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公司里可供销售的石料和工艺品越来越少的困境,令常耀武十分地伤脑筋。如果现在去剥开土皮,开挖出新的石料,那年底到期后不能续约,那这投资岂不打了水漂?正在抓着寸头挠着,屋外传来锣鼓声。刘名大来了,身后跟着副村长刘云贵,带着一队敲锣打鼓的。

“常老板,今天我们是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我们村几十口老少爷们就喂鱼去嘞。”说话中,刘云贵向常耀武郑重地递上一面“救村于危难,实乃为义士”的枣红色锦旗。常耀武笑哈哈地接过了锦旗,邀请大伙儿坐下,锣鼓声歇了下来。

“青年人都出去挣钱嘞,村里就剩这些个老老少少,以后可能还有麻烦常老板的地方啊。”刘名大分发着香烟对着常耀武说。

“大灾难面前,我们又有这个条件,如果不去帮助,那不天打雷劈咯。说也是凑巧的,原本我是下来帮帮我这小弟刘军家里的,没想到这次的水这么大。”常耀武划拉了一根火柴点上香烟抽了起来。

“是嘞,这次的洪水,把整个汉江流过的地方都淹了个遍。江边的作物、公路桥梁基本都被毁了,特别是安邦的老城全城都被淹透顶,安邦基本上要重建。这不上边正发动全国救灾呢。”刘云贵接茬。

常耀武拉着刘名大和刘云贵进了里屋,泡上了茶。

“刘书记,你看我这仰天台承包期快到了,石料没了供应,这样撑下去可不是办法呀,你们村里确定是哪个意见?能不能让我继续承包?”常耀武一人一杯递上茶。

“常老板,这个事情,基本上有着落了。大致上是县里决定收回成立国有公司开采。这已经不是咱村能做的决定啦,实在是帮不上忙啊。”刘名大抽了一口吐出烟圈。

“那也是,县里定的事,咱一个小村庄能怎么地呢。对了,行署的张专员,没有给县里打过什么招呼?”常耀武凑近刘名大说道。

“你是说上回来这考察的那个张专员?我告诉你,上回我去县里,听到一些小消息,说是张弥被检察院给带走啦。现在还没公开,可不要去传哦。”刘名大半遮着嘴小声地说。

这话,着实把常耀武淋了个透心凉,半天噎着接不上话,烟头烫了手才扔去。

送走了刘名大和刘云贵,常耀武骂起了娘:“妈了个逼的,这狗日的,我这五万大钞可不塞到狗肚子里去了。操你娘的张弥,混蛋。我也去举报你,让你死得更快。”骂完了张弥后,转而却又捂着肚子仰天大笑了起来。噔噔噔上了二楼,常耀武要去睡个好觉,心里庆幸着张弥被抓的及时,要不然春香送过去了,岂不白瞎,看来老话说的在理,“当官儿的最靠不住”。

石料场仅有的余料也被使用完,几个师傅的雕刻工棚全都歇了工。常耀武招来几个心腹,讨论着下一步咋办。张弥被抓,县里要收回,村里使不上劲儿,这些信息看起来,他常耀武发财的路恐怕是要到这里就结束了。

“哥,要不咱一不做二不休,炸了石料场,开一些新料出来继续干咱的,来个生米做成熟饭,管那许多,咱们过去这么多年,不也风风雨雨的来吗?怕个球!”常彪一屁股坐下。

“是啊,武哥,都歇了五个月嘞。这样不明不白的等下去不是个事儿啊!”刘军跟了一句。

其他几个嘤嘤喏喏。几根烟枪一通吐烟,屋里烟雾缭绕,也显得热了许多。

“那成,就听阿彪的,明天你们几个带上炸药雷管,凿几个深的,多塞一点药,给老子炸了。”常耀武使劲扔去烟头,烟头砸地跳了起来。

仰天台的大理石料场里传来了打钎的声音。

“注意注意,要炸了要炸了哦,几位师傅都躲到边上的老洞里去避飞石哦。”刘军嘴里的口哨哔哔地吹个不停。

阿松和阿叶躲一个洞,艾明和杜远生躲在远一些的另一洞。这些老矿洞都是以前人们采挖石炭的时候留下的。前两个月的连续下雨,使得洞顶还不断地在滴哒着水。

仰天台里炸雷一样轰隆隆地响过,几缕蓝烟向天上飘去。山下的小楼震动了一下,屋顶的板石瓦滑溜了几块下来,摔成了碎片。小楼和刘家沟里的人,都纷纷从屋里跑了出来往山上望去。

“救命啊——救命啊——”几声几乎是哀号的叫喊声,让人们的心顿时紧缩了起来。

那是阿叶的声音。

阿松和阿叶躲的这个老矿洞在炸药的震动中,细细碎碎的小石块纷纷掉了下来,还没等他们抬头缓过神来,瞬间几块大石头就砸了下来,阿松说时迟那时快,奋力推了一把站在前面的阿叶,阿叶踉跄几步被推出了洞外,阿松却没能逃脱,落石混着泥块实实在在地压住了阿松。在阿叶的叫喊中,茂才和艾明、杜远生还有几个师傅都跑了过来,茂才和阿叶想要跑进洞去清理石块,但是被满脸尘土的阿松摆手拒绝,因为石块和泥块还在不断的掉下,老矿洞随时会坍塌。阿松口中含着泥粉,混沌地说:“阿才啊……阿叶就拜托给……你啦……,万叔……对……我家有恩,我恐怕是要……埋在这啦……我……”话音未完,老矿洞上方的土石倾泻下来,盖住了阿松,盖住了洞口,彻底地把老矿洞掩埋。洞口随时准备冲进去救的人吓得踉跄地倒退几步,头上还是撒到了泥沙。

阿叶大声地嚎着跪了下来:“师傅——”把头放到了地上。

茂才也跪下,满含眼泪,朝着老矿洞磕了一个头。

艾明喊叫着;“你们哭喊啥,还跪着,赶紧挖呀,兴许还有救啊!”

杜远生已经从工棚边取来几把镐子,十来个人迅速甩开膀子挖了起来。渐渐地,模糊的洞口**了出来,人们依着原先洞的模样朝两侧继续开挖着,不断地塌不断地挖,终于看到阿松的头和身子了,可是粘着泥粉石粒的血肉早已模糊……

这个夜晚,天特别的低,压得小楼里的人们闯不过气来。

楼边的小棚里,阿松的遗体已经用白布裹了起来,平躺在木板上,白布被染的紫一块红一块。木板前,阿叶和春香,头绑着白布带,跪着嘤嘤抽泣。常耀武和几个手下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在椅子上使劲地抽着烟。

第二天,三辆闪着警灯呼啸而来的吉普车开到了小楼外。一溜绿衣的警察一拥而上,搜查了小楼的边边角角,带走了常耀武、常彪、刘军,把他们铐上了手铐,一辆警车一个,一左一右夹着塞进了警车的后座。

常耀武对着车窗外的春香说:“春香,哥对不住你,对不住阿叶,对不住阿松师傅,也对不起你嫂子。哥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以后你就跟着茂才和阿叶去南方,当官儿的不可靠,还是雕石头的靠得住。妞妞你带着,也没啥,哥咋对你的,你就咋对妞妞就成……”未等说完,警车拉起警笛启动,朝山下驶去。留下泪眼婆娑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春香。

阿叶站起来搂着春香,朝警车大喊着:“哥,你放心——”

茂才和阿叶把阿松葬到了小楼不远的一块坟地里。说是坟,其实是一个土堆,土堆上面压着一块厚板石,前面竖着一块令牌碑,上面雕刻着阿松的名字。

“以后要来把师傅带回去吗?”阿叶满脸泪痕地问。

“不带了吧。阿松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就让他在这安息吧。以后你和春香有时间尽量每年清明来这祭一次坟。”茂才堆完了土,拍了拍身上的泥,往小楼走去。

简单地收拾了行装,春香牵着妞妞的手,茂才和阿叶扛着行李,三步一回头地望着小楼下了山去,坐上了安邦开往浙江金华的火车。

火车上,半导体的广播里传来了陕西省人民法院关于安康地区行署副专员张弥,犯渎职罪、受贿罪、流氓罪,乱搞男女关系,判处张弥死刑、立即执行。张弥作为分管领导,在7.31安邦特大洪灾中,失职渎职,指挥不力,没有有效执行省委的撤离命令,在灾难面前只顾小家不顾大家,致安邦老城和邻近各县镇近千人死亡或失踪,使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极大损失,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