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叶已经从阿松的工棚里独立出来,开起了自己的雕刻棚。从简单的大理石切割、勾描,到图案的阴刻阳雕、不同型号錾子的使用,阿松都已经手把手的教授给了阿叶。与其他雕刻棚不同的是,阿叶的棚里多了几株绿植,那是春香养在那儿的,虽然工棚里每天石粉扬飞,但绿植的叶子却没有明显的积尘。阿叶把南方常见的青石刻技艺移嫁到大理石上雕刻出的五福捧寿、瑞狮威镇、金猴献瑞、龙凤呈祥的图案特别受到客商的欢迎,开始接受订单生产。茂才还穿插一些板石的三滴水碑、茶盘碑、令牌碑的雕法传授给阿叶,使得阿叶的工棚特别忙碌,常耀武把老家的两个亲戚孩子杜远生和艾明介绍给阿叶做了徒弟,年轻的阿叶逐渐成长为汉王石工艺有限公司的头牌雕刻师傅。

常耀武带着春香和刘军踏上了前往安邦的火车。

在王秘书的引见下,常耀武见到了在安邦行署的办公大楼五层最里面的办公室办公的张弥。原来那天在小楼跟常耀武特别交代的随从就是王秘书。

“张专员,我来还是请您帮忙仰天台石料场的合同延期问题。你看现在到处搞严打,听说紫云县也抓了不少人,所以我们也不敢跟村民做出格的事。只好请您帮忙撮合嘞。呵呵呵”常耀武赔笑到。

“小常啊,我们在紫云已经说清楚的,下边地方上的事情还是要以地方上意见为主嘛。你看我还有很多文件要看,等会还有个会要主持,重复的话我就不要多说啦。王秘书,你来接待一下常经理。”张弥捋了捋头上的几绺头发向外间喊去。

王秘书把常耀武引到对门房间里,关上了门。门边挂着个接待室的牌子。

“常经理,我上回跟你说的,你都照做了吧。春香来了吗?”

“王秘书,你看我这包里有五万现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但是春香可是我的亲妹子呀……”

“常经理,是这样,可能你多虑了。心意是小事,我们张专员呢近五十了,夫人病痛在身,不方便出门。张专员经常出入一些活动场合的时候看到别人都成双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孤的,从上头的意见来看,我们张专员下半年还可能升到西安去的,这个需要就越来越迫切了嘛。张专员是革命后代,不搞三妻六妾的事儿,就是觉得春香的形貌很好,所以想招来做生活秘书的,这儿不刮风不淋雨的,对你们农家的孩子来说也是好事吧。”王秘书推了一下眼镜说。

“生活秘书是个啥秘书?”常耀武显然有些不确定。

“你看,我这个秘书呢就是在办公楼这里给张专员写写材料码码字,安排一些行程,接待一下老百姓到访的事情,这叫工作秘书。生活秘书就是住在专员家里,负责照顾个人生活上的需要。起居烧饭、出门穿戴啥的。当然,生活秘书不会跟夫人住在一起,是住在另一个家里。”王秘书双手比画着。

常耀武把报纸包裹的五万现金忘记在了接待室的桌子上,空着提包走出了行署大门,刘军和春香已经站在门口等候。

“军,你去前边小店帮我买两条香烟,买些补品,再买些糖果,哥一会儿有用。”常耀武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小店说。刘军知趣的应诺了一声就离开了。

“哥,安邦这么大,你不带我去玩一会嘛?去嘛去嘛。”春香勾着耀武的手撒着娇。

“小妹,是这样。张专员呢马上要升官,他婆姨生病了,没法照顾他,他需要找你做他的生活秘书,就是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的。哥的钱是送进去了,可是张专员不满意,非要你不可,你说咋整啊?”

“哥,这话你都听不出来嘛,这不是耍流氓一样吗?”春香急了说。

“小点声,耍流氓是要打头的。”常耀武做了手指太阳穴的手势。

“小妹,你看,我们兄妹俩从小没了娘,阿爹又出了那档子事,哥不能永远带着你呀,哥跟你说,以前,你哥在襄樊是砍了人的,当年在汉口又犯了事后才回的安邦,虽说不是挑大头的吧,但至少是个从犯吧,汉口的弟兄写信给我,叫我要小心着点呢。我这摊子是说倒就倒啊,到时候你咋办?你要是跟了张专员,哥也算对爹娘有个交代了吧,像王秘书说的不刮风不淋雨的。我的生意也可以做得更大了,张专员就是咱的靠山了嘛。”

“哥,我的亲哥,你知道我心里有人了。”春香跺着脚撒娇地说道。

“你说的我懂,小叶呢里外一表人才,哥也满意,咱米脂的婆姨谁不欢喜嘞。这要没有合同到期和严打这两回事,哥也准备就把你俩的事儿给办了的。这不碰到软硬行不通的新事儿了嘛。时代在变啊,做一个雕石头的婆姨,哪有做一个大官的姨太自在啊?搞不好还能转正呢。你想想!”

许久,春香低着头咬着下嘴唇,不再说话。

刘军拎着两条烟和几个贴着红纸的纸袋慢慢悠悠地回来了。

“哥,咱先回紫云去。这事你总得容我想想吧,这对我来说可是人生大事。”

常耀武接过刘军的香烟塞进了提包,“行吧,瞧把你惯的。这事确实难,哥也不勉强你。”说罢带头向安邦火车站走去。

“哥,你都来安邦了,不去看看嫂子和妞妞吗?”

“上回来,王秋红不见我,敲了老长的门嘞。不去吧,省的让她娘俩操心。”

“哥,这回去她会开门的,我去敲门。”

“军,我去丈人家里一趟看看你嫂子,你跟着不合适,这样,现在九点多,你先去火车站买三张下午三点的票等着我们。”

二人转而朝安邦县茶马古街62号走去。这是一个高台的四合院子,狭窄的阶梯上去就是一扇木板的院门,院门上面盖个小屋檐,春联半新的贴在两边,院墙上向外伸出的石榴已经开了橙灿灿的花骨朵,几盆仙人掌里不见丝毫杂草。

笃笃笃,“嫂子,我春香,开门。”春香走上前去,耀武缩在门外的墙根下。

门吱呀地打开了。“春香,你咋来啦,快快进来!快快快快!”秋红大嗓门的笑迎。见门开了,耀武呲溜就跟上了,秋红没想到这一出,正准备关门的手又甩下,瞟了一眼常耀武,就去招呼春香了。妞妞正放着暑假,亲昵地跑上来,大声地喊着“姑姑姑姑”,见到耀武进来,就从春香的怀里挣脱着跑到耀武那里去了。“爸爸爸爸,妞妞可想你了。你咋这么久才来看我呀?”常耀武一把搂在了怀里亲了又亲。

秋红的爹娘在后院翻晒去年的豆角干,听说姑爷来了,站起来拍了拍走了出来。“耀武来啦。”“诶,爹、娘,忙啥呢?我给二老买了点西洋参,补补身子哦。呵呵呵。”“哎哟,春香这姑娘,真是自从来了紫云,这几年可白嫩了不少嘞。咋样啊,许配人家了没呀?这俊俏模样,耀武那小楼该被提亲的人挤垮了吧。呵呵呵……”

“娘,这不正找呢,您二老有啥意向人家不?哈哈哈……”耀武放下纸礼包。

秋红在厨房忙着嘁嘁嚓嚓的起锅了。耀武走了进去。

“你来干啥?告诉你,今天要不是春香开的门,你就甭想进来。”

“是是是,我来看看爹娘,妞妞,还有媳妇儿你呗。咋样啊,不跟我回去了?”常耀武说着就伸手去抱秋红,秋红一个铲敲到了耀武的手上。

“跟你回去干啥?整天在那里玩枪弄刀的斗狠,回去担惊受怕?我跟妞妞在她姥爷这挺好,你看妞妞今年上小学了,城里的学校多好。”秋红从锅里捞起了猪肘子。

“去年还时常听说这里打架那里又欺负女娃,今年消停嘞。这不前些天有几个大卡车游街,还拉去毙了几个。背上插着白色的令牌子,名字还被红笔叉叉……”说着,就把盆子架在铁锅上炖着。常耀武听到这,脸色一沉,闷着声向后院走去。

春香在院子里和妞妞玩着毽子。

“来来来,吃饭嘞……”秋红张罗着,把菜一样一样的端上桌。

“哇,嫂子,蒸盆子啊,太好了。我都好些年没吃过了。”春香搓着手。

“是啊,跟着你哥有啥好吃的,没吃好的,你咋还能长这水灵嘞!”秋红笑吟吟的最后坐下。

“咱这紫云县的蒸盆子,可是有些来头的。当年汉王刘邦来到紫云城,厨师想不出用啥犒劳这些饥肠辘辘的将士们,就拿个大乌盆,把啥都放进去乱炖一番,结果呢,刘邦的将士们都个个吃了精神焕发,这不就把楚霸王给打到江边去嘞。呵呵呵……”秋红他爹夹起一片莲菜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真好吃。嫂子,我都不想回洞溪去了,天天要给那么多人烧菜,灶头老杜又埋汰。你看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这没爹没娘的份上,常回小楼住一阵子呗,这样我就有口福啦,妞妞你就留着姥爷这上学哦。”春香笑嘻嘻地转头对妞妞说。

一桌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再说话。耀武看着秋红,秋红低着眉自顾吃着饭。

常耀武心里还挂念着仰台山承包的事情,以买了车票为由起身准备离开,门台边,秋红拉住了春香。“阿香,要不你也不要回洞溪嘞,那不是女娃待的地方,就住嫂子这,嫂子帮你在城里找个活干成不?”

“嫂子,还是不了,嫂子放心,有我哥在那,没啥。再说还有叶哥哥疼我呢。”春香看了耀武一眼说。

“哦哦,你是说浙江来的那个小叶啊,他还在那没走吗?这小伙倒是俊朗,人又实在。你俩谈着啊?”

“嗯嗯,有两年嘞。叶哥哥现在可是他常耀武的头牌师傅呢。”春香抬着头嗡嗡地说。

“那就好,那嫂子就放心嘞。”秋红从堂屋里提着一袋干菜和鸡蛋递给了春香。

“嫂子,那我们回去了哦,叔,婶,我们走了哦。妞妞再见!”

一行人惜惜地别过,耀武和春香往火车站走去。

“闺女,姑爷是痞了点,可好歹是妞妞的亲爹不是?你不该这对他。”秋红他娘望着耀武的背影对秋红说,秋红转身回了堂屋。

秋红没想到,谁都没想到,这竟是她和常耀武见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