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声音清脆婉转。

卫君樾手腕骤顿。

不是她。

他的小茉莉不会说话。

指尖终究没有再往里推一分。

他缓缓放下了手,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冒犯了。”

他甚至亲手埋葬了她的尸体,现在又何必抱有侥幸?

听着外面逐渐远离的脚步声,乔茉提起的一颗心才缓缓放下。

大抵是从前的他留给自己的只有不容抗拒的强势, 今日这般轻易的逃脱竟然还觉得有几分恍惚。

他竟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直到楼下传来纷纷议论声,乔茉才终于确认他是切切实实地离开了。

夜风透过窗缝吹动她身上单薄的中衣, 她仰躺到榻上吐了口浊气。

.......

卫君樾留给西陵的时间不多,与杨恒夜谈到了寅时,又踏着射穿薄雾的晨光赶回广陵。

主帅亲临, 那些被派来修葺的北宁军将士更是不敢怠慢,连夜赶工终于修好了运送粮草的车马, 一道离开了西陵。

乔茉辗转一夜未眠,耳边始终萦绕着与他隔了扇门时狂烈心跳。

明明已经困倦到了极致,可她只要一闭上眼, 就是那些在摄政王府不见天日的场景。

她受够了。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恭送声,乔茉知道是他走了, 耷拉的眼皮才终于完全阖上。

......

西陵北城门。

太阳越过东山之巅, 晨曦泼洒大地。

卫宛泱听到身后脚步声,没有回头。

“宛娘。”杨恒上前与她并肩而立。

“战事结束我可能就要被调遣回京了。”

“小九长大了。”卫宛泱眺望远方, 遥远地平线的尽头早已看不到人影,“他认定你, 你本也不该埋没在此。”

“那你呢?”杨恒问,“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什么叫躲?”

“公主......”

“这里没有公主。”

卫宛泱转过身,熹微晨光流转在她的瞳中。

“胤朝大公主早就死在了十一年前。”

杨恒手掌紧攥成拳,有些颓然:“这么多年了, 你......还放不下他吗?”

甚至愿意舍弃公主的身份, 也要去爱那样一个异族人。

卫宛泱眼睫忽闪, 撇开眼:“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杨恒嘴唇喏动,笑得苦涩:“宛泱,我......”

“杨恒,和亲公主没有回去的道理。”

她打断他,难得正色:“我不会背叛胤朝。”

......

休整一个月之后,北宁军开启了全面反攻。

炮火接连不断地轰鸣了数月,烈火染红了半边天际,就连西陵城都能感受到战事激烈。

这场仗一打便是两个月,血红的晚霞逐渐消褪,晋丰主城墙上尸横遍野,北狄军旗被猛地砍断,卫字旗重新悬挂于本属于它的位置上。

昭靖四年,九月秋。

侵占晋丰的北狄蛮族被打回了交接的红漓江外,自此北宁军收复北境全数胤朝土地。

封锁长达半年之久的北部解除封禁,官路逐渐恢复通常,朝中源源不断的补助从南到北,饱受战事摧残的晋丰广陵西陵等城池陆续重建。

西陵城。

先前逃难往南的百姓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许多。

杨恒维持着城中的秩序,在朝中兵马的帮助下倒也不至于过多混乱。

乔茉小腹隆起了弧度,许是她太过瘦弱的缘故,分明是五个月的身孕,可看上去倒像是只有三个月左右。

卫宛泱勒令她不准再干重活,刚好她自己也不想顶着未婚先孕的名号在外面由人议论,便日日待在房中做些缝补的活计。

“阿彦——你给我滚出来!”

忽然外面一阵怒吼,正绣着小肚兜的乔茉错落的针脚,蓦地戳破了指尖。

“嘶......”

她皱眉,将指尖含入口中,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可千万得是个女孩子。”另一手抚摸上凸起的小肚子,乔茉柳眉拧得极深。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几乎是日日见着卫宛泱和阿彦斗智斗勇。

不是今日剪坏了她刚刚裁制的新衣,便是明日从鱼塘中摸来一只乌龟藏到了卧室里,还有那些刚刚被杨恒修好的房顶又被他带着一群浑小子上去掀翻——

而被折弯了用去钓鱼的发簪更是不胜其数。

乔茉自认脾气不坏,但偶尔看着也觉得火气上涨,甚至觉得确实该打一顿。

“娘亲哇呜呜痛痛痛——”

阿彦嚎叫的声音越来越近,砰的一声门板被撞开。

乔茉只觉眼前一晃,顶着鸡窝头的阿彦嗖的一下就逃到了自己身后。

“松手!”

“我不......”阿彦揪着乔茉的袖子,小脸拧成一团,眼眶红红的,委屈极了。

卫宛泱叉着腰,美目瞪得极圆,而那张顾盼生辉的脸上赫然画了两只王八。

“咳咳......”乔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觉得不妥偏过头轻咳掩饰。

“我数一二三你再不过来,为娘今儿个非要让你脑袋开花!”

“娘亲......”

“一。”

“娘......”

“二。”

“呜呜......”

“三。”

“我来了我来了。”

“娘你别打我脑袋......”

阿彦边哭边跳着小短腿抱着头蹲到卫宛泱脚边:“打屁股好不好嘛?”

卫宛泱气笑了:“你还跟我谈条件?”

“脸打花了隔壁李小花就不喜欢我了......”他两眼汪汪地扬起脸,“……我就找不到媳妇了。”

乔茉:“......”

卫宛泱:“......”

最后阿彦以一场竹扁炒肉惨淡收场。

末了卫宛泱扒了他的裤子挖出药膏涂抹到泛红的皮肉上,又引得他一阵鬼哭狼嚎。

“小阿彦喜欢画画吗?”

“喜欢。”阿彦闷闷地应了一声,“但是娘亲不喜欢我画的大乌龟哇呜呜——”

“你再说?”卫宛泱手头力度一重,阿彦立马龇牙咧嘴。

看着阿彦又像只霜打了的茄子趴在卫宛泱腿上,乔茉实在憋笑憋得辛苦。

“我可以教你画画哦。”她撑着头,弯不下腰,只是这样垂头瞧着他。

“真的吗?”阿彦露出一只眼睛眨巴两下。

乔茉心都要化了:“真的。”

这时候看着当真是可爱极了。

阿彦黑白分明的眼睛更亮了些:“那......可以画一个爹爹吗?”

此言一出,卫宛泱和乔茉都愣了愣。

乔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另一边卫宛泱很快恢复了正常:“什么爹爹?你没有爹爹。”

“娘亲骗我,昨天李小花和我说没有爹爹是不会有阿彦的。”阿彦撅起了嘴,小腿乱蹬,“我不管我不管,阿彦就想画个爹爹啊呜......”

乱弹的阿彦被卫宛泱轻松扼制,她将他按在怀里起身就往外走。

“七七,我先去收拾这臭小子,明天再来找你。”

乔茉:“......”

......

辽川西境。

月凉如水,暗夜中的灯火像点点星子,散落在视线各处。

楚字旗在城门上放肆地飘**,百里之外便是距胤朝内地最近的西陵。

高墙之上,男子隐匿在夜色中,迎风而立,玄色披风被吹得鼓鼓作响。

他眺望远方,平静无波的眼底没有分毫情绪。

胤朝北部受北狄侵扰,即便是如今暂且收复,却也元气大伤。

而西边防守薄弱,数月之前辽川便被楚军占领。

只是辽川地势偏低,西陵往西又有一片天然山脉阻挡,易守难攻,朝廷军队很明显十分懂得其中关窍,是以,他们一直未能攻破。

“将军,京中密报。”

士兵躬身呈上密件,男子微微侧身,手臂带动衣摆与另一边空**的衣袖轻晃。

他扫视几眼,根根分明的骨指缓缓将信纸揉成一团。

忽然城下传来**,他微微瞥眼,倏然皱起了眉。

......

主帅营帐。

团团围聚的火把照亮夜色。

一众将士警惕地握着刀剑包围营帐,戚允珩疾行带风,见他过来众人纷纷退避。

他单手撩开帐帘,室内之人早已等候许久。

“你的人不太行啊,戚将军。”

戴着斗笠的男子没有转身,把玩着手中弯刀,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揶揄:“或者该叫你楚太子?”

戚允珩沉下脸:“你是谁?”

能单枪匹马闯进层层包围,此人伸手不凡。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男人沉沉笑了两声,“只是戚将军,你们现在若想要和卫君樾斗,啧,属实嫩了些。”

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个名字,戚允珩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来人......”

“我曾以为戚将军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如今看来不过尔尔。”那男人笑得轻蔑。

可戚允珩并不吃这一套:“你究竟想做什么?”

男子悠悠转了身,斗篷掩盖住了他半张脸,唯有薄唇勾起轻挑的弧度:“不如与我合作?”

戚允珩冷哼:“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想要的女人在西陵城。”

斗篷滑落,男子眯起不似中原人的蓝眸,笑意诡谲:“我想要的也在。”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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