲的口气很狂妄,但听在杨志高耳中像是个嚣张的纨绔子弟。
杨志高苦笑一声,说:“我曾经有三条船,三百多个下属,一场风暴下来就剩下了我自己孤家寡人。”
“天有不测风云!”翟哲丝毫没露出惊讶的神情。比出塞行商的晋人风险确实要大些,但往境外的道路哪一条不是如此?
杨志高叹了口气说,解释道:“看在东家费劲心思请我的份上,看得起我杨某,我就对你直说了吧。”
“这条路太险,东家既然有条安稳的道路,就不要再硬要往风暴里闯。神鬼莫测的风暴,暗中窥视的海盗,无孔不入的朝廷暗探,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前功尽弃,家毁船亡。”
“两浙的海盗多吗?”浙海对翟哲来说像一张白纸。
“多,大大小小有二三十家,以顾三麻子和陈虎威最有名,常常侵犯内江,官府通缉也无可奈何。我这只耳朵就是被陈虎威割下去的。”杨志高偏头指向半只右耳。
“我若想独揽浙海贸易,欲从闽海郑氏口中中分一杯羹,依你看该如何经营?”
翟哲没想到自己的问话导致这样的后果。杨志高像看个白痴那样瞅着他,突然很后悔前面说了那些废话,翟哲在他眼里完全变成了狂妄自大的纨绔子弟。
“像郑芝龙那样成为浙江总兵?”翟哲自言自语。
“不是浙江总兵,是浙江防倭总兵。”杨志高拖长声调,若他的声音像条鞭子,那这一鞭子就像结结实实打在翟哲脸上。
“哦!”翟哲像是恍然大悟。
“不但要当上浙江防倭总兵,还要当上舟山参将,如此浙江海境才全在大人的掌控下。”杨志高声音尖利,他不是刻薄之人,但一向看不起凭借家族势力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翟哲在他眼中瞬间变成了这样的人。
翟哲没注意杨志高的口气,两浙、闽海、南直隶和赣山的地形在他脑中盘转。浙江防倭总兵驻地在宁波府定海卫,正好处于浙东之地,这一带山地众多,比起吴淞总兵和浙江总兵不算是肥差,麾下有水军也有步卒,原本不算他的首选。
想了好一阵,翟哲缓过神来,说:“眼下还不行,还需再等等。我想先请杨兄弟为我组建船队,短则一年,长则两年,我便要在浙海大展宏图。”
“你是何人?”杨志高这才惊醒,问出了自己本该一开始就问出来的话。
“在下翟哲!”
“卢督师下翟副将!”一声惊呼,台州偏海也听过卢督师的名字,这就是东林党在江南的声望。
离开茶山的时候,杨志高敞开棉衣,冬日里呼啸的海风不再那么寒冷。以他在海里的名声,如果有银子做本钱,只需一两月功夫便能组建一支船队。除了当海盗,他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翟哲能否当上浙江防倭总兵,他管不着,让他难以相信的是,翟哲竟然毫无保证的答应给他一万两银子做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